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独爱!
婚姻像围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钱钟书
小嘉禾吃饱餍足以后,又咿咿呀呀地折腾了夏小冉好一阵子才渐渐睡去。
夏小冉手搭在床边上,半身倚靠床架子低眉看着五官酷似傅希尧的儿子微微出神,刚才母亲的话犹在耳边。
“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结婚又不是过家家,是说结就结说离就离的?这些年轻人真是胡闹!”母亲满眼地不赞同,“囡囡,你说对不对?”
最近婚恋题材的电视剧如雨后春笋般噌噌地冒出来,围绕着婆媳、姑嫂、门第等等的家庭战争精彩纷呈,大家总是喜欢一边埋怨情节抽筋又一边默默地继续追下去。
母亲说的是剧里一对新婚小夫妻因为父母来访而引起了一连串的矛盾,最近一集正闹离婚。
她当时只随意应和了一下,却并不敢和母亲对视,怕她会失望。
她生活里的狗血并不亚于电视剧。
就在夏小冉出神的时候,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显示屏,是傅希尧。
她心里一紧,手指颤了颤,怕吵醒儿子,就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到阳台上去。
“是我。”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像黑夜内敛无波的海。
她看着远处明暗错落的万家灯火,轻声应道:“嗯。”
然后二人竟然再无话可说,却又谁都没有挂断电话,唯有几不可闻的电流声维系着彼此。
似乎谁都想听对方说些什么,最终却都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还是他说:“我明天一早来接你们去机场。”卷着寒意的话随着夜风渐渐消去。
院子里,风带着树木花草微微拂动。
傅希尧挂电话后就随手把手机丢在露天的桌上,啪的一下,险些掉到地上。
“我说你这一生气就砸东西的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傅希尧转身,二姐正悠闲地倚着花墙笑看着他,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面无表情地撇开眼:“谁说我生气了?”
傅希媛闲闲地走到他身边坐下,勾起唇道:“别把对付外人的那套不动声色滴水不漏使在我身上,我不高兴!”她说着就拿过红酒瓶要倒上一杯。
哪知给傅希尧找回场子,凉凉地说:“我这就告诉姐夫去你偷酒喝。”
何培沂要傅希媛戒酒的事谁人不知,都乐得帮他管起人来。
“哼,多大年纪了还告状?沆瀣一气!”傅希媛到底忍住了酒瘾。
“嗳,这沆瀣一气是贬义词,我也不高兴!”傅希尧哼了一声。
两姐弟顿时笑做一团。
玩笑归玩笑,放松了心情,正事还是得说。
傅希媛食指敲敲桌面,嗒嗒两声:“说吧,是不是和小冉吵架了?”
“没有!”
“少跟我作!总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到底怎么回事,你好歹喊我一声姐,难道就不能和我说说了?”傅希媛一动气就会抛开温柔面纱,彰显女王气场。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姐夫又宠得她上天入地没人敢惹,何况像她说的,她是他姐。
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开口?
傅希尧用手捋了一下脸,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其实也没怎么吵,就是……小冉说……说想离婚。”
“怎么会?”傅希媛拔高声音,又马上镇住,往身后客厅看了一下,才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和她通过电话,没感觉出来她有情绪,你快说怎么会这样?之前还好好的……”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傅希尧难得地露出沮丧的神色,沉沉地说起从他在新加坡回来,不对,是从搬回傅宅后他们的事。
倾诉的时光总不觉漫长,听了大半小时,傅希媛也知道了大概的过程。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我想我明白小冉为什么会这么说了,怎么?要不要你姐我指点迷津?”
傅希尧半晌不说话。
傅希媛站起来,转身作势要走:“罢了,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姐!”傅希尧急急地拉着她。
因为背对的关系,他没看见她大大的笑容,是笑声出卖了她。
好像回到小时候,他做错事情怕被父亲骂,就会躲到她这里来,小小年纪就很好面子拉不下脸求人帮忙,只是一声声地喊着姐姐,她的心就软了。
到渐渐长大,他也成为独挡一面的男子汉,就再没需要她帮忙的时候了。
傅希媛重新坐了下来,又气又笑地瞪着他:“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非要把老婆丢了才高兴?”
