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惊梦,宛若秋月夜里落下的那场,淅淅沥沥、零零落落的小雨。
次日又是阳光明媚,但昨晚的风和酒难以抹去痕迹,连同两人间,那些掺融着醉意的话也如此。
孟秋醒来后,未曾想他是真的要自个儿提前离开。她觉得不打紧,况且送走她这件事,对于燕承南来说,未免太过残忍。如果可以,即便再迟几天,都是好的。
“我今岁已十七了。”
他却这样对着孟秋说。当初脆弱可怜的小少年终将长大,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逐渐成熟且深沉。他足以承担住许多事,做得出许多决定,也不需要孟秋以过于呵护的态度,来对待许多年后的他。
“走便走罢,你还会回来。”他一言一语都尤其温柔,话音里是他自个儿都尚未发觉的缱绻,“回到我身边来。”
因此,孟秋被他说动了。
—————庆安十二年,孟夏—————
盛日的骄阳如焰火般灼人,将枝叶晒得发蔫。再透过叶隙洒落下去,映了满地斑驳。
阵阵蝉鸣扰人,却见正在抄手游廊中乘凉的宫婢身子蓦然一顿。
“叮——”
【已选中寄体】
【契合度:87%】
【正在加载中……】
【系统已加载完成】
冰冷而死板的机械音从脑海中传来,在孟秋掌控这个寄体后,当即便接收了记忆。好半晌,她倚在阑干上算着时间,自顾自的说着,“又过去大半年了啊……”
“如秋姑娘!”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喊,“殿下传膳。”
“好,”孟秋当即直起身,一面往前走去,一面应着,“我这就来了。”
……
转瞬间的工夫,她不过一眨眼,便从遥远的路途中抵达京都。
上一刻,她还在与燕承南闲聊,不着痕迹的哄劝安抚他。下一秒,则来到好几个月后的东宫,准备去见他。
她端着菜肴,心绪有些杂乱无章,不自禁臆测着现如今的燕承南。好半晌后,她才勉强收心,转而去理寄体的事情和过往。
寄体名唤贺如秋,是这个月新选入宫的秀女。她出身低微,不过是偏远县城里,某位县令的此女。这寄体以才名出众,平日里常常悲春悯秋,是个多愁善感的。她老子却妄想着她一朝入选,得进后宫,要去和旁人争皇帝。
她落选了。
可即便如此,寄体是来当妃嫔的,哪怕没选上,也不应当被调到东宫里,去伺候太子。父子俩共用一婢,这算怎么个意思?
讲到此处,就得略微提一提当今太后了。
凤印无主,这位太后娘娘代为掌管宫闱,哪怕皇帝都得敬让三分,更别提旁人。是以,她让寄体去东宫里头,哪个敢多说、多问?
更有不少人都隐约觉得,这是有意要着手挑选太子妃了罢。
对此,寄体并不清楚,但她听到旁人这样说,便也觉得太后娘娘对她寄予厚望,是要提拔她的。她并不在意,念着家中的阿娘与姊妹,只觉残生都要被耽搁在深宫之中,整日里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戚戚。
“……”孟秋翻看着寄体的所作所为,不禁生出一阵窒息感。
她正在心底吐槽辣鸡系统,不经意一瞥,却乍见偌大的院落正中,栽种着一株垂丝海棠。而今正值花期,枝头便缀着大片大片的嫣红,遥遥看去,满树不见叶只留花,繁密又紧凑地展露出春色如许。
底下有一丛丛的秋海棠,叶片翠绿,娇妍多姿。看那枝条,摆明是被精心莳弄,照料着的。
孟秋想起那次的中秋,她不过随口提及,谁料到燕承南记得这般认真。
她一时愣怔,不防在进门时一个走神,险些迎面撞在门框上。
殿里传来一声笑,她循着看去。
正堂的食桌旁端坐着两位郎君,瞧着都不过十八、九的年龄,未及弱冠。两人一端肃、一温雅,皆是容貌不俗。
而孟秋下意识的,朝着那个更好看的郎君瞧过去。
他身着朱明衣,红纱裳、红纱里,更衬得他面若傅粉,眉眼如画。可比这色相更为出众地挪不开眼的,是他通身上下的端正清肃。他神情冷淡,连余光都不曾施舍,是教人觉得触之不及的高不可攀,和天下落下来的谪仙人似的,全无半点儿烟火气。
孟秋看着他,有些失神,觉得在恍惚间,又回到了在彭城再见他的那天。
不……大半年过去,相较于当初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他现下更教人难以接近,是无从下手的清静自持。
“端上来罢。”旁边那郎君温声开口。
孟秋如梦初醒般乍然反应过来,哪里还管他刚才无缘无故的发笑,连忙将那道菜搁在桌上。
瓷盘的足底放到楠木桌面上,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碰撞。同一时刻里,一并响起的,还有孟秋脑海中骤然惊动的系统提示音。
“叮——”
【系统已检索到bug:1/1】
【正在定位中……】
【距离bug:2m】
【系统正在确认中……】
孟秋愕然惊诧,朝着眼前相隔不远的那个郎君看去。就是笑话她的那个。
她凭借着还算可以的记性,早在看到这位郎君不久之后,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太子侍读、左丞嫡长子、燕承南嫡亲的表兄。庄温瑜。
燕承南平生至今并无多少友人,与之深交、还称得上有交情的,则更少。恰巧,庄温瑜便是其中之一。也正因此,才教孟秋对他印象深刻,将他记住了。
诧异之下,她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好,就在这般情景里,与被她凝视的庄温瑜四目相对。
庄家郎君生得皆好看,他也是。眉目疏朗、墨鬓雪肤,清澈明净地令人自惭形秽。他惯以儒衫示人,一袭竹青的长衫,两袖清风。尔雅君子,不外如是。
他眼中有些不解,却并未怪罪孟秋的失礼,而是颇为温和的询问着,“怎的了?莫非是我哪里有所不妥?”
