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回无名谷,拜见面具人复命,并将齐颜私自到书斋卖字的事情一并禀报。
面具人听完后露出了古怪的笑意,看的武大一脸茫然却不敢发问。
面具人反问道:“你不明白?”
“属下不解。”武大如实答道。
面具人轻叹一声:“我且问你,齐颜一介失去双亲的农家子,拿什么上京赶考?拿什么租住小院?又拿什么去资助卖身葬父的孤女?”
武大下意识的说道:“自然是主人给的……”话说了一半,反应了过来。
“南宫伪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注定了他必须要多疑。若他日欲委以重任,必定会把齐颜调查的清清楚楚。虽然齐颜本尊的族人已经被我们处理干净,但越是无迹可寻就越会让南宫老贼心生疑窦,她这是在故意授人以柄。”
武大张了张嘴,满眼错愕:“没想到……”
“什么?”
“没想到她的心思如此深沉,主子就不怕养虎为患吗?”面具人的身份一旦被齐颜察觉,同样是十分危险的把柄。
面具人笃定的说道:“凭她的心智即便本宫有意隐瞒,察觉也是早晚的事情。不过你大可放心,她是聪明人。”
况且,她收留齐颜的时候对方不过九岁,这些年她灌输给齐颜的东西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面具人心里很清楚。就算现在给齐颜当天子的机会,她也不具备这个资质。
齐颜看待事物的角度,眼界、心智、手腕,面具人都是按照一代佞臣去培养的,况且……自己的手中还攥着足以摧毁齐颜的把柄。
……
齐颜拿着这六十三两来到市集,先到成衣铺买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在店小二的推荐下又买了一件水蓝色的罩衫并冠带。
她的五官本就继承了母亲,换上这套月牙白的学子服显得愈发柔和。在水蓝色冠带的衬托下那双纯正琥珀色的眸子竟显得有些妖冶。
店小二看的愣了,不自主的说道:“公子这双眼眸……真是,真是天生异稟。”
齐颜微微一笑,坦然答道:“年幼时患过一场恶疾,病好后这双眼睛就变成了这样子;夜不能视亦见不得强光。”
店小二自觉失言,再三致歉。
“小二哥无需介怀,小事而已。”
店小二见齐颜仪表堂堂又温文有礼,便打开了话匣子。
齐颜耐心的听了一阵,问道:“敢问小二哥可认得谢安,谢老爷?”
店小二眨了眨眼:“公子说的可是城南的谢大官人?”
齐颜点了点头:“日前收到一份请帖,邀请我三日后到谢府赴宴,这套衣服正是买来赴宴穿的。小二哥若识得这位谢老爷,可否知会一二?”
店小二一脸了然,解释道:“这位谢大官人家有良田万顷,牛羊无数;可谓泼天富贵!谢大官人乐善好施最喜结交文人雅士,公子爷无需忧心只管赴宴,小的有幸与谢大官人有过一面之福,他老人家和善着呢!”
见齐颜不语,店小二又道:“公子若是不知谢府坐落也不打紧,只需往城南去,随便问一家商铺就会有人给您指路了。”
齐颜谢过店小二出了成衣铺,又在市集上买了些米才回了小院。
望日。
齐颜一早束带整齐便出门往城南去了,果然如小二所言稍一打听就寻到了谢府。
意外的是:这“泼天富贵”的谢府竟十分清幽,穿过一大片四季常青的竹林,在人工铺设的鹅卵石小路的尽头,便是谢府了。
门口立着四位家丁,已有学子先齐颜一步到了。
那日送请帖的家丁看到齐颜,远远的跑了过来恭敬的打了个千儿,笑道:“齐公子来了?我家老爷听说公子您应了帖子,十分欢喜。请随小人来吧。”
齐颜轻声谢过,暗道:这些谢府就连家丁都如此伶俐知礼,主人也定然不简单。
到了门口,齐颜交上请帖随着家丁一路来到水榭,里面已摆好桌案,几名青年学子正在交谈。
见到齐颜纷纷起身行了一礼,各自做了介绍。
齐颜选了一个位置坐定,安静的听着几人闲谈。通过几人的话语齐颜发现端倪:这几人竟然都是此次秋闱各州府的三甲。其中有一位还是察州的解元!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加宴会的十几名客人到齐了。齐颜观察了一下:这些人都很年轻,而且从衣着和言谈上来看家境似乎也都不富裕。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在家丁的拥簇下走了出来,那人先到场中拱手一礼:“鄙人谢安,表字远山;感谢诸位学友莅临寒舍。”
谢安穿着一袭朴素的竹青色的长衫,腰间仅挂一枚玉佩,看上去更像一位雅儒。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安身上的时候,齐颜的注意却在与之同来的另一位年轻男子的身上。
应该是说从一开始,那人不经意迈着“风雅之姿”的步子,而后又故意隐去时,齐颜便注意到他了。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色的长衫,腰间无任何配饰、头顶白玉发箍,嘴唇上是一抹修剪整齐的一字胡。
寒暄过后谢安抬手示意一旁的青年:“容愚兄为诸位引荐一位雅士,许望,表字叔寒。”
齐颜的心头一跳,难怪会觉得这人眼熟!
