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终于心满意足地搂着他躺下来的时候,卫衍只觉得他的头皮都在颤抖了。
皇帝大概也觉得累了,抱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只在那里缓气。
“臣再也不过生辰了。”卫衍好不容易才喘过了气,他用下巴抵着皇帝的肩膀,轻声嘀咕了一句。
不管是他的生辰,还是皇帝的生辰,他都不想过了。
上次皇帝过生辰,让他做皇帝的寿礼,这次他过生辰,皇帝就是他的寿礼。这话听起来好像有所不同,但是结果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管谁是谁的寿礼,皇帝都要在榻上尽情胡闹一番,一直折腾到彼此精疲力竭才肯罢休。
这样的生辰,真的没法过了。
景骊闻言,低声笑了起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本不该轻易说累,不过他是榻间的掌控者,若想尽兴,就要比卫衍更加耗费力气。今夜这样那样一番折腾下来,说不累当然是假的。
但是榻上之事,乃世间极乐。明知这是蚀骨的鸩酒,依然忍不住要去贪杯的,这人世间不独独他一个。
年少时,他血气方刚,贪恋欢愉,对着卫衍,他忍不住也不想忍。
如今,必要的时候,他已经学会克制自己了,再说他又不是夜夜笙歌,也就是偶尔高兴了,他才这么放纵一回,此事中,他固然浑身舒爽,卫衍同样也很舒服,有必要这么抱怨吗?
“臣是说真的。”卫衍听到皇帝的笑声,脸上有些发烫,咬牙强调了一遍。
景骊不说话,只是继续闷笑。
卫衍被皇帝笑得有些心虚了。
“陛下……以后陛下不许再这么胡闹了。就算陛下身体好好的,也不能这么胡闹。”卫衍强忍住了心中的那些不对劲,正色说道。
“爱卿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吗?”景骊闷头笑了半天,才问他。
今夜闹成这样,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卫衍这个惯会煞风景的人,这是打算用完他就扔吗?
卫衍刚才明明舒服得很,完事了却一本正经地责怪他胡闹,这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啊!
“臣没有。”卫衍自然不肯认下这个罪名。
“还说没有,难道刚才你没有享受到吗?哼,朕辛辛苦苦服侍你,让你舒服,到头来,你却怪朕胡闹,想要过河拆桥,真是让朕伤心难过!”景骊认真和卫衍掰扯这个道理。
“就算是……但是……臣已经老了,经不起这般折腾了。”这种事,舒服自然是舒服的,但是卫衍不想多说,皇帝本来就很没有节制了,在这事上脸皮又极厚,经常要给他自个儿表功,他要是再去用言语鼓励皇帝,皇帝恐怕就要变本加厉了。
他才不信他老实承认了,皇帝就不会胡闹了这种话。
卫衍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嚷着不要,皇帝的兴致都这么好,他要是说要,皇帝只会更加放纵。
不过,这么胡闹下去,真的不行。
“哪里老了?朕看看,是不是这里?”景骊听他这么说,抱着他的手顿时不老实起来了。
“陛下……”卫衍拿皇帝的无赖嘴脸没办法,只能紧紧贴在了他的身上,两人之间不留一丝空隙,总算阻止了皇帝的手到处乱摸。
“好了,不闹了。”笑闹了一阵,景骊才伸出手,摸了摸卫衍的脑袋,顺手理了理卫衍鬓边几缕凌乱的头发,将它们理顺了,仔细别到了卫衍的耳后,才柔声说道,“别说你还没老,就算你真的老了,朕也不会嫌弃你的!你本来就比朕年长,朕又不是不知道。”
“陛下!”卫衍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皇帝胡闹的时候,不讲理的时候,明明有错却不肯认错,老是要把错往别人身上推的时候,真的是混蛋透顶,卫衍每次都气不过,忍不住要劝谏他几句,但是皇帝每每柔情起来,他就抵挡不住了。
“嗯?”景骊以为卫衍还要说什么,后来见卫衍注视着他的眼中满是柔软,嘴里也不再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了,知道他是被感动了,满意地凑过去亲了亲他。
卫衍就是个笨蛋,也就是他,才不嫌弃卫衍这么笨,愿意好好对待他,卫衍感动是应该的,不感动才是怪事。他自己想想,都觉得自己好得不得了。
自信满满的皇帝陛下,又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了。
至于偶尔他感觉有翻船之虞,肯定是他的错觉,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和卫衍这个笨蛋相处时怎么可能会翻船呢?
