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回去的时候,温宏的骨灰已经进了门,阖府上下皆着孝衣。
秦氏哭的不能自已,陈氏怀着身孕,不宜来灵堂。
此时灵堂里跪着的,便只有东府的女眷。
灵堂前,一个熟悉的女人穿着孝服跪在温宏的棺木前,她不哭,也不闹,静的人心里发慌。
温婉才进去,陆管家就上前道:“小姐,按您的吩咐,讣告都发出去了,没有特意邀请任何人。”
“别的都好说,陆管家,你亲自去东府发讣告,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请了东府来参加父亲的丧仪。”
陆管家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去做了。
一个穿着孝服的小姑娘哒哒哒跑到温婉身边,脸上还有泪痕未曾擦干。
“大姐姐,你快来看看大伯母啊!
她打一进门就这样跪着,不吃不喝,也不哭不闹,我娘说这样下去要患病的!”
小姑娘叫温璇,是温婉的堂妹,这几天跟着温婉处理家中琐事,已经很能干了。
在温婉面前,却还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温婉看了母亲的方向一眼,拿了手帕擦干温璇的眼泪,才道:“你好生照顾祖母和二婶,母亲这边,有我在,我不会有事的。”
温璇见了温婉便有了主心骨,抽噎了两下,点点头,跑屋里看祖母和自己母亲去了。
温婉换了一身孝服,跪在秋韵身边,往火盆里放了些纸钱,才揉着脸对着牌位露出一个笑容来。
“爹,原谅女儿没能亲自接您回家。
您再等等,那些害过您的人,我会一个个让他们跪在您的灵气前向您赎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身旁的女人听见。
“你知道是谁害的你爹了?”
一直跪在那里像个没有灵魂的雕塑一般的女人激动的抓住温婉的胳膊。
胳膊被大力的掐住,温婉当即痛的皱眉,却是面不改色道:“查到了一些线索,温成是第一个,其他的,迟早会露出马脚来的。”
事实上,她很清楚,不管朝中如何,在靖北害父亲的,只会是武安侯府。
但没凭没据的,这种话她无法说出来。
她如今说这些话,不过是想给母亲一个活下去的念头罢了。
前世父亲的遗骸找到后,母亲随即病逝,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幼习武的母亲身体会差到那种地步。
分明是自己心存死志,才会在确定父亲的死讯后追随父亲而去。
这一世,她已经错失了救回父亲的机会,再也不能跟着失去母亲。
哪怕母亲对她并不亲近,也无妨,只要人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秋韵少女时期被父兄母亲宠的天真烂漫,嫁给温宏后,便一心一意守着丈夫。
如果不是知道丈夫心里牵挂家中父母儿女,她早在知道丈夫身死的时候就追随丈夫而去了。
如今听到丈夫之死另有蹊跷,那比死之心才淡了些。
小声道:“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我都听你二婶说了,你做得很好,你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的。”
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类似于夸奖的话,温婉差点掉下泪来。
父母恩爱,本该是好事,可从她生下来,母亲就随军照顾父亲,她对亲生母亲,还没有对陈氏那个二婶熟悉。
祖父倒是对她很好,但毕竟男女有别,无法在生活上对她多加照顾,只能教导以诗书。
导致她一个闺阁女子读的书却比外面那些学子还要多。
几次出席宴会,与那些闺阁小姐们是格格不入。
随着年岁渐长,她变得不爱与人相处,内敛自闭,冷心冷清,以至于家中出事后,想找个人帮忙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如今她在历经前世困苦,今生艰难后,母亲却说“你做得很好。”
这一句迟来的夸奖轻而易举的打破了温婉那伪装的面具,她顿时失声痛哭,难以自抑。
众人只以为她是经历丧父之痛,才会哭的如此伤心。
殊不知,温婉只是在哭前世孤苦无依的自己。
翌日,收到讣告的人们陆陆续续前来吊唁。
温婉只让陆管家发了讣告,并未邀请谁,所以今日前来吊唁的人,都是自发来的。
第一个来的,便是禁军统领徐元柏。
秦氏带着秋韵和温婉跪在一旁向吊唁的人行礼道谢。
徐元柏吊唁完,背着外面的人塞了一个荷包给温婉,面露愧色道:“我与博宏自幼一起长大,多受国公爷照拂。
国公府出事,我却选择了明哲保身。
原想着博宏兄若是回来揍我,我定打不还手,让他出一顿气,却不想已然天人永隔。
诸位,节哀顺变。”
他的愧疚是真的,给荷包的动作也表示是真的想帮温国公府一把的。
秦氏带泪呜咽道:“徐统领有心了,天家旨意,其容人置喙,徐统领选择明哲保身是对的。
我儿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徐统领万万不必感到愧疚。”
又是一阵寒暄,徐元柏才离开。
紧接着,便是温国公的一些门生,或真心、或假意,谁也不想亲近温国公府惹皇帝不快。
又不想背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所以来的人不少,却都是吊唁过后便离开,都不会停留太久。
灵堂里的人一直不多,直到一声唱喏响起,灵堂内外的人都震惊了。
“长公主到!”
