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破碎,跳进来的是一个黑衣人,中等身材,黑布蒙面,他的武功很高,因为他手中的兵刃是剑。俗话说,一年练刀,两年练鞭,十年练剑。因此,敢于在实战中以剑为主兵的人,其对自己的剑法,一定是有着十足的信心的。
黑齿影寒右手搭在剑柄上,但却并没有急着去拔,而是左眼死死地盯着黑衣人,右眼却不断地在房间中扫视。她在找一件物什,一件能助她一臂之力的物什。因为这但凡争斗,所讲究的都是扬长避短,但偏偏今日,黑齿影寒为了符合士人的审美要求,将腰间的刀换成了剑,如此一来好看是好看了,但实战时的杀伤力,却是大打折扣。
因为她所擅长的兵刃,是刀是箭,而非剑。
黑衣人没有给黑齿影寒任何时间来寻找趁手的物什,手腕一转,挥着三尺龙泉剑,带着一阵逼人的寒气就杀了过来。
黑齿影寒不得已,只好拔剑出鞘,但她的第一招,并非封住门户,而是任由门户洞开,同时一剑刺出,这一招,用兵法的术语来说,就是“兵行险招”,因为这样一来,好听点说,是以攻代守,难听点说,就时在赌对方有没有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决心,如果对方没有,那就还有得打,如果对方有,那就多说无益,认命吧。
当然,黑齿影寒敢赌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刺客已经被她的袖箭打翻了一个,现在破窗而入的这个,应该就是唯一活着的刺客了,而刺客此行的目标,如果是荀彧的话,那么他是断不会跟自己纠缠,更不会跟自己同归于尽的,因为对于一个合格的刺客来说,完成任务才是第一位的,而不是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杀了多少多少人。
刺客果然不断算跟黑齿影寒同归于尽,剑锋一偏,便撞开了黑齿影寒的长剑,然而他的武艺实在精湛,剑锋刚偏,便又猛地往右侧一压,同时右腕加力,直刺黑齿影寒小腹。
黑齿影寒一见,立刻双脚一蹬地,身子猛地向后一跃,跳出了战圈。
此刻也不管她,身子一转,便杀向荀彧。
荀彧虽然也抽出了佩剑,但他毕竟并非靠刀剑吃饭的,因此又哪里能挡得住剑客的致命一击?
黑齿影寒见状大惊,立刻左脚飞出,将桌案挑起,然后右脚一蹬地,身子再次跃起,并在跃起的同时,左脚再度飞出,正中桌面,桌案受力,立刻加速向刺客飞去。
刺客也着实灵巧,在空中轻扭腰身,竟是躲过了这一击,但他躲过了桌案,却躲不过紧随其后的长剑。
只听得“嘶”的一声,刺客左臂的衣裳被削去了一块,露出正不断渗出豆大血珠的肌肤。
刺客见状,左臂猛地一扬,从袖中甩出一团烟雾,黑齿影寒赶忙以手捂鼻,同时往荀彧身前一扑,将他护在背后。
所幸,刺客此举只是为了逃命,而非准备进行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因此不多时,烟雾散尽之后,屋舍之中,又只剩下了黑齿影寒跟荀彧两个人。
黑齿影寒赶到窗边低头一看,却见窗户下的泥土上,只剩下了一滩暗红色的鲜血,而那个被射杀的刺客,竟是尸身难寻。
“先生可曾得罪过什么人?”黑齿影寒收剑入鞘,回身问道。
“这人活于世,怎敢说自己没有仇家,只是这仇家是谁,彧亦不知。”
黑齿影寒听罢,嘴角一弯:“在理。”
确实,人生在世,很有可能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就能给自己添了一个仇人,只是如果就因这点小事,那仇人就雇凶追杀,那他的气量又该有多小?
“刺客一击未中,只恐再次前来,故还请先生到枣阳翟处暂避几日。”
枣祗已是梁祯的幕僚,因此黑齿影寒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荀彧躲在梁祯的羽翼之下以避祸了。
如果荀彧接受了这一建议,那就等于向外界表明,他已有投入梁祯麾下之意,至于何时前往梁祯的幕府任职,那就仅是时间问题了。可如果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事情真的向着这个方向发展,那么荀彧遇刺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就无疑是梁祯了。
荀彧自然是聪明人,他不会想不到,因此他当即表示自己需要点时间,来打点草舍中的事务,然后再到枣祗那里去。
黑齿影寒听出了荀彧话中的送客之意,于是也不再强留,起身告退,当然在此之前,她也照例询问荀彧,是否需要自己调派军士来守卫他的草舍,荀彧自然是笑着婉拒了。
告别荀彧之后,黑齿影寒便马不停蹄地返回梁祯的官邸,向梁祯报告方才发生的一切。
梁祯一听,急性子立刻冒头,当即就打算让章牛率领一队熊罴屯劲卒前往荀彧的草舍以作警卫。
黑齿影寒一把将梁祯拽了回来:“文若先生遇刺之事,背后的水很深,在查清楚之前,不可贸然行动。”
“这还叫贸然行动?”梁祯一听,更加急了,“文若先生乃王佐之才,若有失,如断吾一臂!”
