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卫衍能闭着眼睛凑合着过下去,景帝却处在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卫衍因为白日里过于辛苦,到了榻上,睡过去的速度是越来越快,景帝每每对着枕边睡得像头猪一样的人,不做不爽,真的要去下力气做到把他弄醒又舍不得,每次都是草草了事,都快憋成内伤了。
甚至有几次卫衍比他先舒服了以后,他不愿看到卫衍在睡梦中,因他的折腾而皱起眉头,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天晓得景帝在初晓人事以后,就没有自己动手过,现在可口的美味摆在眼前,他竟然硬忍着不去动,而要去劳烦自己的右手,他在反应过来以后,只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就算他怜惜卫衍辛苦了一整日,不想在榻上继续折腾他,随便唤个人进来伺候就是,若是他不耐烦碰人身体,可以命人口侍,他现在这么委屈自己,到底是为了哪般?
景帝真心想不通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然而这毛病却一日大过一日,十次之中有五六次这毛病就会发作,逼得景帝不得不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欲望得不到纾解带来的怨念是很严重的,这个道理在他开始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卫衍压在了身下时,他就清楚明了了。
他想到的第一个方法,就是减少宠幸的次数。
本来景帝夜夜都要宠幸卫衍好几回,现在他改成了两三日才宠幸他一次,饶是如此,卫衍依然没法每次都能坚持到最后。
显然,症结既不在他身上,也不在卫衍身上,而是在其他人身上。
接下来,景帝就多次向沈莫明示暗示,让他高抬贵手放卫衍一马,请沈莫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如此这般下狠手摧残卫衍。偏偏沈莫听了他的话,一概装傻,还在那里小声嘀咕,卫衍是不是被皇帝宠得太娇弱了,只让他梳理个文书就累成这样,以后要是把他派出去干点活,他岂不是马上就累趴下?
一旦真的被他逼得急了,沈莫就直接甩出一句话:“陛下若实在心疼,就把他召回去放身边,自己慢慢教好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景帝乖乖闭上了嘴。
他不是不能自己教卫衍,但是如果他真想让卫衍日后安安稳稳地接替沈莫的位置,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放在沈莫手底下好好历练,由着沈莫去狠命折腾个五六年,到时候卫衍该知道的就知道了,该熟悉的都熟悉了,该掌握的也会掌握了。
而且沈莫先让卫衍去接触这些文书,就理论上而言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卫衍想要带好这些人,自然是对他们的情况越熟悉越好。
再说近卫营的遴选用人,历来是近卫营最重要的一个工作,毕竟他们担当的是拱卫景帝安全的职责,任何的小心慎重都不为过。
道理摆在这里,景帝不是不明白,就是因为他太清楚明白了,他心头的郁闷才会越来越严重。
他若真心替卫衍着想,事情就得按照这个设想做,但是真的这么做了,他自己就得不了好,此事明显很难两全。
就这样,沈莫摆出了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一点都不肯为君分忧。卫衍倒是很愿意为他分忧,不过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说看着卫衍已经瘦下去的脸颊,景帝本想训斥他的话,全部咽下了肚,只能每日里命小厨房翻着花样,做些滋补营养的东西,哄着他用下。
在景帝郁闷至此的关头,内务府还要来火上浇油。
天熙二年四月初六,内务府上了一道折子,恳求景帝同意内务府广选天下美女,充斥景帝的后宫。
这道奏折本身没什么可让景帝生气的。
景朝历代君王的惯例就是三年一大选,一年一小选,搜罗天下美女,充斥后宫备选承幸。
去岁景帝大婚的时候,为了对谢家以示恩宠,并没有同时大选,不过是挑了几名家世尚可的女子,一并封了品位,再加上景帝未大婚前已封的后妃,景帝后宫有品位的后妃,比起他的先祖们,实在是少得可怜,想他的先祖们,哪个不是后妃三千,依然征选不停,所以此时上这道奏折,不过是内务府的职责所在,属于不得不为之,景帝刚开始看到这道奏折的时候,并没有多在意。
当然对于此时的景帝而言,就算那少得可怜的后妃,让他一个个安慰过去,他也是既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除了刘婕妤因怀着身孕,母凭子贵着实得到了他的喜爱,他每日都要进去探她一次外,除了皇后是因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属于他不得不敷衍的人之外,其他人等,他都懒得去费心力应付,甚至连看到她们,都觉得是件麻烦事。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没兴趣广选美女,扩大后宫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所以这道奏折,被他温言驳回了。