就算退一万步,有时候他左支右绌,前后挪腾,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甚至愿意认错,想方设法把卫衍糊弄过去,也不是他怕卫衍生气了不理他,而是他为人宽容大度,愿意让着卫衍,才想办法息事宁人。
嗯,事实肯定就是这样的。
不管事实和皇帝的臆想差距有多大,反正皇帝陛下就是这么觉得的,是不是符合事实,显然是一桩无足挂齿的小事。
卫衍若是知道皇帝是这么想的,恐怕要被皇帝的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气笑了。
不过皇帝就是这么别扭的性子,经常嘴里说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卫衍和他在一起这些年,也算了解他了,自然知道他的性子。
卫衍时不时要嘀咕皇帝几句,并非故意与皇帝作对,更不是不喜欢皇帝,他只是不愿皇帝行事这么随心所欲,为点小事就去折腾别人。
这世上的事都有各自的因果。
有些事皇帝开了头,结果却未必会如他所愿。因为其他人也有他们各自的立场,各自的想法,就算面对的是皇帝,那些人无路可退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就范。
只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没必要去折腾别人,免得有什么意外。当然,若是大事,就无妨了。
皇帝只是皇帝的时候,有些事他劝谏了,皇帝不听,他大概也就算了。
时至今日,对他而言,皇帝已经不仅仅是皇帝了,他就忍不住多劝了几遍。
他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他劝一遍没用,多劝几遍,也许皇帝就改了呢。
两人各怀心思,脑中想着不同的事,不过他们的身体却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似的,紧紧挨在了一起,毫无间隙。
耳鬓厮磨了半晌,景骊缓过了劲,才唤人送热水进来洗漱。
因为时辰已经不早了,再加上明日他还要早起,况且闹了这么久他真的累了,再次回到榻上后,他没有多说什么,搂着卫衍,倒头歇息了。
一夜无话,很快到了第二日。
这一日,皇帝有早朝,五更未到就要起来了。
如今正是春末初夏时节,天亮得极早,卫衍很早就醒了,他怕动来动去闹醒了皇帝,醒来了也没有动弹,只眯着眼睛在那里养神。毕竟皇帝昨夜这么胡闹,怎么可能不累,此时能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皇帝按时醒来了,卫衍也跟着他起来了。
景骊担心卫衍起得太早了,身体会受不住,说了他一句,见他不听,又见昨夜嘴里嚷嚷着他不行了他不要了的人,睡足了觉,精神气还不错,心知卫衍的那些不行不要,八成都是想要哄得他罢手的虚言,也就由着他去了。
等到卫衍穿戴整齐了,景骊从放在案几上的盒子里,取出了湛卢,亲手系在了卫衍的腰带上。
“以后就用这柄剑了,不许再碰其他的剑,否则……哼哼……”否则什么,景骊没有说下去,只留下“哼哼”两字,让卫衍自行体会他的言下之意。
“臣知道了。”
卫衍因为这剑,昨夜被皇帝捉住了由头,好好收拾了一顿,此时肯定不敢再说让皇帝不悦的话了,只能由着皇帝去了。
可见,他俩不是所有的事都不存在心有灵犀,有时候还是相当有默契的。
卫衍送走了皇帝,拿着新到手的剑,做起了早课,尽快熟悉它的手感。兵器犹如情人,越熟悉对方的身体,使用起来越得心应手。
日子就在卫衍熟悉湛卢的过程中,在卫衍和皇帝时而和和美美,时而你闹我、我闹你中,飞快地过去了。
他俩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其他人,也有他们各自的事要操心。
谢萌总领了清丈厘田事务后,为了回报齐远恒联络了许多士子来帮忙的人情,从他自己手里可以动用的钱粮中拨出了一部分,帮齐远恒把他的那一摊有关农桑的设想,从一开始的三个村庄,直接铺设到了整个康平县境。
到了秋收时,康平县内的农田,或多或少都有了增收,多的有三成,少的也有半成左右。
粮食收完了以后,齐远恒等人将所有的情况全部汇总起来,分析了一下增收有多有少的原因,发现多的人家,都是严格按照他们说的来开沟、积肥、灌溉、排水,而有些人家,有听没有懂,或者听懂了也不愿照着做,随便做做糊弄他们,所以增收不多。
如今的田地,亩产一般在二三石左右,因田地有好坏,粮食的产量也有所不同。