“可现在,文若先生已有怀疑此事乃我们所为之意。”
“这怎么可能!”
黑齿影寒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幽幽地看着梁祯。
梁祯被她这一看,心中的“热气”登时泄走了不少,心也因此定了下来:“确实,现场只有血迹,没有尸骨,在旁人看来,也确实像是事先策划。”
“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啊。”梁祯叹道,“文若先生的草舍,虽燃有他的家丁守护,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这些家丁,是拦不住刺客的。”
“所以,我们才更需要想清楚。”黑齿影寒轻轻端起茶盏,同时稍稍转动手腕,原本宁静的茶液面上,立刻泛起了层层的涟漪,“刺客到底是为谁效力,是外敌,还是内患。”
“内患?”梁祯闻言,不由得一惊,因为经黑齿影寒这一提点,他也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刺客本次行刺,并不是因恰好撞见了黑齿影寒而失败,而是事先就策划,要在黑齿影寒与荀彧相见时动手的呢?
因为如此一来,无论成功与否,荀彧心中对梁祯,都会多了一道坎。
“传令缉事曹,速派精锐暗中保护文若先生的草芦。”梁祯唤来一文吏,并下达了这一命令。
“诺!”
这边,梁祯跟黑齿影寒正在揣摩究竟是谁策划了行刺荀彧的事。那一边,一位神秘的客人,已经悄然来到了梁祯的首席谋臣,贾诩的府邸之中。
这位客人,一身紫袍,头戴鎏金凤叉,腰佩容臭,一举一动尽显雍容华贵,一看就知是出身高门大家。
“董白见过先生。”董白边说,边朝着贾诩款款施礼。
“请起。”贾诩赶忙还礼,然后眉头一皱,“不知,诩该如何称呼?”
董白此刻的身份其实很微妙,因为她虽然已经替梁祯生下一子,但由于身份特殊,她跟梁祯之间,尚未举行公开的婚礼,因此直呼董白为夫人其实是不合适的。
“直呼名字即可。”董白一笑,“白儿毕竟是晚辈。”
“那好吧。”贾诩一笑,“不知白儿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董白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找了个蒲团坐下,眸光含笑地端详了贾诩一会儿之后,才不紧不慢道:“白儿乃罪人之后,万死之身,承蒙将军怜爱,才苟活至今。”
“苟活至今,本是万幸,理应无所欲求。”董白说着,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然后才道,“只是常言道‘世事无常’,故恳请先生赐教,若遇变故,白儿当如何自保?”
董白刻意省去了一段话,不过这段话,她不说贾诩也知道,那就是梁祯现在,已有移情荀南君之意。而董白之所以能活命,靠的,不就正是梁祯的爱怜吗?因此,一旦梁祯变心,那董白母子是生是死,也就全未可知了。
“白儿算是问对人了。”贾诩笑道。
确实,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不仅是董白,就连贾诩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因为梁祯自从染足冀州以来,就曾多次公开表露出对关东士子的器重之意,尤其是现在,梁祯竟然还让黑齿影寒五顾草舍,以求荀彧出山。
荀彧的名声,贾诩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如果荀彧真的出山相助梁祯,那对他贾诩的威胁,也是极大的。
“先生跟白儿,都是凉州人。”董白说着,又是咪咪一笑,“故除了先生外,白儿也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了。”
董白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是凉州人,那就该拧成一股绳,如此方可保住目前的地位不失。
“益寿目前如何?”贾诩忽地将问题扯得老远。
“尚算康健,已能牙牙学语了。”一提到梁益寿,董白脸上的笑容,也更甚了,而且较之方才,也多了一股难得的暖意。
贾诩呵呵一笑,同时手抚长须,他在思考,他在思考自己该不该接受董白的邀请。
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梁祯的一众幕僚,已经渐渐分成了三股势力,第一股,以日渐长大的梁规为中心,主要成员有董昭,杨奉,张白骑等一众势力较少的将领,因为这些将领手中的资本少,经不起大风大浪,因此只能将全部宝都压在风险最少的嫡长子身上。
贾诩其实也是想站在梁规这一边的,因为他知道,出身凉州的自己,注定是不会被日后必受重用的关东士人所接受的,因此也只能跟白波军、黑山军出身的杨奉、张白骑等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跟着嫡长子混,以求日后能够富贵长存。
但贾诩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身处核心圈的他,嗅到了核心圈中散发出的,一丝异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