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了,九江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繁华。与此同时,虎山军的口碑,也迅速在九江城里立了起来。不过,这个口碑可不太好。
傻,真傻!对,就是真傻!哪有破城后不抢抢大户的?哪有丘八吃饭给钱,逛青楼也给钱的?
一批批的虎山军士卒,兴高采烈地涌入九江城,有的直奔酒肆,有的直奔北市。有的垂涎三尺,有的气喘眼红,有的相互打闹,完全不把老百姓既艳羡又鄙视的神色当回事。不过,也的确可以不当回事。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就是这座城市的征服者。
千夫长王东山,带着手下的百夫长王狗子,也挤在进城士卒的人群里。根据虎山军的规矩,千夫长开始配备两名亲兵。所以,王东山捏着鼻子也把两个亲兵给带了出来。
两个亲兵没什么话,但王狗子却一路说过不停。
这不,又说到吃了。王狗子伸着脖子,喉间一动一动,“听兄弟们说,九江城里的酒楼,做起鸭子来,算是一绝。要不,等会去好好吃一顿!”
王东山矜持地点了点头,身后的两个亲兵相互对视一眼,憋着笑了。
走了几条街,找了好几个酒楼,里面都是满满当当。最后,四人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一个小酒馆,还有一张空的桌子。王狗子见酒馆不大,想必也做不出几个菜来,便嫌弃道,“千夫长,要不再找找看!”
王东山想了想,开口说道,“轮休的时间,每次也就三个时辰。军令可不是儿戏。等会还要去北市,没有时间多耽误!”
经营小酒馆的是一对小夫妻,男的在后厨掌勺,女的负责招呼客人。女掌柜模样算得上俊俏,身材也较为高挑,头上扎了一块红色的帕子。见到王狗子等人往屋里瞅,便热情地招呼道,“几位军爷,进来喝几盅?本店有鱼有鸭,手艺也过得去!保准军爷吃了还想吃!”
王东山径直朝桌子走去,王狗子却盯着女掌柜一直瞅。
王东山扭头一看,不耐烦地骂道,“看个屁!人家是良家妇女,你动心思也没用!赶紧过来!”
被王东山这么一呵斥,其他的食客都一齐看向王狗子。王狗子顿时红了脸,连忙低头坐下,用眼睛的余光四处看了看。
小酒馆里的食客,都是虎山军士卒。王东山是千夫长,面子大,屁股还没坐热,菜也没点,就有人跑来献殷勤。
“王千夫长,到兄弟我那一桌去吃得了!菜都上全了,正赶好!”
“王千夫长,赶紧吃。吃完,兄弟我请客,去北市逍遥快活……”
王东山连忙又站起来应付,好一阵子才消停。虽是一家夫妻店,但菜上得不慢,一道血鸭很快就摆上了桌。王东山一动筷子,几人便赶紧跟上,生怕少吃一点。
很快,女掌柜又上了一壶黄酒,几人更是食欲大开。军营里的生活,尤其行军打仗,有的吃、管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指望顿顿大鱼大肉。今天进城,算是打个牙祭。
连上几个硬菜,又喝掉了几壶酒,几个人都是面红耳热。这时,几人早已不提去北市了,一边舌头打结吹着牛,一边相互劝酒。尤其是王狗子,发红发亮的眼睛,时不时就瞅向女掌柜挺起的胸脯,喉结不时蠕动。
过了一会,王狗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步三摇向女掌柜走去。
……
听到马腾的禀报,杨炯慢慢放下正在擦油保养的斧头,问了一句,“死人没?”
马腾回道,“没死,但伤了几个。”
杨炯皱眉又问,“我们的人?还是老百姓?”
“我们的兄弟,喝得醉汹汹的。店家一招呼,街坊领居便聚拢过来。伤的,伤的都是我们的人,有两个家伙的肋骨都被打断了。”
“操!”
杨炯脱口而出,往下却没话可说了。
酗酒滋事,调戏良家妇女,这是违反军纪。被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给反杀打伤了,这是影响军威的。作为一支湖广来的客军,九江的老百姓都在关注虎山军的一举一动。
出了这档子事,老百姓怎么看?
杨炯有些头疼。
马腾看着杨炯眉头紧皱,便劝解道,“好在没闹出大事,养养就好了!”
杨炯摇了摇头,“这事不能这么看。虎山军有士卒被老百姓给打伤了,其他将士们怎么看?再者,虎山军士卒酗酒滋事,公然调戏良家妇女,老百姓又怎么看?”
城里的秩序是马腾带兵维持的,也是他带兵到现场把王东山等人给解救出来的。幸亏虎山军在城里各个街坊都派有士卒执勤巡逻,不然那几个家伙被人打死都有可能。想起王东山头肿脸青的惨状,马腾不由气恼地说道,“将军,这里的老百姓都是刁民!得好好治治!”
杨炯苦笑着再摇头,“老婆被人调戏了,还不准人家出手?这是什么道理?若是守了这个道理,还是男人么?”
马腾气势一弱,顿了一会又道,“将军,那该怎么办?咱们伤了四个兄弟,总归有个说法!”
