晚饭的时候,看着正在埋头大吃的杨炯,杨西施随口提了一句,“家里我都叫人准备好了。”
杨炯不明就里,也随口应道,“准备好了?什么准备好了?”
杨西施嫣然一笑,“没有金银细软,都是些衣物用具。辽东苦寒,万一这一仗拖长了,就得挨冻了。我和惠姑,可不像你们男子一般!”
杨炯放下碗筷,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接话,“娘,我既然敢去辽东,多少就有把握能回来。要不,娘,还有惠姑,你们就安心呆在衡州,等着我回来便是。”
杨西施听了,笑着摇了摇头,“炯儿,平素我最喜看《元史》。这蒙古人打仗,也多有女子随营的。再者,你我母子一体,这天各一方、兵凶战危,我要是呆在衡州,这心也难安!”
杨西施说完,杨炯沉默了。杨炯明白这种感受,当日他率军走出虎头山,执意攻打衡山县城,便是这种心境。
真正的牵挂,就是不愿等待,甚至一刻也不愿等待,尤其在面临人鬼殊途、天人相隔的风险。杨炯不想再劝。既然执意一战,那就打吧;既然母子一体,那就一起上战场吧。
重新拿起筷子,杨炯继续埋头大吃。
杨西施看了两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显得极为艳丽妩媚。
……
回到大营,杨炯直奔马腾的营头。先是在校场看了这个营头的演武,还不错,不管是布阵速度,还是单兵技能,还勉强能入眼。随后,杨炯又去看望从桂林、河池两府招来的新兵。
从年龄上看,都是清一色的青壮。但认真查看一番,体格都偏瘦小。不过,杨炯倒是没有出言斥责,因为知道山民猎户生活穷困,能把人养活养大,都已经费了老大力气,而且还是托了老天爷的保佑了。
杨炯走到一个青壮面前,问道,“叫什么名字?”
青壮紧张,支吾半天还回道,“小的,小的叫韦成。”
杨炯装作没意识到他的紧张,继续问道,“今年多大了?”
青壮回话顺溜一些了,“虚岁二十三。”
杨炯又问,“哪里人?”
韦成回道,“小的是桂林府义宁县人氏,家里有五口人,除父母外,还有两个妹妹。”
杨炯拍了拍韦成的肩膀,笑道,“我听说过,桂林义宁是出美人的地方。要是其他兄弟们见过你家妹子,保准天天请你喝酒!”
韦成脸红了,连忙解释道,“小的两个妹子,是双生子,去年就已经许了人家了,只是还没有出嫁。好女不许两家男。小的不敢喝这个酒。”
杨炯哈哈大笑,扭头对马腾说道,“你招的好兵哩!是个老实厚道人。”说完,杨炯又转头问韦成,“二十两安家银,收到了没?”
韦成连连点头,一脸开心地回道,“招兵的当日就发下了。有这二十两银子,我家两个妹子,今年就可以风风光光出嫁了!”
杨炯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杨炯一个一个百人队都转了一遍,尽量把每个新兵都扫上一眼,说上一句话。看望完新兵,杨炯才在马腾和柳林的陪同下,返回了自己的大帐。
脱下头盔,杨炯惬意地招呼马腾和柳林,“你们俩都坐下。我们有事要议。”
待马腾和柳林坐下后,杨炯径直说道,“这三千新兵,我要全部带去辽东。”
此言一出,马腾和柳林都愣住了。现在虎山军有三万多人,大部分都上过战场,正经打过仗的。放着打老仗的士卒不用,反倒要带着新兵上战场,这是个什么事?
马腾说得委婉,“将军,咱们虎山军家大业大,士卒众多。这次出征辽东,不如在各个营头中挑选士卒,择其强壮敢战之辈,重新编制。您看这样可好?”
杨炯认真倾听了马腾的劝谏,然后问道,“马腾,你看此次远征,大的难处有哪些?”
马腾想了想,斟酌着言语回复道,“将军,属下看来,主要的难处,一个是路远难行,一个是东虏士卒凶悍。”
杨炯点了点头,看着马腾认真地说道,“这三千新兵,主要充任刀盾兵和火枪兵。这两个兵种,尤其是在阵战的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服从军令不惧死!至于新兵还是老兵,这个区别并不大。”
杨炯这么一解释,马腾似乎有些明悟,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再次劝谏道,“我观虎山军将士,大多是慷慨敢战之士,少见敢不从军令之徒。既如此,用生还不若用熟。”
杨炯听了,笑了笑,先把马腾表扬了一番。
“马腾,你能认真思考战事,作为统兵官,这个非常好。不过,之前我没有明言。此战,洪承畴麾下有各镇兵马,难免风格迥异、作派不一。一旦战局僵持,或者受挫,各镇将士难免心思松动,进退不一。”
说道这里,马腾反倒更为疑惑了——这跟带新兵去辽东有什么关系?
