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眼前的这桩婚事,在景帝的努力下泡汤了,但是没了韩家小姐,还有温家小姐,没了温家小姐,还有张家小姐李家小姐,只要卫家不肯死心,只要卫衍不肯死心,愿意与卫衍成亲的各家小姐,就可以层出不穷数不胜数。
虽然景帝扬言要把卫衍的婚事一桩桩毁过去,虽然宗室未婚子弟适龄的官宦子弟不在少数,足可以与那些不停冒出来的各家小姐匹配,但是这毕竟只是景帝口头上说的气话,若真的这么一路闹下去,闹到最后,不管是天家的颜面,还是卫府的声誉,谁家的脸面都不会好看。
况且这事要是闹得太大了,比如闹到太后面前……到时候倒霉的是谁,还用多问吗?
难道卫衍以为闹出事来了,倒霉的会是他这位君王不成?
想到卫衍到时候会倒霉,景帝的心里就多了些快意,谁叫卫衍老是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他倒霉,但是想着想着,他的心里又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很快,那些快意变成了莫名的苦涩,到最后,只要稍微想想,他就觉得难以忍受,胸中的那口气怎么都顺畅不了了。
景帝抬手按住了正在轻微颤动的眉头,努力把脑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某些东西赶了出去,不愿去思索自己变得更加郁闷了的原因。
这事闹成这样,肯定不是他的错,都是卫衍这个笨蛋的错。
卫衍这个笨蛋,这么会给他找麻烦,这账回去后,定要与他仔细算一算,景帝暗暗下了决心。
不过卫衍已经在他的掌心里,不可能逃掉,目前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自然是打消卫家的念头,断了卫衍的后路。
“卫爱卿,卿愿意体察朕意,为朕分忧,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做过了头,就惹人讨厌了。”议事毕,景帝遣出了众臣,独独留下了卫老侯爷单独奏对,他懒得和卫老侯爷兜圈子,直接摆明了车马,开始用言语敲打他,想要让卫家就此绝了继续替卫衍操办婚事的念头,“卫衍的婚事,朕自会为他操心的,卫爱卿以后就不要插手了。”
景帝的这番话,显然是非常不讲道理的。儿子的婚事,父亲不能插手,这个道理说到哪里去,都是说不通的。但是身为皇帝,他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别人就算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面前都是没理。何况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他讲道理,只能是自讨没趣。这一点,卫老侯爷为官多年,怎能不明白。
“臣惶恐。”皇帝的话,表面上是说要为衍儿赐婚,不过据卫老侯爷估计,恐怕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提到此事了,而且到了此时,他不由得开始关心皇帝震怒成这样后,衍儿会不会吃到苦头,“此事是臣考虑欠妥,非臣子之错。臣子虽然驽钝不堪,有负圣恩,但是臣恳请陛下看在臣子自幼随侍的份上,宽恕则个。若陛下还是郁气难消,待臣子返家后,臣定会严加管教。”
“他很好,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朕也会自己管教的,爱卿一把年纪了,有些事就不要多操心了,免得气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说到卫衍,朕遣他为朕办事去了,恐怕有段时日不能回家,爱卿就不用挂念了。朕乏了,爱卿告退吧。”景帝冷冷说了一通,才命卫老侯爷退下去。
卫衍哪里驽钝不堪了?咳咳……就算卫衍真的驽钝不堪,也由不得旁人来说。
卫老侯爷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皇帝在这个关头,竟然说他让卫衍出去办事了,这种话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借口,他肯定是不会相信的。他回到了家,就命人去打探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卫衍现在到底在哪里,有没有被皇帝责罚?
卫家经营近百年,在宫中自然是有些门路的。可惜这次不管怎么打探,银子也使了不少,就是打探不出来卫衍目前的状况,只探出皇帝对此事下了噤口令:往外传消息者,死;往内递消息者,死。
到最后,卫家使足了劲,好不容易才搭上了皇帝的第一心腹内侍高总管,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高总管什么都不肯多说,只说不用担心,过几日就没事了。
只不过这一日之后又过了一日,一连过了数日,卫衍始终没有回家,也没有一点消息。以前卫衍留宿宫中的时候,总是会派人回家传话的,现在始终音讯全无,卫老侯爷再劝自己不要担心,面对这种情况,还是要坐不住了。
何况在朝中,皇帝的心情始终很糟糕,最近几日开始对卫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不停挑刺,卫老侯爷还有卫衍的几位兄长,或多或少都受到过训斥。
在家里,柳氏夜夜不能成寐,憔悴不堪,卫老侯爷看在眼里,自然也是心痛不已。再说对于卫衍,卫老侯爷是打小捧在掌心里疼爱的,不然不会卫衍这么大了,卫老侯爷还要时不时替他操心些小事。
“侯爷,荣华富贵真的这么重要吗?难道比衍儿的性命更重要?”在卫衍失去消息后第十四天,柳氏终于忍不住了。
她知道丈夫不可能对那件事没有一丝察觉,但是他始终没有一点反应。她知道丈夫明白皇帝不许卫家再提婚事的用意,但是他竟然没有据理力争。难道荣华富贵真的就这么重要,真的就重要到可以牺牲衍儿的幸福,牺牲衍儿的性命去换取?
