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奇从衙门里回来,在外院梳洗过后,哼着小曲进了内院,自家宝贝贵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接,不禁心头纳罕。
进了内堂,丫鬟进来献茶,马奇随口问道:“今儿格格和小姐妹们出去玩了?”
说不定自家闺女是出去玩了一天,累了,所以才没有来接自家这个阿玛下衙。
想到这里,马奇不禁有点辛酸地想:哎~姑娘长大了,交朋友了,就不爱在家看阿玛这张老脸了。
正当马奇脑补得欢快的时候,丫鬟笑道:“格格最近正被福晋压着学女红呢,和格格差不多大的姑娘小姐们也都到了学女红的岁数,如今是十天半个月才聚一回。”
马奇一愣,“今儿没出去?”
“没有呢。”丫鬟知道主人宠女儿,话自然是要捡好听的说,“咱们格格说了,一定要把女红学好了,到时候给老爷绣个荷包。”
马奇眼睛一亮,一点怀疑都没有,乐滋滋地捋着八字胡,自吹自擂起来,“不亏是我的女儿,就是孝顺,一心想着她阿玛呢。”
丫鬟急忙又说了几句凑趣的话,见舒穆录氏已经换了衣裳,领着两个妾室出来了,她就非常识趣地行礼退下了。
这个丫鬟也没有说谎,明若的确是说过那句话。
不过,那是在她还没有学习认颜色之前,并不觉得女红有什么难的,才满不在乎地发下的豪言壮语。
可是,从学认色,到学劈线,再到学拿针,一步又一步的深入学习,已经把明若那溢满的自信心打击得就剩个底了。
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做女人这么难呀!
一股线劈成八股是最基本的,终极目标是劈成十六股;针不扎到手还不算入门,学会一套针法才算是初窥门径……
想想上辈子他后院有那么多女人,个个都争着讨好他,荷包、香袋、衣裳、鞋袜甚至是插屏、炕屏……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绣品不知道收过多少。
除了极少数被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绣的,他几乎是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让人收起来了。
作为天潢贵胄,他从来不觉得几件绣品有什么难得的,甚至觉得自己肯多看几眼她们绣的东西,就是她们的福气了。
如今尝到学习女红多么痛苦磨人的明若,真想像胤禛说的那样,有一个穿越的机会,穿越到上辈子的自己身边,指着鼻子骂自己一句:这福气给你要不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的,对如今的明若来说,不用学绣花,就是最大的福。
她也不是没有豁出脸面撒娇耍赖过,但舒穆录氏的话却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好胜心。
“莫说是咱们家了,就算是稍微有几分门第出来的格格小姐们,谁还能要求他们真的精通针织女红了?不过是教你认一认色,辨一辨线,横竖能缝个荷包香袋也就罢了。这倒不是为了做东西,只是防着日后下人们欺瞒糊弄你而已。”
明若此人,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上辈子做皇帝时为什么任人唯亲呢?就是因为他这不容忍欺瞒分毫的性子,用的人若是不顺手,事情办完办不完的,先得把他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如今听额娘说下人们可能会在布匹料子刺绣针法上弄鬼,她立刻就有了无限的动力。
——不就是针织女红吗,上辈子比这更难的事她都办成了,又岂能被这小小的针线给难住了?
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从今往后,谁不让她学,她就跟谁急!
