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召见,卫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多作拖延。他拜别了母亲,匆匆出了院门,让人备好马,很快就带着随从入宫去了。
刚进了皇帝的寝宫,他就被候在门口等着他的内侍,迎入了贮放衣物的偏殿。
入了殿他才发现,眼前的场景与他家中是何其相似。地上一堆打开的衣箱,宫女们正在忙忙碌碌地整理,皇帝则负手背后,来来去去地巡视着,见他进来,向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过来瞧一瞧,路上需要点什么,朕让她们理出来,待会儿朕再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随你一起去好生伺候你。”
内务府今日正好送来一批新制的衣物,这种小事本来不用景帝去操心,不过他突然想到卫衍近日要出行,就心血来潮起意过来瞧一瞧。地上之所以这么乱,主要是由于宫女们正在把皇帝和卫衍的衣物分开来摆放进柜子里。
“谢陛下恩典。不过臣家里已经理好了行李,臣身边也有伺候的人。”卫衍闻言,马上谢恩拒绝了。
让皇帝身边的宫女去伺候他?莫不是嫌他命太长了?真这么干了,到时候来找他麻烦的人肯定会排一长队,还是说皇帝就是想看到时候的热闹?
“你身边的人毛手毛脚的,朕放心不下。”对于卫衍的拒绝,景帝并没有多大不悦,只是笑吟吟地走过去,扶起俯身请安的他,带着他一起转了一圈。
伺候了他十几年的人,他怎么没感觉到毛手毛脚,还要皇帝特地来提醒?卫衍在心里小声地嘀咕,当然,只是小小声地嘀咕。虽然皇帝此时脸上笑意吟吟,他也没有胆子去试试看,老虎到底会不会发威。
两个男人,对于衣物什么的,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再精美也不过是看过就算数,要用的时候,自然有伺候更衣的宫女们操心,当下只粗略地四处扫了一圈,就出去了。
当晚宫中有夜宴。景帝略坐了坐,陪着太后说了会笑话,就找了个借口退席了。若他背后长了眼睛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在他离去时,他的母后眼中深思的目光,他的皇后不甘愿的目光,以及他的众多女人们哀怨的目光,可惜他背后没长眼睛,所以他没看到。
出来后,景帝发现沈莫果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先换了衣服,乔装打扮了一番,他与卫衍扮成出去游玩的富家公子,身后带了几个装扮成小厮的侍卫,一前一后出了宫门。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京城的元宵节自然是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或挂在窗前或挂在门口,或挂在廊下或挂在檐角,甚至还有挂在树上柱上,反正能挂的地方都挂起来了,生生把这京城点缀成了火树银花不夜天。至于花灯会则在京城最热闹的闹市区——长丰街上举办。
景帝知道沈莫肯定在这里安排了大量的暗卫,恐怕所有的高处都有人布防,人群中也有一大批侍卫乔装混在中间,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但是看到满街的人流,看到被满街的花灯映得红彤彤的各色脸庞,他的兴致还是很高昂。
无论已经被家事被政事磨砺得多么早熟,此时的皇帝,面对满街的热闹景象,很容易就恢复了少年的心性。
“去那边看看。”景帝不耐烦卫衍老是落后他几步,一边说一边顺手牵过他的手,拉着他要往人群里面钻。
卫衍正小心地挡着人流,免得有人冲撞到皇帝身上,一时没注意,右手就落入了皇帝的掌中,触手的暖意似乎灼痛了他的肌肤,他的脑中“咯噔”一声,陷入了呆滞状态。
“公子快看,那个花灯好像很漂亮。”呆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望着拉着他前行的兴致勃勃的背影,卫衍尽量不动声色地想抽出被握住的手掌。他胡乱示意皇帝去看路边的花灯,想乘他分神的片刻抽出手掌。
可惜,握住他手掌的人好像非常清楚他的心思。他轻轻动了动,对方握得牢牢的纹丝不动;他稍微使了点力气,对方则在他手心捏了一把作为警告;他想用力抽回,对方比他更快一步,将手指插入他的指间成交缠状态,然后用力将他拖到了他刚才示意的花灯前。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花灯啊。”景帝看清了卫衍刚才乱指的那个花灯,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促狭。
“两位公子来看一看,瞧一瞧,大花灯三文,小花灯一文,公子们若猜中了挂着的花灯上的灯谜,就送一个小花灯。”摊主虽然不明白这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为什么会对他摊上很受小孩子喜欢的花灯有兴趣,但是生意上门来,没人会傻得往外推,他赶紧热情地上前来招呼。
摊前挂了几个写着灯谜的花灯,他们所站处的灯谜是这样的:“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打一动物。”
“青蛙。”景帝很快说出了答案。
“公子好聪明。”摊主顺口说着每次小孩子猜到答案后的夸奖,说完才发现不对劲,赶忙拿出了奖品,一盏小青蛙的花灯,递上前去,“两位公子看看还需要什么?”
花灯递过来,景帝当然不会去接,卫衍也没好意思伸手接过来。
“怎么不接?难道还要朕……嗯哼……本公子拿东西不成?”
