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和家里人用过了晚膳,父子两人回到了永宁侯府。
卫衍拉着儿子的手,将儿子一路送进了内院,又东看西看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父亲!”卫敏文看他在内室里走来走去,这边看看那边摸摸,却始终不说话,有些无奈地说道,“父亲,有话您请直说吧,孩儿听着呢。”
卫衍示意儿子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去,才坐了下来,又让儿子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敏文,有些事,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陛下他待我……极好。”
卫衍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儿子那日恐怕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想起和儿子解释一句了。
当然,这些事,让他敞开了说,他也说不清,只能这么含糊其辞地说道。
呵呵,待父亲极好?
卫敏文在心里呵呵冷笑了数声。
也许吧,他回忆起那日在马车里,皇帝注视着父亲的纵容眼神,而且,皇帝愿意和经常不在状况内的父亲在一起,大概也算得上是真心了。
毕竟,皇帝只想闹着玩寻个开心的话,恐怕早就受不了父亲这种随时随地都有办法让人扫兴的性格了。既然皇帝能和父亲这种没情趣爱扫兴喜欢较真的人相处愉快,除了真心之外,真的没其他解释了。
不过,就算皇帝待父亲很好,并不意味着皇帝会待他很好啊!
会想出这种主意来招待他的皇帝,卫敏文可不认为皇帝对他能有多少善意。
当然,这些事,他肯定不能直截了当地和父亲说。
他父亲这个人,除非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否则,他不喜欢事先就用恶意去揣测别人的用心,更不会允许他口出恶言诋毁皇帝,所以卫敏文并不去费这个劲,免得让自己在父亲那里变成一个爱说人坏话的小人,而是开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皇帝说服父亲的那些话,他猜也猜得出来,必然是拿出了种种大道理,才说得父亲心动了,如今,其他的事他也懒得说,就同样用大道理,说到父亲倒戈吧。
“父亲,孩儿知道,陛下待父亲极好,陛下待孩儿也很好。”这一点,卫敏文还是要承认的,没有皇帝高抬贵手,他不可能逃过那一劫,“但是,就是因为陛下待我等这么好,咱们才应该站在陛下的立场上,好好为陛下考虑。”
“父亲,唐学士是个什么样的人,父亲身在官场,肯定略知一二。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收徒,更不必说收下孩儿这样的纨绔。陛下想要达成目的,免不了要拉下面子,恳求唐学士收下孩儿。”
“父亲,唐学士要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这事陛下只要拉下一次面子,大概就能成事了,但是他是这样的人吗?像他这样的人,以不畏权贵为荣,就算是陛下的请求,恐怕他也要一再拒绝,方能显他文人风骨。”
“父亲,陛下是这么尊贵的身份,您忍心让他为了这点小事,多次放下身段,反复去受这种屈辱吗?”
卫敏文一层层递进,语气越来越沉痛,终于说得他的父亲面色大变了。
“算了,这事是我想差了,的确不该这么为难陛下。”
到这里,卫衍终于把这事放下了。
不过,儿子这么懂事,这么聪明,这么为长辈考虑,为皇帝考虑,卫衍在为他骄傲的同时,免不了对他多了几分怜惜之心,就想着以后要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陪他,再加上明日是冬节假日的最后一日,所以这一夜,他就留在了府里,没有进宫去。
景骊在他出宫后,就等着他回宫,那天夜里没等到,第二日还是没等到,他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陛下,要不老奴派人去永宁侯府一趟?”高庸瞧着他的脸色,悄声建议道。
“取一盒湖笔来,赏赐给永宁侯吧。”景骊略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是。”
皇帝的意思,高庸自然明白,不过就是打着赏赐的名头,让内侍去打探永宁侯何时回宫罢了。
他让人去库房取了一盒上等的湖笔,又挑了一名聪明伶俐的内侍,细心叮嘱了几句,才让他去永宁侯府颁赏赐。
大概日头快移到中天的时候,那名内侍回宫了,带来的却是让皇帝不悦的消息。
“高总管,侯爷没有在府里,他带着世子去甜水湖冬钓去了。”内侍快马加鞭跑了这么一趟,跑出了一头热汗。
“蠢货,你就没有追到甜水湖去?”高庸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这小子平日里的伶俐,难道都是装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皇帝又不是真的让他去颁赏,永宁侯不在府里,追出去就是了,见到了永宁侯,得了确定的消息才好回宫禀告皇帝,现在正主都没见到,回来有什么用?
