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卫衍之间有了这么一个约定,虽然景帝很笃定,最后他一定能够得偿所愿,让卫衍心甘情愿地由着他折腾,但是景帝并没有忙着收获成果,而是一门心思要把卫衍养肥养壮。
就算存了要把猎物宰了吃掉的心,事前也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养养膘,然后才能下手开动,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懂。
因此,景帝的当务之急,就是和沈莫沈大统领就卫衍手头上的差事,再次进行协商。
这一次,出乎景帝的意料,竟然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沟通。
以前他好说歹说,任他说破了嘴皮子,依然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的沈大统领,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早起时,起得太急,把脑袋磕到了,突然间变得非常好说话。
不管景帝说什么,他都在那里恭声应是,甚至连景帝提出的某些不合理要求,比如说景帝希望卫衍从今往后每日只要去文书库核查半日,沈莫都立即答应了下来。
景帝有些想不通,沈莫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他的脑袋没磕到的话,难道是他良心发现,突然间懂得为君分忧了?
这事景帝琢磨了片刻,就没有再去多想,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都是不需要放在心头的小事了。
就这样,卫衍从此开始了每日上午去文书库与纸墨文档亲热,下午回到宫里被景帝当作猪一样圈养的,两极对比非常严重的生活。
至于景帝自己,就没有卫衍这么好命,他每日的行程永远单调如下:上午有朝会的时候上朝会,无朝会的时候召集众臣在昭仁殿或者御书房议事,下午基本上用来批改奏折,间或召见召见诸如来谢恩,来辞行,来哭诉,来找麻烦要求单独觐见的臣子,晚上的安排要看情况,忙的时候,他就继续与奏折为伴几个时辰,闲的时候,他就找些娱乐来消遣消遣,或者去后宫散散心。当然,有了卫衍后,他连去后宫散心的时间也没了。
而且景帝闲的时候实际上很少,这时候的朝臣,书写奏折废话很多,除了军国大事民生要务之外,很多臣子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上奏,而且常常引经据典洋洋洒洒离题万里不知所云,有些朝臣还动不动就要显摆显摆文笔,秀一秀书法,来个万言书,直接导致了景帝每日要批改的奏折数量着实巨大。
景帝四岁登基,十八岁亲政,目前也就十九岁过半多一点。
多年的帝王教育、帝王生涯早就让他明白,一个帝王想要坐稳江山号令天下,有没有能力其实并不重要,是不是真的礼贤下士勤政爱民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凡事要占据大义的名分,然后该做的姿态绝对要做到位。
大义这东西很玄妙。力量对比悬殊的时候很需要,大义的名分可以让力量薄弱的一方瞬间变强。力量占了绝对优势的时候依旧少不了,有了大义这块遮羞布,事成善后史书记载都可以少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好比当年他能登基,就是因为他本身就代表了正统,占据了大义,“逆王案”之所以能这么快被平定,就是因为幽王不是正统,没有大义的名分。
景帝这次要清洗内务府,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一怒之下砍了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的脑袋,固然可行,但是他这么做,难免会留下暴虐的恶名,而同样是清洗换人,肃清吏治无疑就是这么一个极为好用的大义借口。
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将来在史书上,这都是一个让人不敢辩驳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至于这场清洗本来的缘由,又有谁敢来深究?