“我不会离婚的,她休想!”傅希尧的语气硬邦邦的。
傅希媛看不过眼地直摇头:“就你这脾气,不鸡飞蛋打就是奇迹了。你该做的是留着小冉的心,绑住她的人有什么用?妈刚才还问起小冉,估计不知道你俩的事儿吧?”
“我哪敢说啊!”傅希尧点点头,又有些好奇母亲还说了些什么。
“你有什么不敢的?”傅希媛瞥了他一下,却松了口气:“她悄悄和我夸小冉来着,你想不到吧?”
傅希尧睁大眼,难以置信:“真的?”他以为她总是挑剔小冉这个媳妇的,毕竟和她喜欢的名媛差距太大了。
“前段时间文工团有活动,妈就带了小冉去,你知道小冉的钢琴和声乐都是一流水准,可给咱妈长了脸。”
“就这样?”傅希尧挑起眉。
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在孤儿院碰过面,就知道她不但钢琴好,声乐更好了。
“别打岔,听我说完。妈说也说不上来小冉哪里好,就是相处下来觉得她不错,温顺乖巧,以前觉得小冉的性格弱了点,现在看来配你刚刚好,一刚一柔,最好能以柔克刚收敛一下你的脾气。”
傅希尧不满地哼唧了一下。
“你别不服气,还说是在女人堆里打滚的浪子,连女人心都读不懂。小冉的心思你真的明白?你说结婚就结婚,你说搬回大宅就搬回来,你说让她跟妈跟大嫂多学学她就学,你以为很容易么?若真对你不上心,她何必做的这些?她当初不是非得嫁给你的对吧?难道真的是到手了就不值得珍惜了?”
“我没有。”
“你有。爱不是表面上的,不是亲亲抱抱买个礼物说句软话就能维持下去的。你知不知道为人媳妇的心情?到一个除了你以为完全陌生的家庭,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就怕婆家不喜给父母丢脸让丈夫难做人,你想过没有?而且小冉才多大?搁别的女孩子也就刚毕业走出社会,她就当了你孩子的妈,而且你们的开始还是那样子的……就拿姑姥姥这件事来说,连妈都没有说小冉半点不是,你就冲她发脾气,姑姥姥的脾气连我都受不了,听芳姨说是她想吃肥肉,还真就不让人拦吃了几顿,血压一直降不下来,小冉说了不让她吃,她就被气跑了,这不是挑刺儿么?我听说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亏小冉忍得住。”
傅希尧捶了眸,这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而且妈不提我都不知道,小冉一来就把咱们家里所有人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爷爷爱打太极爱下棋,喜欢吃清淡的东西,爸爱喝普洱,妈不喜欢吃鱼……这些努力你见到了么?我们成长的环境和小冉不一样,我们自以为很容易习惯的事情她未必能接受。现在她分明对自己没信心,你也对你们的感情没信心,所以才会闹成这样。当出现问题,当她想退缩了,你就该找出问题的原因,在她身边扶持她给她信心,让她觉得嫁你没有错才对。”
傅希媛顿了一下,又说:“很多时候,女人要的不是金山银山,不是情话绵绵,而是无论前面是繁花满地亦或是万丈悬崖,都有人守着她,陪她一路走去。”
她说完就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到屋子里。
她弟弟是聪明的,这么浅的道理想一想就会明白。
他只是没有用对方法去在乎小冉,缓过来就好,哪对夫妻没有磕磕碰碰的?
经过傅希媛的一席话,傅希尧算是有些明白了。
就在他找不到方法挽回的时候,母亲大人的一通电话救了他。
傅夫人直接打给夏小冉。
夏小冉有些惊讶,战战兢兢地接起来:“妈。”
“小冉啊,你爸妈回去了?”
“嗯。”
“那怎么不见你和阿尧回来吃饭?是不是闹别扭了?”