“慧娘,富贵逼人你明不明白?陛下要用我卫家来牵扯王谢两家,不是我卫家说不干就可以不干的。现在既已上了船,哪容得我卫家后退,一退就是一败涂地啊。至于衍儿,你不要担心,他不碍事的。”卫老侯爷何尝不是在为卫衍的生死未卜担心不已,但是到了此时,他不能再多说什么加重柳氏的忧虑,只能劝慰她不要担心。
此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办法,那个人是皇帝,就算开始的时候,他能把衍儿弄回家,皇帝为了皇家体面帝王声名,赐下一壶毒酒封口时,他们还不是一样得跪着谢主隆恩。而在卫家得到重用的今天,皇帝和卫家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至于衍儿的存在,则是彼此信任的基础,皇帝就算对此事再生气,也不会还给卫家一具尸体的。
“侯爷……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吗?衍儿这些日子来,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侯爷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我光是想想,就心疼得睡也睡不着……”柳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始哽咽起来。
“明日我入宫去求求太后。”卫老侯爷抵不住柳氏的眼泪,答应再去想想办法。
不过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近来这对皇家母子貌合神离的境况,很多人都已心知肚明,就算太后肯出面,皇帝给不给这个面子,也是个未知数。
第二日,不知道是因为卫老侯爷在太后那里好一番哭诉,让太后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因为眼见着皇帝实在闹得太不像话了,太后终于出面了。
“皇帝,你若为此事生气,把人责罚一顿也就罢了。你若真的离不开他的身体,不许他娶妻成亲,将他纳入后宫也是一桩事。现在你不打不骂,更没有合适的理由,就这么把人关着不放,算怎么一回事?”卫老侯爷离去后,太后命人请来皇帝,直接向他发难了。
太后也是快被皇帝气糊涂了,先前幽州的事,她等着皇帝生气做出决断,偏偏皇帝就是不生气,始终若无其事,连重话都没有对卫衍说过一句,更别提惩罚他了,现在这婚事,明明才起了个头,连影子都还没有,皇帝却气得开始瞎折腾了。
若皇帝真的离不开卫衍的侍奉,更不能容忍他与旁人亲近,直接将他纳入后宫,也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毕竟这世上委屈谁,都没有委屈皇帝的道理。
将公卿之子收入后宫,的确太过荒唐,一旦明诏天下,恐怕皇室要颜面扫地了,但是让卫家“病死”一名庶子,再送一名“卫氏女”入宫侍奉这种事,皇帝并非做不到,何必要舍近求远,把事态越搞越复杂。
以太后的本心,肯定是不愿意皇帝将卫衍纳入后宫的,一是这事不管有多少理由,究根到底终是皇帝太过荒唐无度,二是以卫衍现在这般盛宠法,一旦入了后宫,若他骄纵嫉妒,容不下旁人,皇帝又一心向着他,后宫恐怕要永无宁日了。
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话,与其看着皇帝越闹越不像话,越来越看重栽培卫衍,最近太后甚至隐约听说,皇帝已经在让卫衍陪同阅折了,虽然还没有卫衍插手朝政的实证,但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就不好说了,与其让皇帝做这种很有隐患的事,太后还是勉强能够容忍皇帝将他收入后宫的,所以她才这么说。
“朕不明白母后的意思,朕把谁关着不放了?”景帝回这话时的表情甚是无辜,仿佛真的没有这回事。
将卫衍收入后宫?
他的母后当他是傻的吗?这种无论对他还是对卫衍,都没有好处的事,他为什么要去做?
若他将卫衍收入了后宫,按照宫规,卫衍肯定没法像现在这般,日夜陪伴在他身边了,而且以卫衍的笨蛋脾性,真入了后宫,必会被他的母后和皇后各种磋磨的。
再说他真这么做,卫衍必不会高兴。如今只是让卫衍以身侍奉,卫衍就觉得委屈得不行了,要使出种种手段,让他看着心里烦躁难受,逼着他不得不承诺,他日定会放卫衍走,要恃醉发泄委屈,在他面前痛哭,逼着他不得不去哄,逼着他对先前做的那些事全部认错,若真的将卫衍收入后宫,卫衍不知道要和他怎么闹呢。
虽然这几日,卫衍也对他没有一丝好脸色,一直在闹脾气,但是景帝委实不想让卫衍更加不高兴,也不想让自己更加难受,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皇帝,你要任性也要有个限度。采选的事本来就是皇后的职责,你和皇后斗气,拿内务府的官员开刀,哀家懒得多说你什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你不愿将他收入后宫,那么他始终是你的臣子,你不许臣子成亲,还私囚臣子,若传扬出去,要置皇家颜面于何地?”太后简直要被他的无赖模样气死了,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要和他算内务府的账。
“母后,朕真的不明白母后的意思。若母后是在说卫衍,朕早些日子遣他出宫办事去了,朕保证此话绝非虚言。朕不知道谁来母后耳边胡扯,离间天家母子间的感情,但是朕可以保证,私囚臣子这种事,是绝对不存在的。这分明是对朕的无端指责,朕不知道是谁在那里无中生有信口开河,简直是其心可诛!”
采选的事太后的确没有插手,不过是冷眼旁观他与皇后斗法而已。至于后面那件事,就算他真的任性,又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卫老侯爷这么不识趣,在他明里暗里敲打了以后,竟然还要把事情闹到太后这里来,景帝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他记下了一笔,准备日后和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皇帝直接摆明了不要脸面耍赖了,就是矢口否认到底,就是绝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太后还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和皇帝撕破脸皮,直接带人去抄检皇帝的寝宫吗?
就因为皇帝一时任性,做了点诸如破坏臣子婚事,私囚臣子,不许臣子回家这类不能公之于众的坏事,太后就与自家皇帝儿子撕下脸皮大闹,这么做是觉得皇帝对她的心结还不够大,必须再去添一点吗?
太后哪怕再傻,都不会做这种事,何况太后又不傻。
所以说到底,太后能做的最多是训斥皇帝一顿,让他好好自省,劝他自动自愿把人给放了,把这事给了了。
偏偏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皇帝还是在那里装傻扮无辜,太后只能叹着气放过他,改召沈莫入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