孟秋看在眼里,半点儿都不觉得他像个bug,心里一度怀疑是辣鸡系统的误判。
“庄兄怎会有不妥之处?那倒真是出奇了。”门外传来带着笑的言辞,语句都显出朝气蓬勃,引得孟秋转身望去。
是宣柏。
当初年少轻狂的宣郎君依旧不改作风,张扬且不羁。
宣柏晓得寄体,却不太看得惯。清楚太后是刻意打压东宫的风头,又不好在明面上驳了,只得忍让。好在寄体自觉,在宫里默默无闻,也不惹事,免得他们难办。
他很是奇怪孟秋今日的反常,问道,“姑娘这是怎的?”
“……”孟秋回忆着寄体的所作所为,的确想掩面遁走。但碍于系统还没给出个答案,她只得硬着头皮,拗着寄体的人设,继续拖延时间——
是的,临到上回离开前夕,主系统再度与她沟通,劝说她尽量遵循人设行事。在主系统难得的坦言下,她也没再固执己见。
此事暂且不讲,转回正题。
寄体是个弱不胜衣的,在旁人面前楚楚可怜,好似话音重一些都怕吓着她。孟秋仿着寄体的作态,低眉顺眼地讲着,“奴婢还要为殿下布菜的。”
“何时轮到你去做这个?”宣柏讶然着,“是谁教你来给殿下布菜的?”
她不尴不尬的磨叽着,“倒也不是谁说的……”
“下去。”燕承南蹙着眉头开了尊口。
他话音刚落,孟秋语塞。可系统还没出声儿,她挣扎着,不知道在“算了吧,下次再找机会”,和“不行,再等一等”之间,犹豫不决。
可她一看现下的气氛,恐怕她再多嘴,真得难以自圆其说。
“那个……”孟秋期期艾艾地,悄自瞧着他,低声道,“是我另有一事,想问殿下。”
宣柏面色怪异而微妙地插嘴,“……在这个时候?”
“不是。”孟秋憋着寄体我见犹怜的作态,更放慢语速,曼声说着,“不好打扰殿下用膳,奴婢本是打算等到饭后再问的。可想到殿下忙于事务,奴婢又生怕耽搁您,这才提前说了。”
燕承南看她一眼。
对于这个太后遣送来的宫婢,他并无太多印象,也从未对她生出什么情绪。好也罢、坏也罢,与他都不相干。她以往安分守己,燕承南也愿意容忍。
但若是她动了心思……那东宫便留不得她了。
“不必等到饭后。”他敛眉垂目,意简言骇,“说罢。”
他的气势压人,轻飘飘几个字儿,也并未刻意为难孟秋,却陡然教她一愣。
“……”孟秋如何知道要说什么,用这个托辞,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再多待一会儿。她想着,等到这顿饭吃完,她怎么着也能随便扯个借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不暇择。
被迫之下,她只得搁下再和主系统多问些情况的想法,提前对着燕承南表明身份。
“奴婢曾听人说……”孟秋故作娇柔的语气一松一缓,哪怕持着寄体细弱绵软的声音,都掩不住她独有的,在燕承南跟前的亲昵与熟悉,轻轻问着他,“‘秋海棠的花叶皆可观,品格清高,称得上花中佳品’。不知殿下在院里种它,是不是也这样想?”
巧又不巧。
与燕承南倏地看向她的目光一并到来的,还有一声清脆的“叮——”
【系统已确认bug:1/1】
【进度:100/100】
【宿主原世界自定义此类型查询中……】
【此bug为:重生土著-「庄温瑜」】
【请宿主立即处理】
【距离bug:2m】
作者有话要说:ps:前十,红包。(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