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回宫后,除了下令建造畅春园,还重新任命了一位太子詹事府詹事,乃侍讲学士徐乾学。
詹事府詹事有辅导太子之责,原先太子胤礽年幼,康熙任命的詹事府官员几乎皆为其他官员兼任,至太子出阁讲学之后,方才渐渐名副其实。
然太子如今得康熙应允旁听于内阁,虽是有机会与诸大臣走近,却并未那般做,但他确实对朝中之事更了解了。
年初顺天府乡试考题泄露之案,徐乾学的子侄因受牵连双双落第,此事并未牵扯到徐乾学本人,但容歆稍一命人在外打听,便听得此人在士林中的名声不佳。
且他对明珠阿谀奉承,极尽讨好之能,为上位不择手段,毫无底线,如此心术不正、德行有亏之人,自是不被太子所喜。
然太子对教导他之师皆尊敬有加,便是不与其亲近,仍然客气有礼,并不生半分傲慢侮辱之心。
如此态度与康熙有天壤之别,康熙一向是只重道不尊师,对教导太子并诸皇子们的老师们极其严苛,哪怕诸位老师莫不是满汉名臣、进士出身,也常要考教其学问。
今日太子和诸皇子们一同听四皇子胤禛的先生顾八代讲学,康熙心血来潮便欲考教顾八代,遂提了一个角度极其刁钻的问题。
而顾八代出身伊尔根觉罗氏,蒙荫入关,今年刚升至尚书房做侍讲学士,学问急智自是比不上太子身边的名士大儒。
因此他努力思索出的答案,康熙并不满意,当即便有些不虞,斥责其“误人子弟”。
顾八代立即便下跪向康熙请罪,太子心觉不适,便耐心劝慰皇阿玛,四阿哥也道:“请皇阿玛息怒。”
康熙对人向来是极双重标准的,若是旁人劝阻,他心中恐怕更加不满,但是太子出言,他便将此事轻拿轻放,只命众皇子之师“慎勿忘而学”。
太子则是躬身解围道:“儿臣定也不忘皇阿玛教诲。”
众皇子见状,皆效仿太子道:“儿臣定不忘皇阿玛教诲。”
待康熙考教完皇子们离开,顾八代便感激地对太子和四阿哥道:“奴才谢太子殿下,谢四皇子殿下。”
四阿哥也对太子哥哥道谢。
太子并不以为然,冲着其他兄弟微微颔首,率先一步离开尚书房。
他回到毓庆宫后,不免对容歆提及今日在尚书房中发生的事,且面上有几分纠结道:“皇阿玛文韬武略,可我心中,先生们各有其才,皇阿玛若是要求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恐怕有些过于苛刻……”
容歆含笑听完太子的话,才问道:“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先前您不喜徐乾学却依然愿意向他学习学问,便是心中已有成算,如今又为何有困惑?”
太子叹道:“如此想法,岂非不孝?”
在包括太子的众皇子们心中,康熙是极了不起的君主、父亲,从不认为他有任何错处,恨不得对他的话尽皆听从。
容歆想过有一日康熙和太子之间意见相左,如今真的到来她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四阿哥的老师顾八代若是得知他在其中的作用,该作何感想。
而对于太子的问题,容歆肯定道:“您是君,老师们是臣,并无异议,可是尊师重道自古便是美德,您没错。”
那么依她之意,错的便是康熙。
太子并不十分愿意承认,其实他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只是摇头道:“皇阿玛博览群书,懂得的道理较我多之又多,我该是更加努力习得学问才是。”
“太子,您已经很努力了,不必再往自己身上施加压力。”他自启蒙便早起晚睡,几乎没有一日懈怠,容歆瞧在眼里是真的心疼。
太子却道:“皇阿玛今日所问问题,我也答不出,如此便是还有不足。”
容歆无法,而且太子肩负的责任确实与普通少年相同,她也不便多加劝阻,只命人给太子多准备些进补的膳食。
过了年底和正月这段忙碌的时间,容歆让人在外头稍微打听了一下士林和百姓对太子的看法,然后告知太子:“士子百姓皆对您赞颂有加,可见您做得确实极好。”
太子知道他在众皇子中出众,然他向来盼望他的才学能力能够比肩皇阿玛,因此并不多骄傲。
不过此时听姑姑说他在读书人和百姓中声名极好,还是忍不住浮起笑意。
容歆见他面上波澜不惊,眼里却透出几分心思,忍俊不禁道:“朝中诸多汉官也认可您正统储君的德行和能力,是不是更欢喜?”
太子也不再绷着脸表现自己不露声色,笑着承认:“是,我希望得到皇阿玛的认可,自然也希望得到百姓的认可。”
“会的。”
太子微微一笑,谦虚地并不作答,然而他喝着补汤突然一顿,问道:“您居于深宫,为何知道那般多外面的事?”
