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安排的马车离开了皇宫,走到半路,白芷却命令停车,面对小太监欲言又止的神情,白芷解释到,
“坐的有些累,我想下车走走。不是快到王府了吗?”
小太监看了看,这边的确是三王爷王府的院墙,街道上商贩货柜颇为热闹,行人漫步,倒没什么危险了。便向白芷行了礼离开了。
白芷走了几步,是真的累了。她找了个墙根坐下,完全没有形象上的顾及,双臂环膝看着街上的每一个人,不,是每一种生物。
她看到两只泰迪在打架,不过更多的是对骂;那边过去一点一只一人高的硕大汤圆扶墙从裂开的口中挤出大片的花生馅,经过他的“人”都在捂鼻子。白芷想那是一个醉酒的人吧。再过去一点看到一颗花椰菜在和一颗洋葱讨价还价,一排不怎么肥嫩的烤鸭走过,白芷知道是衙役在巡街。
忽然“人群”中有些骚动,随着尖叫声白芷看到一个西红柿被一颗鸡蛋追着打,过重的力道让西红柿眼睛下方的位置出现两道血柱。很快他们就被带走了
白芷从人多看到人少,直到夜色越浓,连小商贩都收摊离开后,白芷忽然将脸埋起来痛哭失声。
她想起那些在谷中的时光。许白芷无人陪伴的幼年,她独身生活的过往。
许白芷是怕人的,她第一次与外人交谈是因为她努力把大家都想象成谷中的动物花草。正因为那些想象,她才觉得外面的世界似乎也很美好,连血渍都可以变成西红柿酱
白芷是不相信人的。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不敢相信任何人。眼睛的幻觉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来时那么遭,连怯懦胆小的性子也可以因为被蒙蔽的双眼鼓足勇气。
她曾经强烈的想要恢复正常。其实她看见过模糊的人影,在长情楼的时候。
可是那时的一切都太可怕了,无论是凤启悦的失诺,客人的出现,玄镜的压迫当时她那么无助,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不想看到他们。
那些隐约呈现的人影又恢复了“正常”
这样白芷就可以更自然的和他们接触。
毕竟每一个外形可爱的生物都有无数次被原谅的机会。
除了人。
这是压在白芷心底的事,今夜却成了她痛苦的原因。
眼睛的幻觉多少是阻碍了她医治的时间,如果那时她没有退缩,她能更好的看到凤昕的真实状态,会不会
不知哭了多久,白芷渐渐平静下来,她开始反思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举一动。
夜风撩起白芷的衣衫,身上有些凉。可是脸颊和眼睛的滚烫却得以慰藉。
同样的风,不一样的感受。
白芷的眸色融入黑夜。她无意识的抓紧心口,她的心还是滚烫的。
一些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这个世界可以很美好,也可以很丑陋。有赞扬就会有斥责,生命会在这里出现,也会在这里消失。它很简单也很复杂。想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着,就接受它,喜爱它,甚至改变它。
她不要再逃避了。
“郡主,我们回家吧。”有人站在白芷面前弯下身子牵着她的手。
白芷抬头,看到一张美的令人迷乱的脸,深邃的眼沟令他的柔情溺入诱人的迷惑。
多美的人,却有一颗多陌生的心。
“夜央,”白芷站起来松开了他的牵扶,“今夜我想好好的睡一觉,有最快入睡的方法吗?”
