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骊原先说他身体不好,不过是在糊弄卫衍,只是想让卫衍支持他遣散后宫的一个借口。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后宫中愿意离去的后妃,大多走了,剩下的,就是宁愿闹事,也不愿出宫的了。
按道理来讲,他已经利用这个借口,达到了一大半目的,现在身体慢慢好起来,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他有些事做多了,偶尔也要心虚一下,有点怕被卫衍抓个正着。
虽说他就算偶尔失手,被卫衍当场揭穿了,卫衍其实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被人在耳边不停唠叨,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好了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景骊思量片刻,决定不忙着回答这个问题,先探探卫衍的口风再说。
“好了,陛下也该继续保养身体,不能逞强,更不能胡闹。”卫衍一脸认真地说道。
他这话,针对的是前几日皇帝的生龙活虎,以及昨夜的胡闹。
“合着你觉得,朕不好也得保养,好了也得保养?”景骊估摸着,卫衍应该没发现这事有诈,心里又笃定起来了。
“这是自然,臣这么说,也是为了陛下好。”
“你少唠叨朕两句,就是真的对朕好了。”景骊轻轻哼了一声,深觉卫衍的这个好法,他实在消受不起。
“臣什么时候唠叨陛下了?”对于皇帝的这种指责,卫衍坚决不认。
一向是皇帝在唠叨他,一会儿这个不对了,一会儿那个不对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他来唠叨皇帝了?
“刚刚唠叨完朕,你就不认了?”景骊简直不敢相信,卫衍也能这么睁眼说瞎话了。
“臣刚才是在劝谏陛下,这和唠叨是两回事。”劝谏是劝谏,唠叨是唠叨,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
他们两个人说了些车轱辘话,这话题就被景骊顺利扯到天边去了。
“陛下!”正在这时候,福吉推开门,在门口唤了一声。
“何事?”景骊抬起头,问他。
“太后娘娘请陛下去慈宁宫一趟。”福吉躬身禀报道。
“陛下快去吧,不要让太后娘娘久等,臣也要回府一趟,臣府里还有许多事,今夜大概没法入宫了。”卫衍不等皇帝说话,就催促了起来。
“外面天冷,你坐马车回去,不要骑马。”景骊看了看他,没有反对。
宫里到处乱糟糟的,卫衍不在,也是好事。
“是,臣知道了。”
宫女内侍们很快取来了外出的大衣裳,服侍着皇帝穿好了。卫衍也穿上了大氅,陪着皇帝一起往外走去。两人在昭仁殿外分开了,一个坐着辇车,走了宫内夹道,往慈宁宫而去,另一个则出了宫门,回府去了。
慈宁宫离皇帝的寝宫不算太远,大概一盏茶工夫多一点点,皇帝的御驾就进了慈宁宫。
“母后万安!”景骊见到了太后,微微弯了弯腰,行了一礼。
见太后阴沉着脸,始终默不作声,显然是在生他的气,他也不在意,直起身来,安然地在一旁的交椅上落座。
他端起宫女送上来的茶盏,掀起盖子把玩了一会儿,笑着说道:“母后这里的炭火,是不是太少了一点,难道宫里有人怠慢母后吗?”
“哼,哀家心中烦闷不已,特地令人撤下去的,陛下要是怕冷,就让人再安置一个火盆好了。”
“母后,朕倒不是怕冷,朕不过是怕母后会着了凉,王尚仪,再添置一个火盆吧。”景骊喝了一口茶,吩咐道。
“是,陛下。”王尚仪转头瞧了瞧太后,见太后不说话,很快就领命出去了。
火盆要添的,不过不用急在一时,因为皇帝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让她出去,他有话要和太后单独说。
“陛下!”人都出去了,殿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太后看着他,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无奈。
皇帝是她一生的心血所在,她在他的身上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期待他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帝王,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偏离她的设想。
如今,他大权在握,真正君临天下了,心中却有了软肋,那是一名真正的帝王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存在的弱点。
更令她无话可说的是,这些道理皇帝他其实都很明白,但是他就是不愿改。
“陛下,哀家当日苦心劝你,你当耳边风,如今这个结果,你可还满意?”太后这么说的时候,语气中满满都是嘲弄。
皇帝费了这么多心思,想要顺心如意,但是结果就是这么不如人意。原先置身事外的永宁侯,因为皇帝的这番折腾,马上就要陷入这个旋涡了。
不知道,皇帝现在是否后悔,当日她的一句劝都不肯听?
