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湄公河已经到了涨水的季节,随着雨水不断注入,河面与航道开始变宽、变深。
印着沧氏标记的货船缓缓在水域上航行,雾气环绕的夜里,隐约能看到周围重叠的山峰,一层层的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刘平从船舱里出来,迎面撞上了守夜的船员,
“hi”
他自认和善的朝对方打了个招呼,见男人依然冷着一张脸,便摸摸鼻子,悻悻的走了。
他边解裤头边往甲板上走,嘴里骂骂咧咧的不懂在嘟囔什么,这些船员跟着沈城也有一些年头,对他总摆出一副前辈嘴脸。
今晚的雾气很大,浓雾给天际罩上了一层黑烟,朦朦胧胧的看不到星月。
刘平吹了声口哨隐约看到栏杆旁的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又瞧清了几分。
“展先生?”
“……”
夹着烟,展暮靠在栏杆旁静静的吞云吐雾,看到来人淡淡的应了声。
“展先生这么晚了还没睡?”
刘平听他娘说过这个金主,不仅为人温文,出手大方,最重要的是懂得疼老婆……脑中隐约浮出沧蓝的小脸,想到自己对她做过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在这个男人面前,刘平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据说他跟沈城关系挺好,要是怀恨在心,跟沈城打个招呼,这破地方荒山野岭远离国土的,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左右张望,一脸的讨好:“展先生您饿不饿,渴不渴,要不我去船尾给您弄点吃的?”
展暮抬眸扫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而后又淡漠的移开目光,很显然在他的脑子里搜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不必。”
刘平僵硬的收回笑脸:
“展先生,那我去忙了,您有事再叫我。”可能那傻子根本没把自己暴出来,想到这刘平顿时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展老弟,怎么一个人在这呆着啊。”见展暮没回话,刘平只能心虚的往前走,可也正巧碰上了从另一头过来的沈城。
他穿着件松垮垮的背心,提着裤头从船舱里出来,虽然浑身散发着酒气,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却异常的清明。
常年的跑船生涯让这个男人已经养成了习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让头脑保持着警惕。
“尼克刚带回来个女人,大伙正在里面放松着……”他爽朗的笑道:“离回去的路程还远得很,你要不要也进去乐一乐?”
展暮微眯起眼,当然在傍晚的时候,这伙人从岸边里带回来了一个村妇,在船上的日子是孤寂和无聊的,一群叛逃的亡命之徒聚在一块,憋在船舱里,成月不见女人,时间长了少不了要闹事,做为船长的沈城深知这点,所以时不时会在船舶靠岸的时候物色一些女人,花点钱找人上来泻火,玩够了再随便找个地撇下去……
当然也会有不从的。
听到船舱里传来的尖叫声,展暮兴致缺缺的撇开脸:“你们玩吧,我就不掺合了。”
“哈,怕老婆不高兴?放心,哥哥口风紧不会说出去,你就放了胆的玩。”
展暮无言,闷声不响的继续抽烟,反倒是被撇在一旁的刘平,他僵硬的站直了身体,对沈城总有股说不出敬畏。
“你就是尼克带回来的?”沈城注意到他,猛的拍上他瘦弱的肩膀笑道:“叫什么?”
刘平一愣,紧张的擦去手心的冷汗赶紧回道:“刘……刘平……”
沈城拍在他肩上的力道加重:“听说你电脑使得不错,好,以后跟着老子好好干,都是自己人不会亏待你的。”
就在他们闲聊的空子,展暮扔去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招呼也不打,慢慢的朝船尾走。
这次沧忠信没有给展暮调过去多少人,整艘船上除了船长和几个船员,绝大多数可以说全是沈城的人。
早在沧忠信下达文件的那一刻起,展暮便有所察觉,沧氏这期运回来的洋酒全是次品,全部加起来也不足十万欧元……
沧忠信何其阴狠的一个人,又怎会容许一条不听话的狼常年匍匐身边。
沈城惬意的靠在栏杆上,看着他渐走渐远的背影,从兜里取出一支烟,刘平看到赶紧拿着打火机凑上去给他点上。
睇到他嘴角边的冷笑,他诧异的挑起眉,等到展暮走进了转角,沈城这才招手叫来一旁的守夜员:
“盯着他。”
“是。”
在展暮离开的三天后,程英特意去了次沧家。
“程英。”沧蓝放下手里的毛线球,对站在门口的女人笑道:“你怎么来了。”
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织针,程英皱起眉道:“小孩子的衣服直接买就可以了,自己织多麻烦啊。”
沧蓝笑着摇头:“自己织的跟出去买意义不一样,而且……”她突然收起笑,温柔的抚过婴儿的小脸:“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展暮没给你打电话?”程英取过一个毛线球,抓在手里把玩,魏无斓也是,三天前突然跟自己说要去出差,谁知到现在连个电话也没有。
沧蓝握着织针的手顿了顿,默默的摇头道:“没有。”
“整天在家里呆着你不闷的吗,孩子交给佣人带就好了,小蓝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份工作让生活变得更充实些?”程英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说。
找工作?