一石为十斗,每亩大概多收了半斗到三斗左右,别看区区几斗粮食,对于农户而言,在万物勃发的季节,一斗粮食混些野菜,足够成年人吃一旬了。粮食收多了,可以养活的丁口就多了,人多了,国库的赋税也会相应增加。
得到了这份实证后,齐远恒向皇帝上了一份建言,恳求皇帝向全天下推广这些有利农桑的措施。
过了几日,景骊就收到了齐远恒的上书。
齐远恒的这些措施,共分四步走。
第一步,就是整理田间的沟渠,这是最费力的地方。
公共的沟渠该放在哪里,每户各自的田头该怎么进水灌溉,怎么排水出去,这些都需要懂行的人来规划设计。规划完了,还要有人监工,更需要农户们出力去完成这些工程。
幸好这次丈量田亩的时候,跟着清丈队伍分头行动的士子们,经过实地考察,已经在鱼鳞册上把这些沟渠该开在何处,各处如何灌溉排水都注明了,现在就等着人去完成。
这是一项大费周章的民生实事工程,需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才能完成,但是真的完成了,却是可以得利数十年的大好事。
农户们得了利,朝廷最终也会得利。
第二步,则是教导农户们用各种方法积肥。
农户们用来肥田的肥料,有许多种,人或者牲畜的五谷轮回之物,就是农户们经常使用的肥料。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俗语,就是因为这一现象而诞生的。在城镇中,也有人专门收集肥料,转卖给农户们,就是一笔不小的出息。这行看似上不了台面,其实许多地方,需要争来斗去,才能抢到这门生意。
除了人的五谷轮回之物,有些农户会在家里养头猪,时不时地往猪栏里填些干草,等到猪出栏的时候,这满满的一栏就是上好的肥料。
不想养猪的,也可以养别的牲畜。
没钱养牲畜的,就让孩子们有空了去道上捡,不管是牛、马,还是驴的轮回之物,都可以用来肥田,只要捡回来堆到自家田里,到了秋日就能多收一些粮食。
当然,挖河底的淤泥给田地施肥也是一个可行的办法。经常组织人挖河里的淤泥,既可以保持河道的畅通,不虞多雨时节泛滥成灾,也让田地多了许多养分。
这些积肥的方式林林总总有许多,齐远恒虽然收集了一些,但是民间肯定还有遗漏的好方法,他建议皇帝向全天下征求更多的方法,然后颁发一部劝农书,将这些积肥的方法昭告天下,并且让县里的衙役们去乡里宣讲,务必让全天下的农户都知道如何因地制宜地积肥。
第三步,则是整备负责农事的官吏,让他们人尽其职,忠于王事。
农户们可能种了一辈子田,但是未必人人都精通种田。何时播种,何时浇水,除草堆肥这些事,都是有许多窍门在里面的。
有人会种田,他家的收成就好,有人不会,他家的收成就差。
为了劝课农桑,从上古之时,朝廷就设立了专门管理农事的官吏,负责指导农户们种田。朝中有司稼或者司农等高官,乡间则有力田等小吏,主管农事。
不过许多岁月过去了,每一个朝代,朝廷设置的机构都有所不同,景朝由户部主管农事,而水利的修缮则归于工部,负责临民劝农的官员,是县令,乡间则有里正来负责农事。
这么设置,官员是精简了,但是对于县令和里正的要求,无疑提高了许多。若这些人不懂农事,劝农也就无从谈起了。
高祖定鼎天下初始,万象更新,许多官员起于微末,对农事知之甚详,不会闹出劝农者不懂农事的笑话,但是随着承平日久,官场上弊端丛生,人浮于事,不懂农事的户部官吏,对农桑一无所知的县令,以及不知农事的里正,都一一冒出来了。
基于此,齐远恒建言,对于主管农事的官吏,必须进行农事相关的考核,方不会误了农时。
第四步,上巳节那日,齐远恒就当着皇帝的面提过了,为了方便农户们灌溉田地,他建议朝廷在各地广设水车,恩泽天下百姓。
这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人力物力,特别是第一步和第四步,预计花费的钱粮不在少数。
齐远恒的这份建言,好肯定是好的,皇帝不是不懂,但是皇帝预备着二次南征,而且他还有件大事没有办妥,这钱粮可是永远不够花的。
这件大事,就是他的陵寝。
皇帝幼年登基,并没有一开始修建陵寝,今年他已是而立之年,这陵寝的修建,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素日身体不错,从不觉得自己会短命,所以没有早早就修建陵寝,但是从现在开始修建,修个十年二十年的话,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两件亟需待办的事,都是紧要事,齐远恒的建言再好,想到这里面的花费,景骊就有些犹豫了。