夜央颔首,“不如郡主试试我新酿的‘世间’。”
白芷是第一次进入夜央在王府的住所,过于奢华的装饰和院落里的竹林格格不入。
白芷心中吐槽了一句‘高雅的暴发户’,安安静静的随夜央坐在院中石桌旁。
清风明月,酒液剔透。尚未入口,白芷都有种这酒极好喝的错觉。
白芷喝了半天,感到疑惑,“没有味道啊。”
说着怀疑自己舌头出了问题,又连喝几杯,除了有些凉凉的,真的味如白水。
夜央为自己斟满一杯,并不急着品尝,反而看着白芷:“哦?没有味道吗?你很厉害哦。”
白芷抿嘴笑,笑着笑着没绷住,笑的开心极了,夜央看着她,知道她这是开始醉了。
‘世间’这酒百人百味,酸甜苦辣咸各有不同。他记得凤卿卿尝过一回,被苦的三天没和他说话。
白芷笑够了,羞涩又得意的说:“我真的很厉害吗?再夸我一次。”
夜央抿了一口酒,并不看她,说许大夫不愧为医仙,天下第一厉害。
白芷先是满足的笑,笑着笑着掉下了泪,说:
“我一点也不厉害,最厉害的是郑青涂。”
夜央抬眼,看着她的身体越发瘫软,
“郑青涂是谁?”
白芷去拿夜央身旁的酒壶,却被夜央按住手,将要说话,夜央为她斟满一杯。白芷大口喝了下去。有些急促。直到三杯酒尽,她将酒杯举在眼前,似在欣赏,
“你知我们是如何得到能控制疫病的药吗?宫中的一个太医染上了疫病,他自愿成为了我们的试验品”
白芷的泪滴滴滑落,她有点讨厌爱哭的自己了。
“最后的药起作用了,可是他的身体内脏已经坏透了,等不到喝药痊愈的那一天白芷将脸枕到自己臂弯,看着某处发呆,“郑青涂是孤儿,努力了半生,进入太医院不过两年。”
夜央将她的酒杯拿到自己这边,说:“看来你也不如看起来那么单纯不知世事。”
白芷认真的看着他,说:“你说错了,我不是单纯,是一个大写的蠢啊”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除了医书病例闲散话本,空荡荡的,除了笨拙的尝试,什么法子都不会想。不然不然你看,新的病情出现了,我却坐在这里喝酒,不能瞬间想到医治妙方”
少女孩子气的用手背擦了擦方才的眼泪,双拳握紧发在腿上,
“但我是一名医者,医者不能退缩。”
夜央将壶中剩余的酒液缓缓倾倒于地,眼眸锁在白芷身上,
“看来我是诱惑不了你了。”
白芷看他,笑了一下,很轻,
“你果然是在刻意诱惑我,如果再早一段时间,或许你就成功了”
在她尚未成为郡主,没有机会吃到烤乳猪的时候。
夜央笑,饮完杯中残酒,
“有这么明显吗,这样看起来我比你更蠢。”
话是这么说,却不见有半分被揭露的慌乱。
白芷有些困了,声音也变得细小,“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我就说,你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好的如果我喜欢你,你有什么好处吗?”
她干脆顺着睡意趴到石桌上,眼皮越感乏重,
“你又不是真的无所依靠的男宠”说到这她嘿嘿嘿的笑,“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在长情楼呆过很长时间哦~差点被你害的很惨不对,现在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夜央的声音在白芷听来有些梦幻,
“既然你被我害得那么惨,现在偿还你怎么样?”
白芷勉强抬起眼皮看他,心内茫然。
夜央走到白芷面前,微弯身子直视她,
“你是故意烧掉五皇子的身体的吧?突然的死亡一定和疫病的变化有关。多么好的解剖体,对新疫病的控制帮助会有多大呢?”
白芷心头一凛,呼吸都有些停窒了。
夜央说的没错,她无法接受凤昕的身体被肆意摆弄,器官被摘取出来,那一瞬间心口的疼代替了理智,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夜央接着说,“可是你还是一名坚定尽责的医者呢你想用自己试药对吗?”
白芷再次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的说,
“什么都知道,你好厉害”
夜央问她,“可是医者首先不是要保护好自己才对吗?”
白芷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想睡又睡不踏实,
“我有把握”
“我说过要偿还你的。”夜央的声音带了些笑意。他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襟,拉起白芷的一只手触上自己的胸口,白芷没有反应,任他动作。
直到白芷的手在某处停留多按了两下,夜央的嘴角翘起完美的弧度,
“不知我这位才感染上的患者够不够格试药呢?”