小冉结结巴巴地应付:“没、没有啊,我们都忙、忙着,对不起啊,妈妈。”
“我看不是忙,我也问过阿尧了,那报纸上的传闻都是假的,你别多心。”
“嗯,我没事的,妈,您不用担心。”
傅夫人说的是昨天的娱乐头条,说某某最近蹿红的名模是傅四少新欢。不得不承认,看到报道的那一霎那,她心里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那你和阿尧今晚回来吃饭,我亲自下厨,就这么说定了。”傅夫人一锤定音。
她也没给小冉拒绝的机会,小冉愣了好久还没反应过来。
傅希媛给母亲比了个大拇指:“妈,还是您厉害。”
傅夫人推攘了一样,睨着女儿说:“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什么时候才不用我操心啊?”想了一下又叹气,“我也有疏忽的,总是以你大嫂的标准来衡量小冉,弄得大家都不痛快。”
要不是女儿说出来,她还不知道儿子瞒了她闹离婚这么大的事情。
傅希媛笑了笑:“这哪能怪您呢,您是疼小冉才这么费工夫的教她这些的,连我都嫉妒了呢!”
“就你会贫!”傅夫人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对她,一开始的确是不满意的,阿尧为了她要死要活的,可后来相处下来……”
“相处就觉得小冉不错是吧?”傅希媛巧妙地接话。
傅夫人没说话,可表情是柔和的。
当天晚上傅希尧和夏小冉都回到大宅吃饭。
饭后,傅夫人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小冉说:“你明天有空么?陪我去个地方。”
傅希尧一听就急了,拉着母亲就说:“妈,您别总有事没事就带小冉去应酬,她这几天累,大嫂去不行么?”
傅夫人只是抬下巴睨着儿子,傅希尧被她盯得不自在,却也不改口。
夏小冉适时圆了场:“妈,别听他的,我明天没课,可以陪您,是要去哪儿?”
就是这样绵软的性子,从不与人为难也不会计较,才拴了儿子的心吧?倒也相配。
傅夫人看了儿子一眼,满意地点头说:“去接你爷爷回来,顺便商量一下下个月爷爷的寿宴要怎么准备。”
关于老太爷的事儿,夏小冉听了更上心了,快快地应声:“好呀。”
他们都还不知道傅夫人已经清楚他们的事,当晚只得在大宅住下,免得两老起疑。
偌大的床,曾经紧紧相拥的两人,如今各睡各的一边,如楚河汉界。
黑漆漆的夜里没有半分动静。
傅希尧睡不着,心里憋得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轻声说:“对不起。”
依然没有动静,他想,小冉应该睡着了。
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冉冉,对不起啊。”
床有些颤动,似乎还有隐隐的呜咽声。
他连忙开了床头灯,看见另一边儿的人背脊一起一伏的,他费了点劲儿才把她扳过来,当场愣住了,小冉用被子捂着唇,早已泪流满面,给这些日子的委屈和不安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傅希尧的心一下子乱了,不由分说地把她搂进怀里,一边捋着她的背一边说:“别哭了,是我不好,别哭了……你一哭我就难受……”
可小冉却愈发地忍不住哭意,也没推开他,就这么呜呜咽咽地哭着。
他也这么难受着。
等到她终于哭完,便也推了他,背过身把自己缩成一团,哑着声音说:“我没事了,睡吧。”
傅希尧哪里还睡得着,都多少日子没有这么靠近过了?
有些话,他怕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
“冉冉,现在还想离婚么?”
“想。”
“……我怎么做你才忘记我说过的混话?”
“我不知道。”
“我真不想离婚。”
他猛地在后面搂住她。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爷爷快过寿辰了,我们先不说这事。”小冉只好这么说,傅希媛也在她面前为傅希尧说了话的。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为她,为他,为孩子都是一件好事。
“好,不说,不说,不说……”傅希尧傻傻地重复着,心道,最好永远不说。
婚姻围住的,不过是心罢了。
夏小冉做了最坏的打算后,反而将自己放晴了,做什么事都轻松起来,在傅家也坦然自在,渐渐少了排斥的感觉。
大家似乎也收到了某种信息,对小冉更加的照顾。
倒是傅希尧,真切地当起了二十四孝丈夫和父亲,每天的行程报备,上下班接送,能推的应酬都推掉,花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妻儿。
只是夏小冉看起来都不大在意似的,他别提多郁闷了。
这天,夏小冉又看电影看得流眼泪,被晾在一边的傅希尧看不过去:“怎么又看这种电影,没营养,眼睛要哭坏了。”
他没觉得哪里感人了,总之让她哭的电影他都不喜欢。
夏小冉白了他一眼,带着鼻音说:“你去看你的报表你的财经新闻,别吵着我!”
