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东宫内侍(1 / 1)

“为何行凶?”

“一命、偿一命……”

“那他应当还欠你两回。”燕承南垂眸看他,复又去问一旁神色凝重的医官,“能否救得活?”

青年腰腹部被捅穿了,血如泉涌,浸湿衣衫又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是刘家护卫下得狠手。再看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连视线都难以聚焦的散着,哪怕教六岁稚儿来说,也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这……”旁边的老医官得知燕承南身份后便哆哆嗦嗦,如今被这般一问,更是磕磕巴巴讲不出话,“小臣、小臣定当、尽力为之!”

“嗯。”燕承南见状,心底便大概有数了。

站在他身后的孟秋看向他,发觉他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陈文君身上,观他神情,像是要和陈文君说些什么,可孟秋等待半晌,直至陈文君又吐出一口血,愈发快要没气了,还不见他出声。

鼻端是浓重的血腥气,笼罩着整个屋子。

“……殿下,”孟秋轻轻拽了下他袖子,低声劝他,“去外面等着吧。您在这儿,人家也不方便啊。”

燕承南再去看医官胆战心惊的作态,沉默一瞬,跟着孟秋轻拽着的力度,掀开布帘在堂外等候。

大理寺正卿顾大人匆匆赶来,见他要将此事管到底,就果真撂下手,又匆匆去忙其他事务了。不时有官吏听闻东宫储君在此,便如过江之鲫一般,陆陆续续过来拜见,再赶回去继续上值。旁边的孟秋都觉得心生烦躁,他却习以为常,镇定自若。

可惜,陈文君伤势过重。

医官面无人色的跪趴在地和燕承南求饶,生怕被牵连怪罪。毕竟依照他听闻的传言,这陈文君可是和当今太子颇有些交情,才教太子情愿与户部尚书作对,都要为他讨个公道。

“人各有命,我怪你作甚?”燕承南得知后也并无什么情绪,淡淡瞥他一下,随口安排道,“找人收殓了罢。”

那医官领命进屋,没多久,又小心翼翼的出来了,“陈、陈郎君还没断气……要请您进去……”

孟秋一愣,燕承南却已在思索后踏进屋中。

浓厚的铁锈味有些熏人,冲得孟秋连忙捂住口鼻,深觉喘不过气。再去看只是轻蹙眉头的燕承南,她顿时深感敬佩。随即,她又去瞧正坐在榻上,倚着床屏的陈文君。乍觉他面色愈发惨白如纸,却目中有神,还有气力开口说话,便明白这就是回光返照了。

“你有何话要说?”

“此番陈某莽撞行事,未免要教大人为之烦心。”他并不看轻于燕承南是一介少年,更恭而有礼的感谢着,“陈某心知大人尽心尽力,却辜负您一番苦心,实感愧疚。”

燕承南则是静静听着。

他气息渐弱,心知命不久矣,便直入主题,“陈某父母双亡,伶仃一人,唯有妻子相伴多年,如今却也……家中无所有,小小商铺不值一提,愿赠予大人,以表谢意、以还恩情。”

听到这里,孟秋心下一颤。

“你家中尚有亲戚。”燕承南却婉拒了。

“虽有叔伯兄弟,不愿与之。”陈文君恳切地看着他,“只请大人务必答允!”

好半晌,燕承南颔首,“好。”

“多谢……”他释然叹息,整理罢发冠衣衫,朝着燕承南端正作揖,“多谢大人。”

一礼后,陈文君气息断绝。

燕承南转身离去,孟秋却仍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平复。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在燕承南身后踏出屋门,临走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虽死相惨烈,却莫名的,体面犹存。

院里的风轻轻、叶瑟瑟,一扫方才的滞闷凝肃。

孟秋尚且有些唏嘘感慨,心里憋着一股子难受,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惜,不住地吸气叹气,心情抑郁。她在燕承南三言两语处理好陈文君的后事,又给刘家回信后,再跟随他上了马车,方才将心思从这件事上面收回来。

她看向燕承南,发觉他竟是半点儿不受影响。起码她所瞧见的,燕承南面色如常,在这之后的接人待物与往日皆是一般无二。但她又担忧燕承南是闷在心里不愿意表露,遂,笨拙而直白的和他说,“您说得对,人各有命,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而燕承南怎会看不穿她的意图。

“无需开解,”他温声说,“我并不觉感伤。”

“……啊?”这回轮到孟秋愣怔哑然,顿时不尴不尬的挠头,“您不难过啊……”

“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他出事更与我不相干,乃是他自身所为。”燕承南顿了一下,讶然反问她,“我为何要难过?”