只是,学针法被扎得满手针眼子,还是让她觉得羞恼,索性就躲在屋子里苦练,不把这根细针操控好了,她就不出这门了。
再说马奇和自家妻妾相互见了礼,又有富尔敦和傅庆领着两个妾室这两年新添的两个小阿哥进来给父母请了安。
两个小阿哥都还在吃奶,也不会走路,话也说不利索,给父母请过安之后,自然就由奶妈子抱了下去喂奶。
舒穆录氏见两个妾室眼巴巴地瞅着,便道:“行了,今儿不用你们立规矩,都自己回去吃吧。”
两个妾室一听,便知晓这是福晋给的恩典,让她们去看各自的儿子,都千恩万谢地去了。
马奇皱了皱眉,说:“你待她们,未免也太宽了些。”
他房里虽然也有妾室,但却从来不纳大家出来的侧室,就是不想弄得家宅不宁,他自己在家里待着也不痛快。
这两个都是舒穆录氏亲选的下五旗旗人家的女儿,因跟了马奇,生了儿子,才由富察家的人脉活动了一下,给她们的父亲各谋了一个把总的小官。
因着家世不显,在出身大族的舒穆录氏面前没有底气,自然难就不敢生事。就算生了儿子,也都老老实实地送到主母屋里抚养,平日里没有主母允许,她们是绝对不敢私底下见小主子的。
舒穆录氏冷眼观察了许久,见她们的确是真老实,这才手底下略松了松,隔三差五地就免了她们打帘子、立规矩的差事,吩咐她们照看小主子。
明若跟着母亲也见识了不少管理后宅的手段,也见识了马奇放手后宅给妻子全权做主的好处,不由就想起自己前世因偏宠李氏、年氏等,不免将她们抬举得太高。
虽然福晋纳啦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但随着日久年深,纳啦氏与自己的夫妻之情越来越淡,到最后更是只剩君臣之宜了。
当时他十分不解,只觉得自己对嫡妻已经十分敬重,纳啦氏却从来不知道体谅,自己偶尔放下身段说两句软话,也会被纳啦氏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索性他就不拿热脸却贴她的冷屁股了,两人自然渐行渐远。
这正是没有对比就显不出差距来,和马奇的做法一比,自己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一家之主。如果不是纳啦氏心性纯良,稳得住,只怕自己的后院早像三阿哥的一般,乱成一锅粥了。
再看看如今马奇家里的安稳,明若更是觉得对不住纳啦氏,今生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想到纳啦氏,她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该是纳啦氏名正言顺的丈夫的胤禛。
今生的胤禛心性纯良,对女子更是有一种超出这个时代的尊重。若是纳啦氏遇见的是他,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明若烦躁地蹙了蹙眉,手上的针就错了位,刚止住血的中指上又捱了一针。
“嘶~”
丫鬟云儿赶紧拿了干净的纱布来,撕下一条给她裹住中指,一一边包扎一边心疼地说:“格格,要不然明天再练吧。这指头再扎下去,就要成漏壶了。”
明若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也敢来取笑我?当心我跟额娘说说,给你配一个碎嘴的女婿。”
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云儿和荷香都已经到了配人的年纪,如今之所以还没有出去,就是为了调理新选上来的小丫鬟们。
因而,听见明若打趣她,一屋子的丫鬟都来助阵,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多时就把云儿羞得捂着脸躲出去了。
闹了这么一阵,明若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烦躁感也散去了,就又接着思索胤禛的事。
按照她原本打算,是想着潜移默化地拉近两人的关系,让皇上和皇贵妃都以为他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把他们俩彻底绑在一起,然后再慢慢地说服胤禛,为了大清的未来尽一分力。
可是,离开京城前的那番争执,胤禛言辞之间对封建统治的不屑与生于此环境的无奈与厌恶都让她心惊。
明若不能确定,若是自己真的将胤禛推上了皇位,有这样一个掌舵者掌握了大权,大清的未来会变成怎么样的?
万一胤禛也像前世的自己也一样,恨不得千秋功业都自己一个人做完,天下势必因他的急功近利而动荡。
只因前世的他见识有限,大多局限在这个时代之内,但胤禛经过的见过的却实在是太多了,也太美好了。
所以,明若已经动摇了推胤禛上位的想法,却下意识就忽略了自己要和胤禛拴婚的打算。
直到今日,他偶然间想起了纳啦氏,才猛然惊觉,在自己前世的世界里,马奇只有一个嫡女,却要好几年后才会出生,正是十二阿哥的福晋。
富察明若是谁呢?
是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变数,不管有没有富察明若,胤禛的正妻就该是费扬古之女纳啦氏。
想到自己惦记了好几年的少年,将来会娶了纳啦氏,与之相敬如宾甚至相亲相爱,她没来由地就觉得烦躁。
无论她对胤禛是什么心思,毕竟在心里把他划到自己碗里好几年了,骤然得知自己将来可能要让出来,搁谁心里也不痛快,更何况是性子霸道专横的明若?
“格格想什么呢?”荷香端了一盏酥油茶过来,“福晋让格格喝了歇一会儿。”
正想得入神的明若脱口而出,“四阿哥。”又猛然回神,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放下吧。额娘若闻起来,就说我已经喝了。”
荷香的眼神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无其事地问:“格格,明日又到了您和小姐妹们约好的日子,这一回是该到咱们家来了吧?”