傅希尧立马闭嘴,却依然待在她身边。
电影里,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们背对背各走一百步,如果回头还能看见对方的话,我就听你的。
夏小冉正伤感呢,傅希尧煞风景的来一句:“还走啥啊?赶紧搂着她吻吻吻,吻到她忘记东南西北不就得了?”
他获得了一个飞枕作为“奖励”。
“你回房,还是我回房?”夏小冉瞪着他。
这女人是越来越不怕他了啊,呃,是好事来着。
他用手在唇边比了个拉链的动作,又大爷般外躺在沙发上陪看。
夏小冉无奈,又继续把精力回归屏幕。
……
“我说这两人磨不磨叽啊?好好在一起不行么?”
“傅希尧!”
傅希尧笑嘻嘻地打哈哈,可心里难免苦涩,这句“好好在一起不行么”何尝不是他想对若即若离的小冉说的话。
离婚,难受,这样半吊着不上不下,更是难受百倍。
又一天,傅希尧去接夏小冉下班。
刚巧碰到有个俊朗的年轻男孩送了一束红艳艳的玫瑰给小冉,还缠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他想冲上去的,换做以前,肯定不由分说先给他一拳,敢觊觎他的女人?
可到底是忍住了。
不知道小冉说了些什么,最后那个男孩一脸失望的离开。
他回过神,小冉已经抱着花束站在他面前。
“可以走了。”
“这花太大了。”其实是太碍眼了。
“放车后座就行。”
傅希尧不作声,一路上都绷着个脸。
“不高兴什么,你自己不送,难道别人送我也不成?”
傅希尧一个急刹车,咬牙切齿地说:“我、送!”
夏小冉趁他气急败坏地跑去买花,在车里乐颠颠地笑开了。
他们之间,好像有些东西变了。
从前是傅希尧的情绪捉摸不定,现在,是夏小冉忽冷忽热让他找不着北。高兴时又对他很好,不乐意了就一整天不说话。
用傅希尧的话来说,就是一个磨人精,不过谁叫他只认定了她了?
傅老太爷寿辰也过了,却没有谁再提起离婚的事。
渐渐入冬了。
维也纳的皇家乐团来北京演出,傅希尧没空陪小冉去,不过结束应酬后还是赶去接她了。
小冉给了短信让他在门口等。
后来老师给她介绍乐团的大师,耽搁了一些时候,她就让他先走。
出来的时候挺晚的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
她拢紧衣服快快走到他跟前:“天这么冷,不是叫你先回家么?”他只穿了身不太保暖的西装,看得出是从酒会赶来的。
“也没多久,就等等你,听得开心么?”他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走去停车场,听她兴奋地说起和大师见面的事。
他听完以后顺着她的心思提议:“要不过阵子我们飞一趟维也纳,你那么喜欢那里。”
小冉偏过头看他:“你有空?”
“我是老板,还不能给自己放假了?”他竖起眉。
“说话算话啊!”
“骗人的是小狗。”
是了,要问是什么改变了,应该是他们相处的方式,更像是渐渐磨合的恋人了。
那天回去傅希尧就病了,一直高烧不退,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什么原因。
夏小冉一直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料着。
病来如山倒,他昏昏沉沉的养病。
夏小冉闲来无事,翻出之前荒废的半件毛衣,想了想,把它拆了重新再织一遍,织一段就在他身上比一比。
他醒来就见到这样的画面:她娴静地坐在他眼前一针针地绕动着手指,嘴角带着浅笑。
他哑着嗓子忍不住问:“给我的?”
她横了他一眼,反问:“不然呢?”却放下棒针,去端了杯热水给他,“先喝口水,等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小米粥?”
他摇了摇头又问:“冉冉,你幸福么?”
她没回答,或者还没反应过来。
又听见他笑了笑,说:“有你在身边,我很幸福。”
“没烧坏脑子吧?懒得理你,我去拿点吃的。”夏小冉忙不迭起身,落跑去了厨房。
傅希尧看着她搁在椅子上的毛衣,笑容更加灿烂。
他真的等到了吧……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了,很久没写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啥,这两只就差不多这样了。
等有时间……也许可以写个几大boss携眷碰面的峰会……还有个盛先生米出过场呢,该憋疯了。
步步那边一有时间会接着更的,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