容歆一听,哭笑不得道:“我以为您心知肚明我在宫内外皆有亲信,如此问,难道竟是不知吗?”
“姑姑说得话,我从未多想过。”
容歆无奈地笑,“早就跟您说了,便是对我,也不要这般毫不保留的信任。”
她清楚自己不会伤害太子,可太子若是如信任她这般再轻易信任旁人,谁能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受暗箭所伤?
“姑姑与他人不同,况且……”太子认真道,“疑人不用,若是我整日皆用防备的眼神看人,岂不是容易失了稳重?”
“嗯……”容歆想了想,点头笑道,“看来今日是您做了我的老师,我十分受教。”
太子脸上微微泛红,似有些羞窘,“姑姑您又调侃我。”
“并非调侃,我是极诚恳的。”
容歆与他玩笑过,起身取过两本佛经,递给他,“今日我已将佛经抄完,明日便命人全都送到景陵,供奉在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灵前。”
“您先前便与我说过。”太子低头翻开佛经,问道,“那这两本是?”
“这两本,我想明日拜见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后,便送去给钮祜禄贵妃。”
钮祜禄贵妃刚查出身孕便迫不及待地撒手宫务,容歆正好抄完经可以出关,便预备去探望一下她。
而太子对此并无意见,只道:“您代我问候贵妃和赫舍里贵人一声。”
容歆应下,正式解了禁后,先去了一趟慈宁宫,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便转向长春宫。
八阿哥胤禩正由赫舍里·珂琪为他启蒙,白日里不得闲,便是容歆来了他也需得在书房中写字,并不能出来。
而十阿哥胤俄到了开始模仿人说话的年纪,最好的模仿对象就是八阿哥,遂也待在书房中捣乱,只有钮祜禄贵妃和珂琪来见容歆。
“容女官莫不是来劝我继续掌宫权的?”
容歆笑着否认道:“我当然不是那般不近人情之人,宫权自是不如您的身体和皇嗣重要。”
钮祜禄贵妃闻言,小辣椒一般呛的语气收回,靠回软塌上,道:“亏得你没有那个意思,否则我定是要跟容女官闹一闹的。”
珂琪轻拍了她一下,无奈地对容歆解释道:“她怀这胎之后情绪变化得有些大,劳容女官体谅一二。”
容歆眉眼柔和,毫不在意道:“女子生育不易,我便是没生过,却是见过不少,自是能理解的。”
钮祜禄贵妃精神不济,与她说了没几句话便有些昏昏欲睡,容歆便起身告辞,珂琪亲自送她离开。
二月中旬天气还刺骨地冷,容歆走到正殿门口便抬手止了她继续送下去的意图,“便到这儿吧,你若是在外头沾了寒气,恐怕会生病。”
珂琪眉眼弯弯道:“我也不想过了寒气给济兰,便不与您客气了。”
“我明白,你留步吧。”容歆说完,便抬步欲跨出门槛。
“女官。”
容歆回头,眼神不解地看着她,“小主可是还有旁的事?”
珂琪小心地望了一眼里间儿,低声道:“女官,济兰其实因少年时的事对您极亲近,因此便更较真,容不得这情分上蒙阴影,希望您别介意。”
容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不到人,脑中却大致有钮祜禄贵妃此时的模样,想到她因怀孕略有些苍白的脸,语气轻柔道:“我大你们许多,心里还当你们是初见时的小姑娘,哪里会和小姑娘置气?”
珂琪听了她的话,轻轻“嗯”了一声,眉眼弯弯地说:“谢谢您。”
容歆微微点头示意,随即转身出了正殿,裹紧披风上的兔毛领,加快脚步回毓庆宫。
而钮祜禄贵妃怀孕不管宫务,淑贵妃佟佳氏今年身体好了不少,且她自从皇女早殇,比之从前更加稳重了几分,便又接掌下完整的宫权。
但她这人不知是不是有些霉运,不过才掌宫权两月,德嫔所出的六阿哥胤祚便出了天花。
她反应还算迅速,一得知消息便命人将阿哥所中六阿哥的住处围住,不许人随意出入;不多时,康熙便派人送六阿哥出宫治痘。
然而即便如此小心谨慎,四阿哥胤禛还是被传染了,当即也送去和六阿哥一同治痘。
德嫔得知两个儿子皆染了天花,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淑贵妃也未好上多少,她现下就胤禛这一个养子,一急一上火,便又病了起来。
太子出过天花,请求过皇阿玛后便去宫外看望胤禛和胤祚,而与他一起的,还有大阿哥胤褆。
他回来后,愁绪不减,“希望胤禛和胤祚能够平安度过此次出痘。”
容歆闭上眼转动佛珠,她没听说四阿哥这么小便染天花的事,但她能做得已经做了,四阿哥和六阿哥能否痊愈,现下只能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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