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发现,在对事物细节的看法上,自己和杨西施很容易达成共识。确切来说,在具体方法上,杨炯是信任和赞成杨西施的。但在很多事情的大方向上,杨炯却不太认同杨西施。
在杨炯看来,杨西施太过世俗!很多时候,杨炯甚至会怀疑,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是不是真实的。若是真是,那便把风华绝代和精于算计给完美统一了。凡是对虎山军实力壮大有好处的,杨西施都赞成;凡是对母子俩身份地位提升有帮助的,杨西施都赞成。而且,不仅仅是态度上的赞成,更有实际行动上的支持和参与。到目前,虎山军几乎成了一群债兵债将,便是托了杨西施的福!
迎着江风,杨炯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对杨西施说道,“江风腥膻。要不,娘,咱们回去吧!”
可能是得了杨炯打下九江的承诺,杨西施心情大好,娇嗔道,“这才说了几句话,你便要赶着娘回去!大营里有什么好玩的。在这里吹吹风,看看大江上的景致,心里舒坦得多!”
杨炯不好多说什么,便沉默了下来。
杨西施接着说道,“较之湘江,这长江更为恢弘开阔。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用修(杨慎)填的这词,不说写尽了大江气魄,至少也是本朝第一!”
脑海里响起后世那熟悉的旋律,杨炯脱口而出,“非但是本朝第一,后来者也难媲美!”
杨西施对杨炯的附和很是开心,便笑道,“炯儿,当日娘也是费了不少银两送你读多书的。虽说世人多有误传,都叫你小屠夫,却不知你是整整读了十年书的!炯儿有今日之成就,想必是当日读的书,突然间就开窍了!”
杨炯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这时,杨西施又道,“当日你读书时,娘想着,反正炯儿你也不能进学举业,就没让你死读圣贤书。我清楚记得,你十岁那年,我就给你买过一本《升庵长短句》(杨慎的诗词集之一)。你可曾还记得?”
杨炯虽然苦笑,但也不想坏了杨西施的兴致,便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轻吟道,“凌波洛浦遇陈王,惣步邯郸缀舞行。鸾尾凤头争嬿婉,麝脐龙脑斗芬芳。巫阳台上春先到,汉月楼中夜未央。结网嬉蛛垂藻井,营巢睇燕宿梅梁。金仙素掌晞金露,玉女青腰褭玉霜。翠织屏风交屈戍,红罗斗帐挂香囊。腻鬟斜坠乌云滑,脂体横陈白雪光。词赋楚王怜宋玉,画图天老教轩皇。生憎露鹤催宵急,死恨星鸡促曙忙。肯信王嫱嫔绝国,红颜清泪泣玄羌。”
杨西施听完,笑意更浓,“我就知道,还是我儿有才学!哪里是什么小屠夫?若是太平盛世,如是为娘身份不卑贱,我儿中状元点翰林也不过等闲视之、举手之劳……”
杨炯终于无语了!
……
跟着刘子安转了一圈九江城防后,马腾和周鹏迅速热络了起来。两人都是在虎山军攻打永州时,或投降,或投效,先后加入虎山军的。而且,两人目前都混得很好。
马腾,阵前反正,先是保住了性命和千户官的官位,尔后因为入城劝降有功,在虎山军离开永州时,升任营指挥使,驻防永州府。
周鹏,战前便看好虎山军,劝说知府陆大山尽早归顺,战后又在第一时间投靠,先是充当杨炯的幕僚,尔后又充任亲兵营一骑兵百夫长。此次出征,积功升任千夫长。
同样的出身,同样的记忆,同样的状态,这让很多话可以说得很开。
在马腾的帐篷里,周鹏皱眉说道,“这个刘子安,保守有余,进取不足。不管是谋划长远,还是应付当下,总把卫所的那一套给带出来。殊不知,咱们虎山军不过是顶着衡州卫这张皮而已,内里却是地地道道的营兵。哼,这世上有月饷二两银子的卫所士卒么?!”
马腾听了,颇为不屑地附和道,“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相顾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安静了一会,马腾凝重地说道,“周兄弟,你看这九江好不好打?”
周鹏眉头再次皱起,“好打又不好打。九江城在江南,久不见战火,与永州城相仿。若是一般的流民土匪,自然拿这等坚城没办法。但咱们虎山军是个什么样子,难道马兄弟你心里没数么?!”
马腾点头,“咱们虎山军,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上下一心,将士用命,自成军以来,都是攻必克守必故!不过……”
马腾眼睛扫了一圈大帐,见亲兵都在帐外,便压低嗓子说道,“周兄弟,听说大营里仅余五日粮草。你说,是进是退,绕道北征,还是攻打九江,将军会如何定夺?”