“他不会同意的。”沧蓝沉默良久,突然又道:“我什么也不会,现在除了带孩子,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程英一愣,突然想到沧蓝连大学都没有读完……
“要不你跟他提提,先让你把书给念完?”程英试探着说道,沧蓝现在这个模样,看在自己眼里着实堵得慌。
她才多大,就已经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突然想起几年前,那个虽然沉静,不爱笑,却满眼都是对未来憧憬着的少女……
“你要是不敢提就让我来,展暮上次不是说还欠了我一个人情吗,我跟他提提这事,你还那么年轻,现在才重新开始,一点也不晚。”
“程英。”沧蓝鼻头一酸:“谢谢你。”
这一世,她最感激的就是上天让她交到这么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
“可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小祤,那些……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程英最见不得她那逆来顺受的模样,当下拽起她手就往外走。
“你整天呆在屋里做什么,今儿个阳光正好,咱们出去走走。”
沧蓝抱着展祤,踉跄的跟在她身后。
“姐,你不陪我去拍婚纱照了。”
沧红见两人下楼,便从沙发上坐起身。
程英对沧红本身就没什么好感,可看在沧蓝的份上,客气的问道:“你要结婚了?”
冯元照拿着车钥匙从房里出来,摸着头傻气的笑道:“是啊,我们正赶着要去拍婚纱照,你要不要一起。”
没等沧蓝答话,也不顾沧红阴郁的脸色,程英抢先回道:“好!”
“你妹妹这婚怎么结得那么突然。”趁着沧红进去试婚纱,程英凑到沧蓝耳边小声的道。
她隐约记得这个傲慢的大小姐在学校里的时候,迷恋的可是另一个人。
叫什么学长来着?
程英抓耳挠腮,就是想不起来。
“她不是一直跟那什么学长在交往吗?怎么突然换人了?”
程英的嗓门不小,虽然尽量压低了音量,却还是让冯元照给听了个清楚。
沧蓝轻扯她的袖子,想要提醒,可程英神经粗大的没发现,这次是死了心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犹豫了一会,凑过来问道:“小红……有交往的人?”
“我想起来了,是那个龚学长!”程英大呼一声,回头就瞧到沧红突然黑透的脸,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悻悻的低下头没再吭声。
“很漂亮。”沧蓝抱着展祤由衷的赞赏,沧红本身就长得就好,一袭洁白的婚纱穿在身上,更衬得她的气质清灵。
可看到镜中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时,她不自觉的又想到了自己的婚姻。
展暮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虽说是为她着想,可无论前世还今生,她都没有机会与他一同拍一次婚纱照,上一世是因为新郎的缺席,而这一世……
她垂下眼,也罢……这一世她对展暮这个人,也再没了从前的那份向往。
隔天清晨,休息了一晚上的货船再次起航。
刚下过雨的山林围绕着一股朦胧的水汽,环山涉水的给四周增添了一股神秘的气息。
往前行驶,河道逐渐变得宽阔,然而这也是危险将近的征兆。
几个船员穿着救生衣走到船头,各拿3米长的竹竿,每隔几秒钟便往河底探一次,刘平混在一群人当中,消瘦的个头看着不太明显。
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便撑着竹竿躲在角落里偷懒,沈城一早就出现在船头,虽说是个头儿,却半点架子没有,跟着大伙有说有笑,人缘要比那个阴阳怪气的展先生好得多。
说起展暮。
刘平左右张望着,好像从昨夜起,就再没看到他人……
沈城的随从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凑到耳边与之耳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令他顿时面色一变,不及细想便迈开步子往船尾走。
然而在他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一声巨响应声而来。
几辆快艇骤然从林中窜出,像是一早埋伏,有计划的向他们包围。
乖乖,现在是什么情况。
盗贼遇盗贼?
沈城勾起抹玩味笑,遇到突袭非但没有惊慌,反倒浑身兽血沸腾的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杀意和戾气。
他嘶哑的下令,为了印证心中的想法,脚步加快的往船尾跑去。
船上驻扎着的都是常年跟在他身边,有经验的水手,听到响动后后纷纷掏出枪械予以回击,只有那几个新来的聚在一起瑟瑟发抖。
刘平长那么大,除了在游戏里,又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当下趴在甲板上,固好自己的身体哆哆嗦嗦的朝船舱里爬去。
拉特的尸体趟在船尾处的夹层里,安静的仿佛睡去了般。
沈城带着几个人上前查看。
他在死前没有挣扎,身上没有过多的血迹,仔细一瞧脖颈处插着一把锐利的军刀,直逼要害可谓是一刀致命。
沈城冷笑着让手下把尸体推进河里,可下一秒,当来人报出底舱中用以放置枪械弹药的保险箱,其密码让人破解,并被洗劫一空的时候,面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沈城破口大骂道:
“人呢,都死了?”