“母后,现在这个结果,当然不算尽如人意,不过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有些事,母后心中有底了吧?”景骊自然不会承认,他有些失算了。
他没想到有人狗急跳墙之下,把卫衍给扯了进来。但是他冷静下来,好好想了想,就发现这事也不全然是坏事,至少做了这种事的人,在太后的心中,已经是上不得台面了,就算留在了宫里,太后也不可能再多看她们一眼,肯定不会出现日后逼他立继后这种场面了。
这世上,有些事,不做是错,做了就是错上加错。
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懂,还要去做,就是世事不如意之处了。
“那么陛下打算怎么办,她们不肯走,陛下真的要将她们打入冷宫?”
“母后,朕不过是这么一说,吓唬吓唬她们,出口心中的恶气,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做?”景骊在气头上的时候,真的打算这么做的,不过刚才卫衍磨了他一阵,他心平气和了一点,已经改了主意。
“这样最好,没必要闹成这样。”见他这次终于通情达理了一些,太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皇家母子的谈话渐渐和缓的时候,京都府府尹接到了皇帝的那道圣旨,他的心中只想问问先帝,下这种旨意的皇帝,就没人来管管他吗?
大不敬这个罪名,历朝历代都有,有些比较确凿的事例,比如破坏皇帝的车驾物品之类的,大多是流刑,但是有些可大可小的事,倒是或绞或斩。
律法这么定,当然是出于皇帝自身需要的考虑,比如皇帝看谁不顺眼了,就可以拿出这条罪名来收拾人,但是除非皇帝是昏君或者暴君,否则肯定不能无差别的拿这条罪名来杀人。
这任府尹姓周,他捧着圣旨,在中庭里站了一会儿,才将圣旨拿进去供上了,召集了属官来议事。
京都府府尹是京畿地区的最高长官,官职为正三品,掌着天子脚下的府事。
他这样的品秩,若是在地方上为官,肯定颇为逍遥自在,但是在权贵满地走,豪门到处有,时不时就会碰到皇亲国戚的京城,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有句官场俗语是这么说的:“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这话说的倒不是周府尹,而是周府尹的下属,京城所在地区的知县,这位知县的衙门和京都府同在京城,直接被顶头上司盯着,做事非常难,才会有自己“恶贯满盈”的感叹。
如今,周府尹也忍不住有了上述的感慨。他觉得自己必然是前生不修,或者祖上做过什么坏事,才会成为这任府尹,接到这种圣旨。
“大人,属下琢磨着,这事该以预防为主,不如先派人把京城中容易出事的各个场所的掌柜们请来,把这条律令好好和他们宣讲一遍,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有下属给周府尹出主意了。
“大人,此话有理,不教而诛谓之虐,这条律令有许多百姓不知道,是该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有人附和。
“就这么办吧。”周府尹当然不可能把所有议论皇帝的人全部抓起来斩了。
他要敢做这种事,他日在青史上,一个酷吏的名号就跑不掉了。但是什么都不做,皇帝恐怕要收拾他,所以他决定先去吓唬一下人,免得有些人胆子太大,什么话都敢说。
这些事,卫衍还不知道。
他回到了府里,和齐远恒好说歹说了半天,齐远恒才答应他,先看看再说。
“如果没什么事,我当然懒得做什么,要是有事,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放心,我知道你想息事宁人,保证不会火上浇油。”齐远恒向他保证道。
齐远恒的信用,明显比皇帝高多了,卫衍当下了点了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齐远恒这边的事好了,他又进了内院,去看了看敏文。
“父亲!”见他进来,卫敏文站了起来,将他让到了上座,又让人送上了茶水。
“敏文,你也坐下吧,为父有话要和你说。”卫衍让儿子在他下首坐了,和他说起了话。
“请父亲吩咐。”
“这段时日,为父公事比较繁忙,对府里的事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想把府中的管家理事之权交给你,你觉得如何?”
“父亲,孩儿尚年幼,恐怕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虽然父亲的眼里全是殷殷期盼,但是卫敏文又不傻,管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为什么要沾手?
身为一名纨绔,自然是只管吃喝玩乐,万事别人操心才是正宗的纨绔。一个会管家理事的纨绔,还有脸称自己是纨绔吗?
他很认真地这么想着。
“有大管家帮着你,你吩咐下去的事,自有人去做,有什么做不来的,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卫衍既然做了决定,如皇帝预料得那般,他行动起来非常迅速。
不一会儿的工夫,卫敏文就接收到了账册钥匙对牌等等东西,还有奉命来辅助他的大管家一人。
“父亲是在开玩笑吧?”等他离去了,卫敏文和大管家面面相觑了片刻,才问道。
“侯爷恐怕是认真的。”大管家郑重回答他,面露同情之色。
“我不信。”卫敏文拒绝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