至于姿态,礼贤下士的姿态景帝一向做得很到位,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面对卫衍时。
在卫衍面前,他就是懒得装,要把自己最恶劣的一面表现给他看,卫衍再乖顺再服从也没用,反正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欺负他,而且欺负的时候从不手软,当然一旦欺负过头了,他又要忍不住去哄卫衍,给他种种补偿,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他自己都弄不明白。
最后说到勤政爱民,勤勉之君的称号,景帝自觉受之无愧,反正该做的事他一件都没偷懒过,而且就算是偷懒开溜的时候,对外的说法依然是他在忙于政事,这个姿态绝对是一等一的勤政。
至于爱民嘛,这个并不是由景帝一个人说了算,通常勤政就已经算是爱民的一部分,但是作为君王,景帝在为国为民发生冲突的时候,肯定会选择为国,所以这爱民只能是顺便的,是与其他事情不矛盾的时候,才能首要考虑的,因此厚着脸皮自己给自己冠上爱民的称号,景帝免不了有几分心虚。
不过只要了结了此次的采选事件,景帝觉得自己还是当得起爱民这两个字的,事态发展至此,其实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结果最重要。
卫衍坚持认为内务府的折子没有错,那是因为卫衍一直站在为国的立场上,为皇室延绵在考虑,只要让卫衍站到为民的立场上,马上就能让他自己乖乖认错。所以对于此事,景帝一点都不着急,始终忙于养肥卫衍的工作。
为了能够随时随地监督卫衍的养肥过程,景帝特地命人将昭仁殿内,他日常办公用的那个居室隔出了一间内室,召见外臣的时候他就使用外室,平时批改奏折则在内室。
内室布置得奢华舒适,极尽享受之能事。每日到了午后,景帝苦命地与他那堆小山般高的奏折搏斗,卫衍则好命地躺在他的身边歇午觉。
这样的日子才过了两三日,景帝的心里就极度不平衡。他累死累活干得头痛手痛,卫衍却优哉游哉地呼呼大睡,如此强烈的对比,引起他心头压抑不住的愤恨,他就免不了要去动手动脚,折腾来折腾去,直接导致了他批改奏折的效率几近于无。
折腾了几日后,景帝就发现,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批改奏折这活,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的话,只会越积越多,积多了景帝就要被卫衍埋怨。
“臣早就说过了,这样不可以。臣恳请陛下,以后莫要胡闹。”每次白日里耽搁了时辰,必须挑灯夜战批改堆积下来的奏折时,卫衍都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劝谏他。
“这是朕一个人的错吗?你睡得这么舒服,朕却没得睡,这种事放你身上,你能忍吗?”听到他这么说,景帝立即气愤地反问道。
若不是卫衍的日子过得太舒适,引得他嫉妒万分,他会去闹腾卫衍,结果耽误了正事吗?
既然如此,这到底是谁的错,还需要多说吗?
反正,不管怎么说,自认自己很委屈很难受的皇帝陛下,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有错的。
面对皇帝的犀利反问,卫衍只能无言以对。这让他说什么才好,明明是皇帝硬逼着他睡觉,结果皇帝又要来妒忌他睡觉,这事要怎么整,皇帝才会满意?
见卫衍被他问得无话可说,闭嘴不言,再也不敢唠叨来唠叨去,景帝的心情忍不住飞扬起来。
不过这么白日闹腾,晚上辛苦的日子,显然与他一开始要养肥卫衍的大计不符。所以,景帝痛定思痛以后,终于与卫衍商量出了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
那就是,用过午膳以后,两人一起散个步消消食,然后就一起腻着歇午觉,起来后又一起用过点心,最后景帝正式开工干活,卫衍则坐在他的旁边,帮着他干活。
因为很多奏折废话太多,景帝常常会把看了前面十行,还没看出来到底要干嘛的奏折,随手扔给卫衍看,他自己则去看下一本。
两个人一起批改奏折的效率,的确比他一个人忙活高了许多,但是让卫衍帮忙干活,好像还是有违景帝一开始准备把卫衍当猪圈养的目的。
为此,景帝苦恼了一夜。第二日他上朝的时候,当廷下了一道旨意,更改了景朝自高祖时沿袭下来的奏折封面制度,要求朝臣们军国大事民生要务以红封上奏,请安折子贺表折子以黄封上奏,言官以蓝封上奏,其他折子则以素封上奏,而且军国大事民生要务须言简意赅废话少说,三行之内不见主题的退回重写,三个月内改不过来的全部罚俸罚薪。