如果到了这里,内务府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职责,就此罢手,此事大概也就这么算了,毕竟景帝现在的心思并不在他们身上,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事急转而下,最后竟以无数人头落地而收场,这是众人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道奏折被驳回后,内务府又接二连三地呈上折子,措辞一道比一道激烈,到最后几乎是在直言,若景帝不准采选,简直是上愧对祖宗,下愧对黎民,昏庸无道不是圣明之君了。
虽然景帝从来没有立志要做个明君,但是在此事上,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昏庸之处。广选天下美女是每位君王的权力,但是这权力在很多时候是被有识之士非议的,史书上因为强选民女而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的君王不在少数。
他现在自愿放弃这个权力,倒是昏庸无道了,这个道理真的非常有趣,有趣到景帝的脸上浮起了笑容,就是那种卫衍每每看到,都会头皮发麻的笑容。
由此,景帝对内务府在此事上如此不依不饶的原因,开始大感兴趣,对到底有多少人在插手内务府,插手此事,也开始大感兴趣。
若是朝廷中别的衙门对这件事如此进言,也许并不会引起景帝如此大的兴趣,以至于最后震怒。朝臣有朝臣的立场,为国或者为民的立场,或许还有他们自己私心的立场,并非永远都是站在君王的立场上行事,对于前两者可以动怒可以训斥,但是作为君王,即使明白他们不符合君王的立场,也应有容忍的雅量,对于最后一种,作为君王必须明白那是人之本性,可以利用可以处置,端看合不合君王自身的立场。
但是对于内务府,景帝并没有容忍的肚量。内务府负责处理皇家事务,从本质上而言,内务府的官员是景帝家臣,景帝的立场就是他们的立场,而且必须是他们的立场,他们坚持自身的立场,或者说他们坚持自身所代表的利益的立场,这种事情是不符合皇家利益的,绝对是景帝的大忌。
所以景帝被这些奏折刺激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旨严厉训斥,并且开始命人彻查内务府。
本来这不过是皇室内务,但是皇帝后宫向来是朝堂争斗的延伸,虽说景朝自开国以来,就严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哪怕是再英明的君王,他的朝中事务走向,很多都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既然后宫的荣宠与朝中的荣宠永远息息相关,既然人之本性是有私心,那么有朝臣明着或者暗着涉及其中,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天熙二年四月初八,朝会上有言官御史当廷进言,言景帝不准采选乃违背祖宗惯例之举,恳请景帝自省。
景帝闻言毫不动怒,下旨若众臣对此有异议,可上折陈述。此旨一下,稍后几日,雪片似的折子纷纷呈进内廷。纵观这些折子,在此事上如景帝所愿,朝臣一分为三,一部分反对一部分支持,还有一部分明智地保持沉默。
关于保持沉默,这在景烈一朝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景烈一朝的诸多争斗中,景烈帝的众多心腹重臣都是保持沉默的高手,越是位高权重可轻易改变君王心意的,越不肯轻易开口,早期的柳泽生沈莫陈天尧肖越是,后期的卫衍及卫氏一门俱是。
当然这里的保持沉默有两种解释,一种就是他们有意见,但是他们不会当场慷慨陈言激烈反对,或许私下会和景烈帝沟通,但是至少在明面上不会持反对意见,另外一种就是他们没有意见,景烈帝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
无论是哪一种,显然都符合景烈帝的意愿,这大概就是景烈帝虽然在景史上以铁血而闻名,但是他的心腹重臣们却都能得以善终,并且福泽后人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且,很多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力量,比如说齐远恒,他的沉默让整个士林对某些帝王家事皇家秘辛,保持沉默整整三十多年,若他能再多活三十年,或许景烈晚期景宣一朝的血腥历史就能得以重写。
当然,这些不过是后世史学家的无聊假设罢了。
未来的事先不去说,只说当时,景帝看完这些折子,唯一的反应就是冷笑。这些折子上众臣个个都是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忠臣形象,这里面有多少水分,他将拭目以待。
这些折子当然全部留中不发,几日后事态越发严重,开始有朝臣暗指是不是君王身边有小人进谗言,以至于君王如此一意孤行,不肯纳取臣子的诤言?到此时,哪些朝臣牵扯其中,此事又是谁在背后指使,景帝也就心中有数了。
景帝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事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他不想卫衍过多牵扯其中,早在事前就希望沈莫能找个由头,把卫衍调出京城一段时日,等到事态平息下来后,再让他回来,不过沈莫的一番话,却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那日他要沈莫调人出京,沈莫问他:
“陛下是因为他而不准采选?”
“当然不是。”对此,景帝迅速矢口否认。
他不准采选,明面上当然是因为他怜惜天下臣民的拳拳爱女之情,对采选造成的骨肉分离亲人不得团聚之悲事于心不忍,暗地里是因为他的后宫已经有足够多的女人,他根本应付不过来,显而易见,不管是明是暗哪个原因,都和卫衍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