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前往五台山,容歆等人每日先送苏麻喇姑去太皇太后的暂安奉殿,然后前往祭拜两位皇后。
四日后,容歆几人再一次来到梅林中祭拜齐嬷嬷,在梅林外遇到了许思问。
许思问原在清扫墓地周围的落叶,听到马车的声音,便停下动作,既紧张又期待地攥紧扫把杆。
待到容歆等人从马车上下来,许思问立即扔下扫把,上前两步,激动道:“先生!真的是您!”
许思问着一件碧色厚披风,五官没有变化,只是脸庞比从前少了些许稚嫩。她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瞧着有成熟风韵的同时,依旧还有少女的明媚。
风吹起几人的发丝,容歆牵着东珠的手,走近许思问,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笑意,柔声喊道:“思问,别来无恙。”
许思问的眼睛里,一瞬间便盛满眼泪,笑道:“先生,我知道早晚有一日会再见到您。”
容歆叹了一口气,递给她一方手帕,“怎么还哭了呢?”
许思问捂着眼睛更咽道:“思问没想到真的会再见到您……”
“你这孩子。”容歆无奈,“快收一收,我们上个香,便回村子里去,这外面太冷。”
许思问草草地擦拭眼泪,脚下向一旁撤,让开路。
浅缃和雪青先一步拿着祭品去准备,容歆则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挽住许思问的手臂,“听史夫人说,这些年你一直帮着照看墓地,我得向你道一声谢。”
许思问摇头,“您于我们姐弟有恩,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挂齿。”路过扫把时,不着痕迹地一脚踢开。
容歆没有为她介绍东珠,几人祭拜好齐嬷嬷,便带许思问一起坐马车回到村里。
众人下马车后,许思问道:“先生,我为您准备了一件礼物,这便去家中取,稍后过来。”
容歆等人和许思问在院门口分开,史公公和隋嬷嬷迎她们入内,然后史公公在院中跪下来,向东珠和容歆问安。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行动,不一样的人。
容歆虚扶一下,待史公公起来后,笑道:“都已经在宫外,你们夫妻还是异样多礼。”
史公公恭敬道:“前几日太子殿下和皇长孙殿下到此,我们夫妻未能拜见,此番礼不能废。”
容歆知道太子没有入村,不知两人是如何知道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隋嬷嬷答道:“回女官,是思问和思明在梅林外见到太子殿下和皇长孙殿下,我们夫妻听他们姐弟形容,因此而猜测的。”
容歆了然,史公公和隋嬷嬷出自宫中,自然知道太子和齐嬷嬷的情分,两人只要稍一对比,自然会联想到太子和皇长孙的身份。
而后,史公公又道:“这只是我们夫妻私底下之言,并未告诉许家姐弟。”
“太子和皇长孙身份紧要,不随意宣扬是对的。”
许思问随时有可能过来,几人并未在此话题上过多停留,进入室内一一落座。
史公公和隋嬷嬷在宫中安然多年,皆有些积蓄,早早便烧起路子,室内十分暖和。
容歆边为东珠解大氅的扣子,边问候道:“我记得史先生在宫中时有些腰腿病,这些年身体如何?”
“容女官还记得。”史公公笑道,“多亏容女官当初送给我的汤药,这些年并未遭大罪。”
容歆客气,“举手之劳。”
隋嬷嬷为几人倒茶,容歆向她道谢,然后便见许思问抱着一个长形的木盒走进来。
“容先生。”许思问面上有几分忐忑地打开木盒,呈给容歆看,“这是我用两年时间绣出得《道德经》,一直想在见到您时送给您……”
那是一个紫色的卷轴,从外官看看不出内容如何。
容歆拿起卷轴,缓缓拉开,便见上头的字体十分飘逸洒脱,但又不似男子所书,灵光一闪,惊喜地问:“这是你的字?!”
许思问害羞地点头,努力克制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容,“是,我这些年有机会便读书练字,在先生面前献丑了……”
她的模样可不像是献丑,反而像是学生有了好的作品,想要给老师验收成果,得到表扬。
容歆毫不吝啬地表扬道:“你这字一看便知下过功夫,又能见你心性,极好!”
许思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脸颊微微泛红,“先生,您喜欢吗?”