这道旨意一出,自然引起朝臣哗然。景朝素来用红封上奏,以示对君王的尊崇,老臣们自然担心景帝这么一改,有损君王的威严,不过景帝此举,却赢得了青年臣子们的赞同,特别是三月下旬才新入殿的那些年轻臣子,个个年轻气盛朝气蓬勃,心中欲有一番大作为,他们不愿受老臣旧例的节制,闻言后更是盛赞,“吾皇英明乃景朝之福”。
这一场朝中对弈,景帝略胜一筹。接下来景帝一连数日退了一批废话连篇不知所云的折子,当廷斥了一批用混折子封面颜色的臣子,后来又做出了让步,改以其他折子以缃色封面上奏,算是给拼死要维护皇室体面,君王威严的老臣们一个交代,此事到此,也就成了定例。
如此这般,景帝的工作量明显下降,至少有一大批折子,被他归入了可看可不看,只要随便翻翻就行的范畴,而且那些折子他都懒得自己动笔,而是让秉笔的内侍直接代劳了。
这么一来,景帝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卫衍腻在一起。正好此时宫中来了位擅江南民间小吃的御厨,景帝将他调入了寝宫的小厨房,每日里除了三顿正膳以外,还加以各种小吃为佐餐,像什么小笼包子、葱油饼、菜包、甜豆沙包、春卷、烧饼、牛肉汤、糖藕粥等等各类小吃一路吃过去,养了足足有十数日,待景帝重新摸到了卫衍腰上多出来的一丝肉,才终觉大功告成。
卫衍闲下来的这些时日,景帝已经和他欢爱过数次,身体已经不再像前一段日子那般馋得慌。只是他担心会累到了卫衍,每次宠幸时,都不敢做得太过放纵,总是浅尝辄止,以纾解欲望为佳,最多逼出卫衍眼角一滴两滴的泪水,就会罢了手。
像以前那般,欺负到卫衍眼泪汪汪,哀求到嗓音沙哑的程度,已经好久没做了,景帝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够尽兴。
现如今,他既然终于把卫衍养肥养壮了,接下来自然是宰了吃掉打牙祭了。
景帝觉得磨快了刀,直接宰了猎物吃固然可行,但是让猎物乖乖地自动脱毛去脏,煮熟后躺到盘子里,送到他嘴边来,显然更加有趣。为了达成所愿,让卫衍自动认错,自动受罚,景帝择日就带他出宫了。
这些时日他怕卫衍有心理压力,影响养肥养壮的过程,对此事始终绝口不提,好像根本就没这回事一样,现在当然也不会提起此次出门的目的,只是带着卫衍到处逛。
出去的那日没有朝会,所以他们午前就出了宫门,午膳是在随意居用的。
随意居是什么地方,卫衍可能还不知道,景帝可是一清二楚。在卫衍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里,他多次出入这里,自然知道此处的民风是多么得彪悍。
就算以他一国之君的身份,依然常常沦为众人嘴边的话题,而且这些家伙议论起来,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他,常常听得他郁闷无比。
最近采选的事情,朝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随意居里面的人正在讨论些什么,就算他没有安排耳目在这里,也能猜得到几分,更何况他还安排了不少耳目。
景帝带着卫衍等人,进了随意居,他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跑堂要带他们去楼上雅间的好意,直接在一楼的大堂里,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随侍的众侍卫,已经多次陪同皇帝前来这里,早就习惯了皇帝的做派,此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不需要皇帝招呼,其中有几位自动上前,与皇帝共坐一席贴身保护,剩下的几位则迅速散开来,在人群里面占据了有利地形落座警戒。
只有卫衍是第一次陪皇帝来随意居,他发现皇帝竟然要在大堂里面,与百姓比邻而坐,马上就出言反对:
“公子,此处不太妥当,属下以为我们还是要个雅间为好。”
在外面,众侍卫都称皇帝陛下为公子。
这里四处是人,若有杀手刺客出现,简直是防不胜防,仅仅从安全方面考虑,卫衍就大力反对皇帝坐在大堂里面的举动。
可惜皇帝不为所动,其他侍卫也没有来声援他,个个仿佛习惯到天经地义,也有可能是因为在皇帝面前,他们已经说烂了嘴皮子,懒得再劝了,照常理推论的话,原因很明显肯定是后者。
因为皇帝听了他的话后,在那里笑而不语,根本不来搭理他,而是开始替他们斟茶。
见此情景,卫衍没有办法,只能在皇帝身旁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卫衍,你这个人,大部分地方都不错,但是有一点很不好。”景帝将倒好的茶盏,推到卫衍面前,对等着他下文的卫衍,慢条斯理地说道,“享尽人间富贵,不知民间疾苦。从现在开始,好好了解一下民间疾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