然后,卫衍就听到皇帝轻声冷哼,示意他接过来,神情中却是似笑非笑,显然是在等着看他的热闹。
卫衍隐约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吧?他回头扫视一圈,却发现小厮装扮的各侍卫,个个茫然做路人状,摆出一副我们绝对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模样,摆明了肯定不会来帮他这个忙,他无奈之下只能乖乖接了下来。
最后,当然是卫衍一手被握着,一手提着个小青蛙的花灯,开始了元宵节的花灯会游览之行。
对于卫衍而言,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们的衣袖够大,掩住了底下两人交缠而握的手掌,应该不会有被路人发现之虞,这也许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地方吧。
顺着人流一路逛下去,一会儿工夫,他们一行人手里就多了不少东西。
皇帝的手里很快也拎了一盏小花灯,当然是龙形的。至于跟随的众侍卫,手里自然也免不了捧满皇帝感兴趣的各色小东西,细细数来,计有冰糖葫芦两串,糖炒栗子一袋,各色蜜饯一大包,面捏小猴一只,草扎小蜻蜓一只,泥娃娃一对,还有皇帝猜灯谜赢来的各种小花灯五六个。
难得的是众侍卫捧着这些东西,个个面不改色,依然保持冷静面瘫高手风范,看得卫衍很汗颜,暗暗惭愧自己的定力实在是大大的不够。
他手里只拿了个小青蛙的花灯,就羞愧不安,走路的时候将它悄悄藏在袖下,心里简直是恨不得能将它变没了,其实比起后面的诸位,他手里的小花灯怎么看怎么正常,简直可以视而不见。
逛了约摸有一个时辰,景帝觉得有些饿了,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找地方歇脚填肚子。
花灯会上人山人海,各个小吃摊子上亦是满满当当的人群。
景帝当时出宫的借口是来与民同乐的,跟随的诸位侍卫,在皇帝那个大义前提下,肯定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去向皇帝进言,要求做出清场扰民这种举动,所以他们只能乖乖在某个元宵摊子前排队等候空位。
还好后面的诸位“小厮”,个个人高马大,一脸精悍干练模样,虽然手上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这种观感,但是其本身气场依然不容小觑,护着两位华服青年公子,普通百姓虽然没有好心到要给他们让位子,到底也没人敢来插他们的队,终于在皇帝耐心全无前等到了座位。
“卫衍,想吃什么馅的?甜的?咸的?”元宵摊上的伙计根本忙不过来,他们坐下了好久也不来招呼,景帝只好客串一把伙计,问卫衍想要点什么。
“甜的。”
“芝麻?豆沙?”
卫衍沉吟再沉吟,还是犹豫不决。
芝麻还是豆沙,这是一个问题。
“一碗芝麻。一碗豆沙。”
在他沉吟的时候,景帝已经帮他做了决定。至于众“小厮”要吃什么,抱歉,那个显然是伙计的工作,不在皇帝陛下的服务范围里面。
等了又等,卫衍衣袖下的手指被摸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元宵。
“公子,让我先尝尝。”
皇帝入口的东西,都会有人事先试吃,他们这桌就坐着他和皇帝两人,卫衍才如是说。
结果皇帝瞟了他一眼,没理他,随手就拿起调羹,吃了起来。
皇帝已经开吃了,卫衍只能把注意力放到自己面前的那碗元宵上。
“公子,这样我没法吃东西。”卫衍很快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抽了抽右手,皇帝当然还是纹丝不动,只能无奈地低声恳求他松手。
“你又不是只有一只手。”景帝不为所动,依然牢牢握住他的手。
其实,用左手吃也不算什么难事,反正用的是调羹。见皇帝坚持不肯放手,卫衍只能认命,开始吃起眼前的元宵。
“这碗是芝麻的。来,尝尝。”可惜,皇帝并没有放过他,才吃了一会儿,就有新花样了。
卫衍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调羹,望着皇帝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庞,他已经很清楚拒绝根本是不管用的。他迅速四处张望一圈,摊位上的众人都在埋头苦吃,像他这种东张西望的人属于凤毛麟角。卫衍确认了没人会注意他们这个角落,立即凑上前去,将调羹上的元宵一口吞下。
“这样也能尝出味道?小心噎着。”景帝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赶忙放下调羹,伸手去帮他顺胸口。
被皇帝不幸言中了,囫囵吞枣的后果就是卫衍真的被噎到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半天才缓过来。
“笨蛋,慌什么,没人看得到的。”很不幸,没事后卫衍还要被皇帝训斥。
他们坐在一个角落,背对众人,后面两张桌子上坐的是他家“小厮”,若不是有人特意挤过来看热闹,被看到的可能性的确不高,这是景帝如此明目张胆地拿着元宵当众调戏人,却不怕被人撞见的原因。
“给我尝尝豆沙的。”见卫衍没事了,景帝又对他下令。
调戏要有来有往才比较热闹,再说他真的不介意被眼前的人调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