“高总管,小的追到甜水湖去了,但是侯爷也不在甜水湖,他出城去了,小的没法出城,只能先回来了。”内侍顶着一头热汗不敢擦,满脸委屈地说道。
没有皇命,像他这般身份的内侍,是不能出城的,要是随意出城,碰到个愣头青的地方官,较真起来,当场斩了他都有可能。
“蠢货,你怎么就不能出城了,你难道没有皇命在身?”高庸听到这里,更加嫌弃了。
皇帝想知道永宁侯的消息,这就是皇命,这小子的脑子有多笨,才觉得自己没有皇命?
“高总管,小的不敢。不过小的又回了一趟永宁侯府,从卫来大管家那里,知道了一个消息。”内侍嘿嘿笑着,卖起了关子。
“是不是皮痒了,还不快说!”
“是是是,高总管您别急,卫大管家说,永宁侯是接到了齐远恒齐大居士入京的消息,带着世子出城去迎接齐大居士了。”
“齐远恒,他怎么入京了?”景骊收到这个消息,有些疑惑起来。
齐远恒这些年一直住在南边,已经好几年没回京城了。
他突然在年节之前入京,恐怕是有事要办吧,否则也不用急在一时,毕竟冬日出行不便,没有急事的话,等到明年春天再入京,旅途中更加方便舒适。
景骊掐指心算了一下,觉得齐远恒应该不是为了帮卫衍出主意才这时候入京的,不过这人在,总是一个麻烦,要是卫衍有了什么麻烦事,齐远恒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这人,对他,对外人来说,恐怕都是麻烦。
这么算起来,这事到底是好是坏,一时间他倒有些不确定了。
景骊在宫里为这事费心伤神的时候,卫衍已经带着卫敏文和家人,赶往城外的码头了。
京里客船停泊的码头,有好几个,官船一般停靠得离京城比较近,普通的客船商船,就要稍远一些了。
这个码头离京城大概有十里远,因有南来北往的客商路过,算是一个比较繁忙的码头。
他们到了码头后,卫衍就派了得力的家人守在码头上,自己则带着敏文和其他人,找了个近处的茶馆,进去喝茶避风了。
“父亲,齐伯父这次突然入京,京里的房子恐怕没有准备妥当,是不是?”崤山居士齐远恒的偌大名声,卫敏文就算远在荆州,也是听说过的。
对于这样的名士,而且是闲云野鹤般的名士,他的顾忌就比较少,很有几分亲近之心。
“这是自然,你齐伯父的家里几年没有翻新过,哪里能住人,这次就住我们府上,你以后也可以多和齐伯父亲近亲近。”卫衍带这么多人来迎接,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就算齐兄有别的朋友来接,他们靠抢,也能抢到的。
“父亲,您不会又想着要孩儿拜师吧?”卫敏文看了看他,有些怀疑。
“这事,为父已经想通了,你的话很有道理,就照着你的意思来吧。”卫衍却很快摇头否认了。
这事他真的想通了,他在许多事上,其实已经让皇帝很为难了。
皇帝不觉得这是为难,是因为信任他,喜爱他,但是他也该替皇帝多考虑一下,敏文做个纨绔的确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敏文这一生,富贵安乐衣食无忧是不用担心的。
卫衍一旦想通了这里面的道理,就不去纠结这些了,这事与他,算是到此结束了。
他这么干净利落,就把这事给抛开了,卫敏文倒有些不习惯起来。
“那,京里那边?”卫敏文这个京里,指的自然是皇帝。
皇帝此次诡计不成,未必就肯这么善罢甘休,恐怕还会有其他的招数。
“京里那边,放心吧,为父可以处理好的。”卫衍自觉不管是敏文还是他自己,都是在为皇帝考虑,皇帝绝对不可能来责怪,反而应该高兴才对,就大包大揽地应下了此事,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
见父亲这么有把握,有些话,卫敏文也就不去多说了。
如果皇帝直接下旨,他肯定拒绝不了,既然皇帝一开始没有这么做,现在父亲想明白这些道理了,就算皇帝想下旨,也已经晚了。
毕竟,就算身为皇帝,做人也要讲道理,再说,就算皇帝不打算要脸了,他的父亲现在秉持的这个道理,说到哪里去都挑不出错来,相信皇帝就算心里吐血,嘴里也得夸好的。卫敏文想到这里,心中就觉得非常愉悦。
他们在茶馆里面,喝了一会儿茶,商量了一些接了齐大居士以后,该住哪里,伺候的人该怎么安排的事,就听到家人匆匆来报:
“侯爷,齐大居士的船靠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