“陛下,农桑才是国之根本,齐兄的这些建议,都是治国良言,陛下为何要犹豫?”卫衍看着皇帝的脸色,蓦然想到了什么,“陛下,若是因为钱粮不凑手,不如臣带头捐些俸禄。”
当日,安乐侯开了个“诚心悔改”的头,向朝廷上缴了一大笔罚金,把其他人都架在半空中下不来了。卫衍觉得他依样画葫芦,为这事带个捐俸禄的头,朝臣就算不愿跟进,但是身为皇帝的忠臣们,他们若要脸面,不跟进也得跟进了。
“别,你可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去胡闹。”景骊竟然有机会指责卫衍胡闹,也是很难得的。
“陛下,不用替臣担心,这点小事臣不至于应付不了。安乐侯能这么帮陛下,臣也可以。”卫衍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怕他这么做,会得罪了其他的大臣。
但是,为了皇帝,为了天下百姓,他不怕得罪人。
“安乐侯是安乐侯,你是你。千万别去闹事,朕还不至于委屈你。”景骊肯定不能同意卫衍这么做。
安乐侯是个富贵闲人,而且有他母后在后头撑腰,其他人就算对安乐侯有怨言,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卫衍是卫衍,他不愿卫衍受委屈,更不需要遇事了让卫衍挡在他的前头,卫衍好好地陪在他的身边,与他携手共度这漫漫人生路,就已经足够。
“臣不觉得有什么委屈,能够帮到陛下,臣很高兴。”
卫衍以为这是真正的国之大事,既然皇帝觉得有困难,那么为了成大事,牺牲一点他的个人声名或者私利,他根本就不觉得哪里委屈了。
“朝臣们都知道,朝廷根本没到这么困难的时候,你这么做,朝臣们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朕指使的,恐怕要认为是朕抠门了。”景骊转眼就想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打消卫衍的念头。
上次安乐侯的事,被捎带进来的人都是有错在先,最后被架在火上烤也是活该。但是这次朝臣们又无过错,卫衍这么做就不太妥当了。
不过卫衍想要帮他的心,是好的,景骊肯定不能去打击他。
反正卫衍的目的是想帮他,若是卫衍发现这么做不但帮不了他,还会给他带来麻烦,不用他多说,卫衍就会放弃了。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指出这一点。
“是臣思虑欠妥。”被皇帝这么一提醒,卫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声名不足为惜,但是因为他,带累了皇帝的声名,就是他的过错了。
“有句话你没有说错,这的确是国之根本,既然如此,其他的事先放一放,全力做好此事吧。”景骊仔细思量了片刻,就把他原先认为的紧要事,都往后排了。
“陛下圣明!”
弘庆元年十月初,皇帝将齐远恒的建言昭告天下,随即发下诏令,命户部领头,工部协同,齐远恒则带领士子们在旁协助,共同督办此事,并且给了齐远恒直接向皇帝上书建言的殊荣。
有着皇帝的全力支持,下头的人自然不敢虚应故事,而且齐远恒身旁的许多人,经过了康平县的练手,都有了切实的经验,钱粮一到位,他们就各自奔赴天下各州府开始做事,很有些当年天下初定时的雷厉风行。
此事,史称“农桑新政”,因与“康平厘田”是在同一时期发生的,而且参与者有着相当程度的交错,两者皆彰显了皇帝的文治功绩,经常会被后人相提并论。
从弘庆元年春天开始筹划,年末正式铺陈天下,一直到了弘庆三年初,这两桩奠定了盛世之基的大事才算初初抵定。
到了弘庆三年夏,有人终于在朝堂上提起了二次南征的事。
不消说,这位大臣必然是皇帝的贴心人,才会急皇帝所急,说皇帝想说的话。
南边的战事,虽是疥癣之患,却拖了十多年,始终不解决,也不是个事。
再加上皇帝虽然在农桑上花了不少钱粮,但是去年就是个丰收年,今年眼看着又是一年丰收,所以大臣们有反对的,但是没有抵死反对的。
而且皇帝兴兵,战后封赏必然无数,支持者也是众多。
弘庆三年秋,皇帝点齐兵马,再次御驾亲征,开始了二次南征之行,卫衍随同皇帝一起出征。
赵石因为护卫谢萌厘田有功,短短数年内,就连升数级。南征前夕,卫衍将他提拔为近卫营副统领,代掌近卫营诸事,肩负起了护卫皇城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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