杨炯冷笑道,“真到了战事不利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些将领不顾洪承畴的军令,擅自后撤。到了这般时刻,很多将士都会生出大势已去,跟着逃命,而且法不责众的想法。洪承畴不过镇压流寇起家,于国战外战,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而且,他还是文官。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他既不被麾下将士受信任,又没有足够的威压制衡力量,大军失控奔溃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番话把马腾和柳林给吓住了。两人睁大眼睛,傻呆呆地看向杨炯。
杨炯伸手抚摸放在案几上的头盔,轻描淡写地说道,“新兵嘛,生瓜蛋子,打仗不在行,逃命自然也不在行。这个时候,只要军官及时站出来吼几嗓子,自然就乖乖的不会乱跑。你们两个心里要有数——我们不仅要跟东虏打,而且还要不被猪队友给坑了!”
至此,马腾和柳林才恍然大悟,一脸崇拜地看向杨炯。
……
晚间,杨炯正伏案写写画画,清点自己的家底,拟定出征的编制实力,却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衡州知府闫如皋,也就是杨炯嘴里的“胖子”。
杨炯搁下笔,随口调戏道,“胖子,你怎么来了?今晚怎么没去潇湘楼风流快活?一看你就是个三高之人,应酬不可太频,花酒须得节制哩!”
胖子登时反击道,“哼!还不是怪你!谁让你偷偷把我的妻儿从老家给接了过来!害得我现在,喝个花酒,都得想想理由借口,哼!”
杨炯被胖子的无耻逻辑给震住了,瞬间联想到秀才纳妾的气概。尼玛,你们读书人就是伟光正喽!无耻能当正义!
撇下腹诽,杨炯正经问道,“我很忙!你我相识已久,也算相知。有事说事,聊天扯淡改日。”
胖子也迅速调整了神色,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大人,星夜前来打扰,真是有事。这是一封信,请您过目。”
杨炯不耐烦地吐槽,“你看了信,就直接告诉我——谁写的,什么事。没看,就现在拆开看,看了再告诉我。我说胖子,我好歹也是你领导,你老是这样低情商,我很难办的!”
完全不理会杨炯的吐槽,胖子径直说道,“大人可知道我的生世?”
杨炯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知道,不关心。我管你什么生世?你现在跟着我干,你对得起我,我对得起你,就行了!”
胖子闻言一愣,尔后笑道,“那属下就直说了。英德一战后,我往山西老家写了几分信,信中说了大人的地盘实力、战绩事迹,还有风格作派。当初,资助我读书举业的大商家见信后,产生了几分兴趣。”
山西?大商家?几分兴趣?
杨炯一边写画,一边说道,“嘿嘿!对我感兴趣?那要不要我卖身投靠呀?”
胖子笑着摇头,“大人,我自是知道你的风格作派。若是他们想让咱们虎山军投靠他们,那属下压根就不会在大人跟前提起这个事。就当没收到过这封信!”
这话,三观正,立场更正。
杨炯再次搁笔抬头,口气随意地问道,“有干货没有?真感兴趣,那就拿出真金白银来。我杨炯恩怨分明,欠人的钱,欠人的情,都会记得还。”
胖子也不啰嗦,“五十万两!听闻大人要带兵北上辽东,抵御东虏,他们很是敬佩大人的武德和操守。这五十万两,就是给大人用来赏赐士卒的。”
嗯,是个大商家,大手笔哩!
杨炯仰头想了想,然后看向胖子,“胖子,想去辽东打仗,是我的事。能否成行,还要看军心士气,还有朝廷的许可。我从来都认为,任何事情,都有门槛壁垒和资质要求——即便想报效朝廷,那也是要有一定资格的。”
“他们就不担心这五十万两银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胖子连连摇头,一本正经、信心满满地回道,“不会的,我给他们吃过定心丸了!大当家,你是不知道,我在信里,可是用了春秋笔法。用了春秋笔法哩!”
杨炯一脸懵懂地看向胖子。
这时,胖子意气风发、自信爆棚地说道,“我可是堂堂进士出身,写封信还不手到擒来。我在信里这么写的,湘江一战,风雨交加;谏山一战,电闪雷鸣;英德一战,岭南春有雪……”
杨炯顿时明白了。
尼玛,胖子这厮是在给老子加光环、塑神格,而且还是光武帝刘秀的那种限量版。
嘿嘿,一打起仗来,直接开挂砸石头,就问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