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在他身上不离开。
荆沉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眉目如画的脸不带一丝表情地望向她,一字一顿道:“休想。”
昭昭:“……?”
“想让本君永远心魔缠身,想让本君走火入魔,与你一同为害人间,你休想。”
……
昭昭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我说的这些话,你就只想到这个?”
荆沉玉非常冷淡,长而有力的手挣开她。
她退开些,见他似懒得受她蛊惑,转过了身去。
他不过广袖一挥,追上来的燕轻雀便失了他们的踪迹。
昭昭气馁了,也懒得再开口,并没注意到荆沉玉转过身后,快速扇动的长睫。
此刻燕轻雀还在林子里四处搜寻。
他微微皱眉:“怎么会,明明气息就在很近的地方,怎么会找不到?”
他还在找昭昭,想要找到的意愿很强烈,但并无杀意。
荆沉玉修杀戮之剑,对杀意最敏感,感觉绝对错不了。
燕轻雀寻昭昭不是为了除魔,他有别的目的。
莫非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心魔还做了什么迷惑人心助她逃跑的事情。
荆沉玉是知道燕轻雀的,他是张天师的亲传弟子,备受张天师宠爱,过往有什么场合他都和张天师如影随形。
他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优秀的后辈上,一时半刻不会怀疑燕轻雀本身有什么问题。
不是燕轻雀的问题,那就是心魔在胡来。
荆沉玉回头,眼神冷酷,昭昭太了解他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己被误解得更深了。
她一脸忠贞:“我真的好无辜,老老实实在吸收念,他突然跑过来追我,我就只能跟着跑了。”
她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咬着下唇抱怨:“他追得我好紧,我好怕呀。”
荆沉玉拧眉看她,不说话也不移开,这行为非常不荆沉玉。
昭昭有点心虚,抹了抹潮湿的眼角可怜兮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有一句假的就叫我灰飞烟灭。”
本来就没假话,所以发誓也不怕,但荆沉玉真的太狗了。
他无情道:“你本来就要灰飞烟灭。”
……做个人吧荆沉玉。
太可恨了,真的太过分了,昭昭只能用竖指表达自己的愤怒。
荆沉玉突然抓住她的手,她一愣,讶异地看着他,他缓缓握住她的指,静默着似乎在研究。
片刻后,他问:“这是什么指诀。”
“?”指诀?什么指诀?
“你三次朝本君用这种指诀。”荆沉玉微微弯下腰来,靠近她的脸,诘问着,“这是何种鬼魅妖异之法。”
昭昭忍耐着,努力忍耐,但……
她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什么鬼魅妖异之法,你想太多了荆沉玉,这不就是在……”骂你吗?
笑着笑着拉回神智,没说出最关键的信息。
昭昭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仙君别在意我这点小事了,还是想想怎么解决那位吧。”
她指了指燕轻雀。
他可真执着,还在找呢,符纸告诉他昭昭就在附近,他认死理,就是不走。
荆沉玉面无表情:“你恐怕并非真心希望本君解决他,你只是在转移话题。”
昭昭:……
“你从一开始就在撒谎,若真想躲开他,之前为何停下许久。”
他指出关键,昭昭有点无从解释,耍赖道:“他怎么说也是真丹境,身上又有法宝,一直在这里找的话说不定真能找到我们,你再不带我走,等他发现我你可就晚节不保了。”
晚节不保这四个字应该用在华倾身上,荆沉玉修为高,可不代表年纪大。但他的性格又不容许他为这些小事解释。
他漠然地将昭昭打包塞进灵府,再去看燕轻雀,对方久寻昭昭不到,对着空气说:“魔物,我知道你在,你吸收了我身上的恶念,我的魁罡符能确定你就在这里。你之前似乎有在等我,定是我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且出来,我们谈谈。”
这是昭昭需要的,燕轻雀给机会了,虽然很可能是圈套,但至少是个机会。
可惜啊,昭昭已经被塞回了灵府。
可惜啊,他这么一说,更坐实了昭昭的不轨之心。
荆沉玉送来淡淡的心音:“你在燕轻雀身上吸收了恶念。”
昭昭恹恹得不说话。
荆沉玉继续:“天师宫乃正道仙宗,他有恶念存在,甚至尝试与魔打交道,本君今日才知。”
昭昭一怔:“荆沉玉,你不会是想替张天师清理门户吧?你冷静一点,张天师很护短的,尤其在意这个大弟子,你就算要追究他也要让张天师自己来!”