容歆肯定的点头,轻轻摩挲着上面极为清晰的“道”字,夸赞道:“你这绣技也比从前精进许多。”
“浅缃,你看一看。”容歆将卷轴递给绣技相对较好的浅缃,然后对许思问道,“她绣技比我强上许多,你若有问题,可以问一问她。”
浅缃谦虚道:“您过誉,我也多年未有机会动针了。”
雪青则是忍不住偷笑,实在是大多数人的绣技都要比容歆强上许多。
而浅缃仔细看过许思问的绣品,神情稍稍认真了几分,问道:“你这绣法似与寻常绣法有些不同……”
许思问道:“实在惭愧,我天赋、悟性皆不佳,先生所授甚多,却只略吸收一二分罢了。”
“你过谦了。”浅缃小心地收起卷轴,十分公允道,“许姑娘的绣法不落俗套,多加磨练,假以时日许是会自成一派。”
这是极高的评价。
许思问立即看向容歆,寻求她的认同。
容歆也惊讶于浅缃的高评价,不过她之前看也认为甚好,便道:“你确实没有懈怠,有所回报是应该的。”
许思问顿时喜笑颜开,眼中雀跃不已,竟是有几分失了稳重。
容歆见状,笑道:“趁此机会,还不将你最近的绣品拿过来,尽管请教。”
许思问清脆地应了一声,向几人一福身,匆匆转身出去。
隋嬷嬷含笑看着她的背影,对容歆几人道:“思问这几年经营铺子,十分爽利,没想到在容女官跟前,倒显出几分孩子气来,看来是真的很想得到您的肯定。”
容歆忆起初见许思问,那时她看起来与其他村里姑娘并无不同,只更坚强也更瘦一些,如今不说是脱胎换骨,变化也是天翻地覆的。
她没有参与过许思问的这些年,却见证过她改变的重要时刻。
容歆看着许思问向浅缃讨教时明亮的双眸,眼神越发的柔和。容歆由衷地希望,她们之间的这场缘分,会使这个姑娘走向更好的人生。
临分别前,许思问诚恳的邀请道:“先生,我想请您到我镇上的铺子做客,可以吗?”
容歆和浅缃二人对视,最终还是要下地址,答应了许思问的邀请。
又过了两日,依旧是容歆几人,乘马车来到镇上,按照地址,径直来到许思问的铺子。
店里有一个年纪不甚大的小少年,一见到几人便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官,想买绣品吗?我们铺子里的绣品皆是本镇数一数二的,随便挑选。”
容歆含笑打断他即将开启的介绍,开门见山道:“我跟你家老板有约,劳烦去请一下,就说我姓容。”
她们这一行人的行头也不像是会骗人的,是以少年并未多耽搁,径直往院后去,不多时,许思问和先前那少年便匆匆来到铺子大堂。
许思问一边嘱咐少年去叫许思明回来,一边亲自为几人奉茶拿点心。
容歆叫她不必忙活,笑问:“不与我说说你这铺子?我以为你是想教我看一看的。”
许思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东墙上的绣品道:“先生,这是我铺子长期合作的绣娘所绣,楼上还有些精品,不过许久才能卖出一幅。”
容歆方才便大致看过这堂内的摆设,此时顺着许思问所指望过去,稍一仔细打量,便问道:“这绣法和你似是有些相似……”
浅缃道:“确是出自同系。”
“先生从前不吝于教导我,我稍有精进之后,思来想去不该私藏,便教给村子里的姑娘们,这些皆是她们所绣。”许思问说完,方才询问道,“您不怪罪我擅作主张教授吧?”
容歆微笑,“我当初虽教导过你一二,可这些实际皆是靠你自身的悟性和毅力琢磨而来,想不想交给旁人,自然任凭你一人决定。”
容歆再见到许思问,脸上的笑意便不曾落下来,此时越发心情舒畅之下,便又关心道:“你这铺子开起来,可有难处?”
“我前些年攒下一点钱还要供思明读书,并不足以盘下这个铺子,多亏史叔和婶婶援手。”再说到铺子开起来后的情况,许思问只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只笑道,“我遇到许多好人,已是幸运至极。”
“你也是个好的。”所以才会有人愿意对她给予帮助。
半个时辰后,许思明从私塾赶回来,大礼拜见容歆。
容歆对他的记忆不如许思问深刻,许思明那时年纪小,想必也是如此,不过许思问将他教导的极好,赤诚知恩。
午时,几人一同在镇上一家酒楼用了一顿饭,许思问付账。
饭后,容歆告知许家姐弟,她们不日将离开此地,再见之期不知何时。
许思问极为不舍,却笑道:“请先生一路平安,若日后还有机会再见,希望能不教您失望。”
“你日后有何打算?”
许思问坚定道:“我想将铺子开到府城去,无论是五年还是十年,我一定做得到。”
“如此……”容歆祝愿道,“以你的心性,定能心想事成,不必在意我失望与否,只教自己无憾便是。”
及至离开,容歆都没有问过她是不是真的要孤身一人,那并不是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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