沈城来到底舱,让人泼醒还在昏睡的看守员。
看着空荡的保险箱,顿觉费解,开启保险箱不仅仅是需要密码,更要他本人的指模,还有面部轮廓,在经过系统的扫描后方可启动。
一晚上的时间,展暮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做完这些。
他有同党……
想到这沈城危险的眯起眼。
沧忠信分上船的人不外乎是一些普通的水手、保卫人员。
这些人的背景资料他都一一派人查了个清楚,只除了……
“尼克!”
尼克是个英国大汉,与拉特的关系一直很好,当下悲痛欲绝的守在好友尸体旁,闭目祷告。
远远听到一声怒喝,刚回头就被沈城挥了一拳。
他不明所以的站起来,虽然以他的身高还不到沈城的肩头,在气势上就输人一截。
“这次招的船员,你全都查清楚了?”沈城沉身问道,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展暮身上,那就是出在他自己这里。
整个船队经过上一次大规模的绞杀,他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经费有限,只能趁着这次出航,让尼克多招一些新人用以培养,展暮的同伙就是混在这群新人里上船的也说不定。
尼克摸摸后脑一时没明白过来,他这次招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身家背景都查的清清楚楚的才会放上来,可他或许不知道,在这个漏洞百出的系统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比资料更容易伪造的。
就在这一段小插曲中,船头已经沦陷,几个大汉拿着枪炮跳上甲板,见人就开枪。
他们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藏在底舱里价值上千万的海洛因,在金钱面前,人命仿佛如蝼蚁般低廉,随着机关枪疯狂的扫射,四周的水域相继被鲜血染红,夹杂着惨叫与呼救,美丽的山林顿时被朦上了一层腥红的杀气。
哐啷
沧蓝拿在手里的奶瓶应声而落。
“抱歉。”
沧红回头瞪了她一眼,气鼓鼓的扔掉冯元照递过来的桃子,骂道:“没削皮就递给我,现在的农药残留这么厉害,你是想毒死我吗?”
“这是我自己种的,没有农药,小红你吃吃看?”冯元照讨好的又从盘子里取来一个新的桃子,给她递过去,这次沧红没有拒绝,虽然厌恶的用帕子擦去他摸过的那块地方,可还是小小的咬了一口。
“小蓝你也吃。”冯元照看了眼抱着孩子的沧蓝,赶紧也给她递过去一个。
“谢谢。”沧蓝虽然不喜欢吃桃子,可并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电视里播的是晚间新闻,沧红虽然一直心心念念着某台的娱乐节目,可迫于这是爸爸选的频道,也只能抱着果子窝在沙发里不敢吱声。
吃过饭后沧忠信拿着报纸在沙发上坐着,眼睛不时扫过电视屏幕,直到兜里的电话响起。
“是我。”他当着众人的面接起,可不知那人与他说了什么,当即面色一沉:“等等,我们去书房谈。”
说着已经丢下了手里的报纸,迈开步子朝楼上书房走去。
沧红看着爸爸走远的背影,朝冯元照挑挑眉让他把遥控器拿过来,接着换到了自己喜欢的频道。
沧蓝听着沧红的笑声,轻轻的摸了摸女儿的脸蛋,瞧着她熟睡的模样,似乎自从展暮走后,女儿便知道了她的处境,平时在沧家不哭不闹也再没给她惹过麻烦。
而对于展暮,沧蓝不自觉的朝门口望去,虽然说不上想念,可当她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人的陪伴,他却突然一去数十日,并在此期间一反常态的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比起外界的腥风血雨,沧家这几天反倒是异常的平静。
沧忠信整日早出晚归,家里的女眷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直到两天后他将沧蓝招进了书房,并在她面前摆出一叠资料……
xx月xx日凌晨xx发生一起恶性劫杀事件,一艘中国货船在xx水域附近遭遇袭击,据了解,船上共有29名成员,截止今日五时,泰国警方共发现十一名遇害者的尸体,其中全为男性,而余下成员至今下落不明……
沧蓝蹩起秀眉,很快将手中的资料阅读完毕,夹在其中的是一张照片,她看着停靠在岸边那艘印有沧氏标记的废船,心底隐约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沧忠信抬头,倒掉了手中的茶水,平静的对她说道:“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事发的时候展暮就在这艘船上……”
他的声音很轻,面无表情仿佛谈论着窗外的天气:“我已经叫人去查了,可是直到今日也没找到他的尸体。”
她看着照片中的碧草蓝天,与沿靠在岸边废弃的船只。
船上全是枪弹划过的痕迹,甲板上、栏杆上、血迹斑驳,那些腥红的燃料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眼球。
随着一滴泪水在纸上晕开,沧蓝手一松……
在这一刻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无力的再也拿不起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