他可别在这里把燕轻雀给干掉了,那可就又断了她一条路。
别人或许不会随便解决这样的主要配角,但荆沉玉不一样,故事结尾他可是真的干掉了好几个男配。
“你怕?”荆沉玉敏锐道,“你怕我杀他。”
昭昭捂住嘴巴,按住心口。
都快忘了她是他的心魔,某种意义上他们是一体,对彼此的心情都能共鸣,她情绪太激动,他察觉到了。
“燕轻雀对你有用。”荆沉玉做出判断,“你想借他成事。心魔,你包藏祸心本君早已知晓,可你竟妄想得这样长远,做周全之计,你是觉得你一定能活下来。”
他气息冰冷起来:“你看不起本君。”
……
……
她怎么就看不起他了?
她觉得自己能活着,就是看不起他?
她活着,居然成了在侮辱他??
。。。。。。
她搞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荆沉玉分了神识进灵府,用屈辱的眼神凝视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灭了你,这事儿不是有手就行?
昭昭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手微微颤抖地指着他,刚吸收的魔气还没完全消化,气急攻心,直接被他给气晕了。
他还屈辱!她才屈辱好吗!
她的生命成了对别人的蔑视,简直了!
晕过去之前,昭昭愤怒地想,荆沉玉以后只能午来灵府了。
因为早晚会出事!
给她等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结果,昭昭又跟着荆沉玉回到了太素宫。
这个困住她的地方,住着困住她的人,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就算她还能容忍男主,她体内的魔气也撑不了多久,经此一事男主不可能再带她出去了。
到那时候和她关系进入新冰点的荆沉玉,搞不好会选择一拍两散,她前面全部的隐忍就喂狗了。
翻了个身,昭昭不想要这个结果,那就干脆不要再观察了,那玉简是阴谋也好是机缘也罢,她总得试一试。
尝试的前提是和以前完全相反的——之前是要挽留他找机会,现在要赶他走,让他不监视自己,好去接触那股隐秘的力量。
要是这样的话,继续和他关系恶化是上上之选。
不过也不能直接拒绝他进灵府,或者赶他走,这样反而会引起怀疑,不如反着来。
想明白了,昭昭下了床朝窗外喊:“我能出去让你炼化吗?”
荆沉玉不在灵府,但他肯定听得见她的话。
“我不想在这里面了,太无聊了,我要出去,就在太素宫也行。”
没人回应,他估计想用沉默来拒绝。
昭昭琢磨了一下,开始乱扔东西,把荆沉玉这段时日在冰屋里用的物件丢得乱七糟。
“我想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我快被憋死了!”
嚷嚷着要出去,就很难被怀疑要独自留在灵府内图谋什么了。
昭昭在冰屋里走来走去,手舞足蹈,衣袖滑落时会露出纤长的手臂,因着吸收了一些恶念,她手臂上被炼化后灼烧的褶皱平复了许多,看着不那么吓人了,但还是很影响美观。
昭昭立刻拉住衣袖遮盖,没有女孩子不爱美,也没人会愿意自己的缺陷暴露在外。
尤其是暴露给始作俑者。
荆沉玉的确听得到她也看得到。
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长而柔顺的墨发倾泻而下,束发的莲华道冠是书殿里唯一熠熠生辉的东西。
此刻是午夜,他熄灭了太素宫所有的灯火,想在黑暗静心。
静着静着,昭昭醒了,一切都乱了。
他漠然地任她胡闹,等她闹累了,沮丧地趴到冰床上时,才极慢地开口。
“你又想干什么。”他声线冰冷,夹杂着几分厌烦,“去了一趟万禄城,你惹出不小祸端,如今又要入太素宫,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昭昭趴着一动不动,不说话。
轮到荆沉玉被无视,他沉吟片刻道:“回答。”
昭昭就是不开口。
荆沉玉定神打量她许久,抬手按住眉心,眉心鲜红的朱砂痣缓缓变成了银色的冰芙蓉。
灵府内的昭昭有同觉,立刻看向窗外,很快,她消失在灵府,出现在书殿里。
从蒲团上爬起来,昭昭看到荆沉玉端坐在书桌之后没有情绪地望着她,像一尊玉雕美人,清冷蒙着月光,如笼罩着哀愁的烟雨。
“从无人敢不应本君问话。”
荆沉玉缓缓站起,居高临下。
“本君要彻底炼化你,的确得暂时留着你,但并不代表你可以持续蛊惑本君,可以在本君面前不讲礼数,肆意妄为。”
昭昭警惕地后撤:“你想干什么。”
这家伙不会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报了吧!