一声唱喏,震惊全场。
紧接着,外面的人又惊讶道:“靖北候一家子都来了,不是说靖北候府和温国公府是死敌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堂内温国公府的众人也都惊讶不已,好在秦氏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惊讶过后,便连忙道:“快,随我出去迎接长公主。”
皇室之人,即便是出嫁了的公主,那也是君,管你是灵堂还是喜堂,停下来接驾才是真的。
一府女眷给长公主见礼,秦氏恭敬道:“参见长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请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傅红鸾着一身黑色华服,头戴银簪,素面朝天,却难掩其风华。
她亲自推着的轮椅上坐着靖北候,谢渊渟兄弟俩分别站在两侧。
一家子都穿着黑衣,银冠束发,好看的整整齐齐的。
虽然未着素衣,对于长公主和靖北候府一家子来说,这已经是极高的礼仪了。
“死者为大,本宫今日只是来吊唁一下温世子,诸位不必多礼。
让秦氏等人起身后,长公主推着靖北候走上前,谢渊渟兄弟俩各自拿了香递给父母。
自己又拿了香,一家人一起给温宏上香。
儿子是戴罪之身,却能得人如此看重,秦氏激动的无声流泪。
温婉却眉头紧锁,次北关一出事,皇帝就立即问罪温国公府,这其中或许有各方陷害的原因。
但如果皇帝不怀疑温国公府的话,就不会查也不查,直接定罪。
如今温国公府尚未翻身,长公主和靖北候亲自来吊唁,看似荣光。
可万一要是触动了皇帝的哪根敏感神经,温国公府可就完蛋了。
“这位便是温国公的掌上明珠吧?”
温婉神游天外,听到长公主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氏忙道:“回长公主的话,这正是臣妇的长孙女,闺名温婉,她年纪小,为长公主威仪所慑,让长公主见笑了。”
说着,又低斥道:“阿婉,还不向长公主请罪?”
未待温婉开口,长公主便道:“不必,她又没犯错,请的哪门子罪。”
温婉便只能乖顺道:“多谢长公主宽宥,是温婉失礼了。
长公主和侯爷能来吊唁家父,温婉感激不已,有些失态了。”
“无妨。”
长公主看着她语气大方,完全不惧怕自己,便有些欣赏的道:“温国公府的长孙女,不错。
日后若是空了,到侯府来陪本宫坐坐。
本宫生的这两个,一个赛一个的闷葫芦,本宫在府里无聊的很,你来陪本宫解解闷儿。”
温婉猛地看向谢渊渟,脸上惊讶的表情像是没收住。
“就谢渊渟这个嘴贱的话痨,长公主居然说他是闷葫芦,怕不是在逗她?”
谢渊渟被她红肿的眼睛瞪着,恼怒的回瞪她,怎么个意思,嫌他话多?
长公主倒是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锋,只觉得温婉眼中的惊讶太过明显,
狐疑道:“怎么,你不愿意?”
温婉连忙摇头,“怎么会,能陪长公主解闷,温婉荣幸至极。”
长公主倒也没多想,点点头,和靖北候一起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便走了。
倒是谢中渟眉眼含笑的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眼中尽是调侃。
出了门便打趣道:“二弟你这些日子与温大小姐说什么了,怎的温大小姐一听母亲说我们两个是闷葫芦,惊的脸色都变了?”
“我能与她说什么?”
谢渊渟木着脸道:“可能是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让她作陪吧,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她有多镇定呢,原来都是装的。”
“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你要人家多镇定啊?”
谢中渟失笑,还想打趣两句,谢渊渟却已经打马而去,让他吃了满嘴的尘土。
“恼羞成怒了这是?”
谢世子笑成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灵堂内,温婉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靖北候府一家子身上了。
看着来来去去的调研之人,她眼神微冷,吊唁之人不少,但还是少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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