自己曾看过南宫一族所有成年皇子的画像。只是过了几年这人变了模样,虽然“许望”的姓氏和表字都是假的,但这个“望”字却对上号了。
皇三子南宫望,年廿八,生母淑妃。
隐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动了动,萦绕在谢安周围的谜团就此揭开。
难怪对方会有自己的地址,原来他背后的主子是南宫望。
南宫让后位空悬也迟迟未立太子,春闱将至南宫望在这个节骨眼借谢安之手宴请各地三甲的寒门学子,用意昭然若揭。
师父说:这南宫望在一众皇子中的心机最为深沉。
在确认南宫望注意到自己的探寻后,齐颜“不着痕迹”的收回了目光。琥珀色的眼眸中毫无波澜,同其他学子一样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
似乎,一切都朝着齐颜期盼的样子发展着。
谢安大袖一挥,数十位家丁端着珍馐,蔬果、美酒,鱼贯而入。
远处适时响起丝竹之音,侧目望去在湖心竟有一座丈方的平台,已有乐师乘着一叶竹筏登台弹奏。
湖心台与水榭之间距离适中,丝竹之音远远传来,既助兴又不吵嚷。
再一看:几位窈窕约绰的舞姬随着音乐翩然起舞,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感油然而生;雅致之极。
在座宾客尽是寒门出身,一家人倾尽财力供出一位举人已属不易,又何曾见过此等场面?
他们或震撼,或痴迷、或羡慕,这些不自觉的流露被南宫望收入眼底。
齐颜心中冷笑,也配合着做出了惊愕的神情,却在适当的时刻收回了目光。
这场宴会,皇三子南宫望乔装前来独坐钓鱼台,她偏要反其道而用之。
愿者,上钩。
宴会开始了,珍馐一道接着一道应接不暇。
谢安提议行酒令,一令一杯。
一众学子无不摩拳擦掌,寄希于用自己的文采艳惊四座。
行酒令的题目由南宫望出,只见他自饮一杯笑着说道:“如此我便出:‘好事成双成事好’。”
这句令头看似简单,却暗藏两个令题。若将‘双’字从中间切开,前后是完全一样的,而且整句话倒过来读也是一样的。
有几人勉强对上,却并不雅致。
更多的则是倒着读的出却不能从中间对称,于是只能自罚三杯。
到了齐颜这里,她先是垂着眸子思索片刻,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起身:“远山兄,叔寒兄、诸位同窗,恕齐颜不能饮下此杯。”
谢安与南宫望对视一眼,笑着问道:“这是为何?可是府中酒水不合齐公子口味?”
“非也,贵府美酒千金难得,只是在下无福消受。在下幼年时曾患过一场恶疾,侥幸活命却使双目变色异于常人,且夜不能视又见不得强光。大夫再三嘱咐在下,此生沾不得酒。”
“原来如此,都怪愚兄招待不周,怠慢齐公子了。来人呐!给齐公子换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对不上直言便是,何须如此借口?”
齐颜转头看去,质疑自己的正是那位察州解元:刘逸美。
因为他一入席就公开了解元的身份,在行酒令时却自罚了三杯,便迁怒于齐颜。
南宫望饶有兴致的看着齐颜,后者淡然一笑并不争辩,而是用平缓的语气说道:“倦鸟归林归鸟倦。”
齐颜没再看刘逸美一眼,坐下后端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口。
在一片喝彩声中,刘逸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南宫望的笑意却更深了。
齐颜的令虽看似平淡无奇,里面却蕴藏着富有意境的画面,特别是“归鸟倦”三个字,既雅致又富含深意。
齐颜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绝非巧辩,再加上她异于常人的目色,便再无人质疑她不能饮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