果然,荆沉玉念了个律调飘渺幽美的法诀,昭昭身边升起了无数光绳。
这好像是她在他身上用过的缚仙术。
她那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一条光绳,他不过念了几句法诀光绳就到处都是。
昭昭睁大了眸子,听到荆沉玉隐含杀意道:“惩罚你。”
他双手抬起,修长的手指波动轻捻,无数光绳朝昭昭飞去,这是要来真的了。
昭昭真是无语,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规矩??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惩罚别人?
她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当然是要愤起反抗了!
她这次可不是来求和的,是来吵架的!
在灵府里陪他练剑,昭昭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虽然无剑在手,但也能招架他。
荆沉玉银底白靴轻盈地踩过桌面,也不唤剑,就这么赤手空拳对付昭昭,广袖随着他的动作摇曳飘荡,飒飒若神。
两人打斗将书殿搅得很乱,闹出很大动静,一路从殿内打到殿外,又打到了太素宫所在的无上峰道场上。
月色下,月白的身影和白色的身影交缠在一起,荆沉玉周身杀意愈演愈烈,昭昭一开始还可以应对,很快就有点力不从心。
她忍无可忍,躲开很远气愤道:“你到底是想罚我不守规矩不回你的话给你惹事,还是因为我看不起你在赌气发脾气?!”
荆沉玉追来的动作猛地顿住,在月下拧眉看她。
昭昭觉得自己真相了:“你就不能换个角度解答问题吗?我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下来,就不能是因为我盲目自信?非得是我瞧不起你?”
她憋屈地说:“我才是最可怜的好吧?我总不能不抱任何希望地等死吧?哪怕是一片叶子一只虫子都想活着,我想活着有什么错?我活着都成了对你的侮辱,都成了瞧不起你了,最难受的是我才对吧?最被蔑视的分明也是我啊。”
她指责他:“你自尊心能不能别那么强啊?”
荆沉玉在她一声声质问下收了势,昭昭一屁股坐到道场的缘台上,精疲力尽道:“算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随便你,来吧,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她任人宰割了,荆沉玉反而没了动作。
昭昭等了半天没等到,不由去看他怎么了。
这一看,就发现他站在偌大的道场央,月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银色,道场周围的积雪很衬他的气质,让他越发似月下雪神。
他那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样子,比起他的美貌更让昭昭惊奇。
?
这是懵逼了吗?
她指出他在赌气发脾气,他傻了?
荆沉玉的确有点懵了。
他在赌气发脾气?
昭昭口口声声斩钉截铁地说他在为白日被轻视的事赌气发脾气。
怎么可能。那是稚子才做的事,他是稚子的时候都不会,更别提都这个年岁了。
荆沉玉本能地要否认,但昭昭不给机会,认定道:“仙君,你适可而止一点,不要那么任性,这么大把年纪了,身为一个千岁老人,豁达一点不行吗?”
任性,一大把年纪,千岁老人,豁达。
简直每一个词都在荆沉玉的雷点上反复横跳。
昭昭紧盯着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现在肯定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大概还会困惑,她这种无赖,到底是这么生在他灵府里的。
果然,荆沉玉很快就走了,他走之前表情特别臭,要不是还要留着她炼化,估计她刚才话说不完就身首异处了。
很好。
昭昭抹了一下鼻子,得意地笑着哼了一声:“跟我斗。”
可惜,她短暂的胜利还没持续两秒,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进了灵府。
“哎呀。”
昭昭摔到雪原上,肩膀疼得很,她坐起来揉了揉,负气地捧起地上的雪,团了个雪球砸向天空。
“狗东西。”
她嘴里念念有词,荆沉玉那边听得清清楚楚。
木然地站在无上峰顶,面无表情地望着偌大的九华剑宗,荆沉玉屏息良久,低低叹道:“心魔劫,果然很难渡。”
这举止怪异言词荒诞的心魔,真是他莫大的挑战。
她成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急着将她除掉。
这都是天道的考验,他要接受所有考验。
既然要接受考验,那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