白芷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她意识到手下抚摸的是什么时,才听懂夜央的话。
她背后一凉,酒意去了大半,困意全无。震惊的双眼直直撞进夜央的双眸。
白芷越来越弄不懂夜央这个人了。她盯着他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是挺笨。完全看不出夜央的眼睛与别人有何不同,只能说眼部卫生做得满分。
因为这个惯性结论白芷反而笑了,放弃看懂他的想法。
她不需要弄懂。夜央经历过什么,有什么想法,那个理解他的人大概只有凤卿卿。
话本上说,才子爱佳人,从理解对方开始。
虽然陪着凤卿卿逃亡期间他似乎一直旁观,甚至还消失了好一阵。但是凤卿卿每一次难堪时,他都会如神祗般出现,给予她睥睨众人的光芒。
白芷发出呵呵的笑声,感觉夜央有点像b数加成器。
笑完她“咚”的一声趴到桌上,正当夜央上前查探她是否昏睡过去时,白芷突然站起,后退几步看向夜央,
“我不会再让我身边的人这样死去,包括你。”
无论你有什么计划,无论之后事情会走向何方。
她讲这话时看着夜央的眼睛,不是在承诺,而是告知。
少女的黑眸在月光下泛着水样流光。她的清冷泛着温柔,坚定下是包容。
上善若水,无息无垢。
夜央在白芷墨黑到反光的眸中看到自己的面孔。还有他身后的星月。
少女的眼里有全世界,这全世界里有他,一个叫做夜央的少年,仅此而已。
夜央一手覆上自己的心房,平静如常。一如凤卿卿为他做蛋糕的那个夜晚。
没有爱上一个人的心跳。
却是有哪里不对劲
夜央低头,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白芷的声音有些焦急,没有想太多的覆盖到夜央手背上,
“心脏有什么反应了吗?”
她仰脸去追看夜央隐匿的面容,观察有何变化。
在白芷的手覆上夜央的手那一瞬,他忽然出现了耳鸣,他不知道这是病情发作还是幻觉,只是耳鸣褪去后心中一空,当白芷询问的脸与他贴的很近时,他的腹中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极度饥渴感。
夜央的嘴角在暗处咧开兴奋而扭曲的弧度。
当白芷扒住夜央的脸去检查他的状态时,那嘴角的弧度早就消失。
将白芷送回寝居,夜央连夜回了长情楼。
在他的专属居所内,卫施已经等候多时了。
男子惬意的为自己续茶,示意旁边的人将食盒摆在桌上。
“怎么样。”
“上钩了。”
卫施笑,用杯盖轻撇浮沫,
“今日特意为你准备了犒赏,说不定不用药剂,你这疫病自然就好了呢。”
夜央自然地坐于桌旁,打开桌上的食盒,举箸食之。动作优雅若行文作诗,漂亮的唇瓣与食物的碰触,任谁看到都恨不得化作那唇间食物。
卫施目光聚焦在夜央身上,手中停顿。片刻,忽的用力将手中杯盖砸出,陶瓷与夜央胸腔撞击出闷响,迅猛的力道让夜央咬到舌尖,一抹鲜红顺着唇角溢出。
卫施长吸了口气,站起身,额间浮动着青筋离开了这里。
今夜又要有人消失了。
夜央浅笑。
卫施身边的随从知现在这状况今夜没戏,将目光从夜央身上恋恋不舍的收走,跟着离开了。
只有最后一人慢了半步,没忍住上前掐了一把他的脸颊。夜央突然开口,手上进食的动作不减半分,
“秦升?”
突然被喊到名讳令他莫名,“怎么了?”
夜央勾起唇角。“我记住了。”
秦升将要开口,却被返回喊他的人带走了。
夜央唤来小厮,交代好事情后说到,“对了,补上一句,他身边的秦升不错,我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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