周鹏眉头皱得更紧,凝神思索了好一会,这才叹道,“若是寻常人,定然绕道北征,抑或打道回府。但将军为人处世,却与常人相异。此等大事,将军何去何从,还真不好说!”
马腾听了,沉默片刻后也叹道,“刘子安虽然胆小,但对当前的局面,说的倒是中肯。顿兵坚城之下,临江靠湖,粮草匮乏,形势着实凶险。”
对此,周鹏却不太赞成,委婉地驳斥道,“我虎山军一万五千余众,只要上下一心,即便打不下九江,也还可以回湖广。只不过誓师出征成了笑话,其他的,倒也伤不到咱们的根本!”
马腾听了,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出言辩驳。
之后,两人默契地转移话题,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散了。
……
秦素素又找杨炯说了一顿九江船行的事。杨炯装作耐心地听了,心里却是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真相不重要,九江船行就更不重要了。
九江船行无心之失也好,有意为之也罢,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九江城门紧闭,虎山军的粮草补给和船只征集的计划,都化为了泡影。
不过,女人的工作积极性不能打击,杨炯露出笑脸,“素素,你做的对,动作也挺快。这九江船行,什么来头,什么动机,查清楚了告诉我。我一定叫他们好看!”
“……这回,你的情报司,眼线布得很迅速,掌握动静也很及时。素素很能干!”
秦素素听了,脸上浮上了娇羞和骄傲。
杨炯又道,“一切权力机构,只要做到赏罚分明,便有了基本的保障。这样,你去王鹏那里领一笔银子,把赏赐及时发下去,同时要扩充实力。一切行动,情报先行,这上面不能省钱!”
秦素素听了,脸色愈加红艳,欢欣雀跃、干劲满满地离去了。
秦素素走后,杨炯这才松了一口气。自打秦素素领了情报司的差使,和她相处,便很是考验杨炯的模式切换能力。很明显,秦素素不仅是自己的侍妾,同时也成了自个的下属。一个是讲感情的,一个是讲规矩的,怎么说都不是一码事。
杨炯有些后悔当初的草率。不过,这种心境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知道,又到了定决心见真章的时候了。
想了想,杨炯草草写了封信,带着一队亲兵又来到了城楼下。
城楼上一阵见有一队虎山军士卒靠近,顿时喧闹叫骂起来。
“湖广贼子,尔等速速离去!不然,老子手里的钢刀可不是吃素的。”
“屠夫军,土匪军!”
“速速离去,留你性命!”
“……”
杨炯听了,很是觉得无辜。尼玛,老子啥坏事也没干过,买粮食给银子了,征集船只也贴告示了,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成贼子了?嘿嘿,还湖广贼子,这不是地域黑么?!
按捺住情绪,杨炯从腰间拔出一柄小斧头,把写好的信绑在斧柄上,然后拨开护着自己的盾牌,便朝城楼上扔去。一身蛮力就是好,只见白光一闪,斧头便深深扎入“望京门”的牌匾上。城楼上的官吏和衙役见了,顿时面面相觑。
杨炯喊道,“把信给你们张知府送去,叫他过来说话!”
城楼上一阵慌乱。过了一会,有人搬着梯子,取下了牌匾上的小斧头,连忙朝知府衙门奔去。又过来小半个时辰,城楼上传来张敛非的声音,“杨指挥使,北上抗虏乃是朝廷大事,你不若早日启程。本官在此遥祝指挥使马到功成,功成名就!”
杨炯听了这话,心顿时一凉。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澄清误会,说服张敛非,让他把城门打开,让虎山军能正常购买粮食和征集船只。但张敛非这么一开口,压根就不提及九江船行的事,说明他是铁了心要断了虎山军的粮草和北征计划。
想了想,杨炯决定给张敛非最后一个机会,“张知府,我杨炯做事向来厚道。当日,打下衡山县城,没害过知县的性命,现在反而做了衡州知府。打下衡州城,还有永州城,他们的知府现在也都好好的。”
说完,杨炯顿觉后悔。这是什么谈判水平呀!费尽口舌,就是告诉人家,你厚道不伤害人,那人家为何不铤而走险对抗一下?!
不过杨炯这么想,张敛非却不这么想。好你个小屠夫,竟敢威胁本官!什么好好的,我可是听说了,衡州知府,还有永州知府,都被你给撸下去了!
兔死狐悲,同病相怜。都是当知府的,见跟自己同品级的一个个遭此恶劫,心里极度愤慨。于是,张敛非冷笑回道,“杨指挥使还真是厚道哩!要不,有朝一日,我落入你的手中,还请指挥使大人大量,饶过本官!哈哈哈!”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屠夫,以为沐猴而冠,就可以威胁本官么?”
杨炯轻轻吐了一口气,转头跟石锤说,“咱们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