杨炯默然点头,随即挥手示意马腾离去。
待马腾离去,杨炯又拎起斧头,继续涂油。带着一万多人的队伍出来征战,不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狗屁倒灶的破事,从来都不会少。虽然有些头疼,但杨炯并不是太担心。
耐心保养好自个的斧头,杨炯便去了杨西施那。
打下九江城,杨西施的帐篷明显奢华了一些,案几上竟然摆上了一套景德镇官窑出来的茶器。杨西施很自豪,说是成化窑出来的上品。
杨炯略一思忖,随即戏谑道,“张敛非这厮,当了好些年九江知府,好东西倒是不少。”
杨西施嫣然一笑,“这官当得稀里糊涂,即便有了好东西,也是保不住。我看,还不如咱们虎山军的度支使王鹏。”
脑补了一下王鹏抄家还有送礼的场景,杨炯随即点了点头,换了一个话题,“娘,今儿军中出了一件狗屁倒灶的破事。”
一听这话,杨西施来了兴趣,美目流转,笑盈盈等着下文。
于是,杨炯便把王东山等人轮休进城、酗酒滋事,调戏良家妇女被打伤的事给说了出来。
听罢,杨西施冷笑道,“喝点酒就敢调戏妇女?炯儿,你下边的将士有些张扬哩!”
当领导,有好处占大头,出了事也得背锅。
杨炯不吭声。
杨西施皱起眉头,又道,“咱们客军在外,军纪固然重要,军威也得照顾。不然,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来招惹咱们了!这可不行!”
到底是母子连心,这番话说到杨炯心里了。之所以觉得头疼,就是考虑这一点。不然,伤了几个人,对一支一万多人的队伍来说,算个屁的事!
母子俩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杨西施冷笑道,“店家护妻心切,于情于理,不宜处置。几个喝醉了的士卒,想干坏事也干不了,不过举止不当罢了。如此这般,他们竟敢下狠手对付虎山军士卒!”
最后,杨西施俏脸一煞,“依娘之见,那些个街坊邻居,必有好事之徒,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杨炯服了,随即跟上一句后世的标准用词,“对,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杨西施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娇笑道,“甚是妥帖。常言道,客军如贼。咱们虎山军不欺负人,已是仁义,哪里还能让人欺负?!这档子事一出,也让百姓瞧瞧,不要招惹咱们,省得平白掉了脑袋!”
解决了头疼的问题,又在杨西施那里蹭了一顿好饭,杨炯这才回到自个的中军大帐。
叫来马腾和王东山,杨炯训斥道,“一个千夫长,不了解自个和部属的酒量,喝酒就闹事,不成体统!给你们发了军饷,为何要调戏良家妇女?是没脑子,还是酒壮怂人胆?!”
鼻青脸肿的王东山不敢答话,只是连连磕头求饶。
杨炯不理会,随即最终宣判,“酗酒滋事,这是违反军纪。身为虎山军士卒,竟然被老百姓给打伤了,这是亵渎军威。”
王东山听了,瞬间冷汗淋漓。
“王东山,罚四十军棍。王近山,肇事者,从百夫长降为十夫长,罚四十军棍。嗯,这小子被打断了肋骨,等伤好了再执纪。至于那两个亲兵,护卫亲随乃是职责所系,不予惩戒!”
听到没撸自己的官,王东山心头顿时放下了一块石头,大悲大喜之间,更是连连磕头。
杨炯又看向马腾,“你带人把那些动手殴打咱们虎山军士卒的老百姓,都给找出来。要一个不落!然后,找个显眼的地方,好好打一顿!”
“对外宣称——这些都是好事之徒,趁着虎山军士卒喝醉了,心怀不轨,聚众行凶,伺机挑事!”
马腾有些犹疑,“将军,那开店的夫妻,不管了?”
杨炯苦笑道,“做人做事要有分寸,要讲规矩。男人保护妻儿,有什么错?若是咱们报复一番,便是明摆着欺负人,过分了!”
马腾想了想,点头,然后又问道,“将军,咱们这般大张旗鼓处置那些老百姓,会不会引起公愤?”
杨炯冷笑道,“会,当然会!只不过,这样一来,这里的老百姓反而会更加服气。”
马腾疑惑了。
“咱们不报复开店的夫妻,这是仁义和气度。但咱们追究那些前来帮忙的街坊邻居,那是要告诉百姓,咱们虎山军也是有脾气的!虎山军的士卒,不能被外人打,这是军威!”
“军纪于内,军威于外。军纪不容轻忽,军威不容亵渎!谁敢冒犯咱们的军威,就一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马腾被杨炯眼中的寒光所慑,不敢再问,连忙应诺而去。
待马腾走后,王东山突然叫嚷道,“将军,属下誓死追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怎么磕着磕着还表起了忠心?杨炯有些纳闷。
王东山又道,“将军断事明白清楚,合情合理,属下佩服不已!”
杨炯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摆手,“我知道了,三妹子跟我提起过——你就是那个一心想当千夫长的王东山!好了,你去吧,好好干!千夫长这个岗位,还是很有干头的!”
王东山听了,羞赧之余,更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