孟秋唯有应答,“……也是。”

“反倒是你。”燕承南静静看着她,不禁觉得稀奇,“我却才晓得,你竟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只与这人片面之交,亦会因他而面露悲色。”

他方才就注意到孟秋神色有异,只是碍于她情绪正浓,也不好打断,便体贴的沉默着。未曾想她会过问与他……燕承南挪开眼,半撩着车内小窗的锦帘,去看街道上的行商走贩、众生百态。

“来福,”他唤了一下孟秋,随即顿住,等到片刻过后,冷静至残忍地与她讲,“我见得太多了。”

若个个他都要难受伤怀,沉郁悲痛,那应当趁早剃度出家,这位置也不适合被他坐着。他想,如若哪日孟秋出事,如这般惨死在他面前,大抵他至多就是这般了。愿意为她收殓,再将后事都解决妥当。

燕承南说罢,本以为她这般好心的人必然要反驳他,又或劝说于他,再或就不愿意搭理他,像是此前与他置气那样。总该是和他道不同的。而燕承南却看着眼前这人,望着他的目光里尽是……心疼?

“作甚这般看我?”他问。

孟秋回答的理所当然,“为您觉得难过啊。”

“……”听着预料之中的答案,他一面觉得孟秋的心思着实细腻,好端端个男儿郎却堪比女儿家的柔肠百转,一面却又觉得好笑,“你不应当觉得我冷血无情吗,怎的还为我难过了?”

“这种事,并不是好事啊。错不在您,我怎么会觉得您冷血无情。”孟秋一副本应如此的作态,“况且,您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帮他入土为安,也让他如愿以偿。这要是冷血无情,那世人有多少能做到。正因您虽然司空见惯,但依然温柔善良,我才为您难过的。”

燕承南再度被她莫名其妙的夸赞一通。

可他所想的,似乎和孟秋所认为的……相差甚远?陈文君本就是他强行夺到手中的案子,这收尾定然也得他亲自去管,免得教旁人借此生事,大做文章。至于那处铺子,陈文君非要赠他,他又当如何?要了便要了。

对于孟秋的说辞,他听得心底有些发虚。但他若要为此解释,又觉得孟秋定然不信,反而越描越黑。

而孟秋看他不做声,则将这看作默认。为了避免自家郎君不好意思,她搁下此事,没再多提,转而也掀开车帘去看街景。她这才注意到马车行驶的路线,顿觉疑惑,“咦?这不是回宫的路呀?”

“嗯,”燕承南遂答,“是去城西。”

她懵然,“去城西干嘛?”

“……他临去前曾提及商铺。”燕承南只好将燕朝对于商户的制度同她讲一遍,连同地契、房契、奴仆契,以及请来的掌柜、账房等人工,若要过继给他,都得办手续。

依照陈文君所说,他怕是早已做下打算,有意将这商铺赠予他,那必定和人交待好了,只等他接手。

孟秋感叹,“既然这么想得开,何必做傻事。他说一命抵一命,却压根划不来啊。”

“他是个读书人,却因父辈为商不准下场,这才子承父业。”燕承南简略的对她讲罢,又说,“君子不器。”若他得入仕途,想必亦有不小的成就。

到了铜钱巷,两人前后抵达陈家的铺面,孟秋昂首看去,却见是家茶楼。初一进门,伙计得知与东家有关,当即去问掌柜的,不消一时半刻,就见那中年男子含悲迎来,长跪不起。

如燕承南所想,陈文君的确在前几日就打定主意,并为之谋划。掌柜的将燕承南请入后院,再把一应契约都拿给他,抬袖掩泪,叹道,“东家这是去寻夫人了,免得她黄泉路上寂寞。”

燕承南对此不做评价。他这个年纪,情窦未开,确实是不明白情为何物,更觉得生死相许太过荒谬。

少时,取得那些东西,他便领着孟秋离开了,只劝慰掌柜的一句,“节哀顺变。”

回宫路上,孟秋听着耳畔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吱呀作响的细碎动静,忍不住找燕承南闲聊起来。聊得当然是白日里这番际遇。她心情复杂,半感慨半走神的嘟囔着,“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倒是一群性情中人。”

“那你不该入宫。”燕承南没忍住回她。

孟秋气结看他,“……哼!”

对于她的放肆无礼,燕承南抬手屈指,结结实实赏了个栗子。“咚”地一声清脆。惩戒罢了,他又将装着契约的信封递与孟秋。

起初,孟秋还当是教她拿着,谁料到他说,“改日将这茶楼记在你名下。”

“!!!”她猝不及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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