“不错。”明若道,“这个我已经和额娘说过了,额娘会处理好的。”
“那奴婢就先下去了。”
见明若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荷香一手掩唇,偷笑着走了。
此时马奇也一大家子正坐在一起喝酥油茶,荷香小碎步走到舒穆录氏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
“当真?”舒穆录氏有些惊喜,又有些复杂地问。
荷香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奴婢哪里敢胡乱编排格格?”
“好了,你下去领赏吧,再有这样的事,要第一时间来报给我知。”舒穆录氏挥手让她下去了。
马奇正襟危坐,竖着耳朵一直忍到荷香走了,才放下大家长的架子,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咱家闺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好说了?”
真是的,女儿家一旦长大一些,存了心事就不和阿玛说了,害得他想关心女儿,还得通过妻子。
“是呀,有心事了。”舒穆录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想起了他曾经硬是要说四阿哥这不好、那不好的话。
如今自家女儿心里念着四阿哥,可算是打了他那张老脸了。
听完了自家福晋说的事,马奇一下子就炸了,“这四阿哥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勾搭小姑娘,长大了还了得?”
这回舒穆录氏也不和他争辩四阿哥到底好不好了,只冷笑着反问了一句,“你家闺女的心思,你到底想不想成全?”
“……”马奇憋屈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咬牙切齿地说,“当然得成全了!”
就算是再恨四阿哥抢他闺女又如何?自家闺女喜欢,他这个老父亲,除了努力办差,让自家的地位提高一点,再提高一点,还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马奇仰天长叹,叹完之后就鞭策自家两个大儿子,“你们可要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日后你们妹妹能不能过好日子,可就靠你们了!”
富尔敦和傅庆对视了一眼,拍着胸脯说:“阿玛你放心,我们不但自己努力,也会督促弟弟们一起努力的。”
“好儿子!”马奇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好大儿的肩膀,半点也不知道富尔敦寸的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心思。
远在京城的胤禛可不知道,才四岁的自己,就已经被人当成骗自己女儿的坏小子了。
此时此刻,他正磨着皇贵妃,想要出宫去玩。
“额娘,额娘,您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呀额娘!”胤禛抱着皇贵妃的胳膊,摇呀摇,晃呀晃,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笑话,本宝宝两辈子加起来都不到三十,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皇贵妃享受够了儿子的缠膜,才义正言辞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胤禛的神色立刻就僵住了,气恼地甩开皇贵妃,“哼,坏额娘!”
羊绒毯子上,假装对怀里的柚子情有独钟的胤禩有些羡慕,也有些无奈。
就算前世自己真的两三岁的时候,也不敢像寻常孩子一样,对着皇贵妃撒娇耍赖。
因为他的乳母会时长提醒他,皇贵妃不是他的亲额娘,如果他淘气不乖,皇贵妃就不喜欢他,会把他送走的。
当然了,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依然发生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那个怯懦自卑的小阿哥了,不会再满心感激地把乳母的动作当成一番好意了。
只是不知,上辈子乳母身后的人是德妃乌雅氏,这辈子会不会还是德嫔呢?
胤禛正和皇贵妃闹别扭,康熙就进来了,路过胤禛的时候,顺手摸了摸他的脑门,看见他噘得可以挂油瓶的嘴,不由笑问:“咱们四阿哥这是怎么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贵妃行了礼,才无奈地扶着康熙坐下,“皇上不知道,小四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知道了宫外热闹,硬是要臣妾给他个令牌,要出宫去玩。”
说到这里,在康熙看不见的角度里,皇贵妃狠狠地瞪了一眼缩着脖子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封三娘:都怪你多嘴!
封三娘自知理亏,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皇贵妃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继续数落道:“他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大阿哥都没出过宫门呢,他小小一个人,叫臣妾如何放心得下?”
但胤禛却觉得,如果有封三娘暗中保护的话,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所以,他坚持熊孩子本色,“额娘坏,额娘坏!”
转头又去找康熙撒娇,“汗阿玛,汗阿玛,你看看额娘,她不让我出去玩。”
康熙早年虽子嗣不顺,但这些年却逐渐丰茂了,如今是儿子的排序都已经到了八,底下还有两个小阿哥虽然未曾序齿,但看着就身体健壮,不是早夭之相。
但这么多的儿女里,敢在他面前撒娇耍赖的,胤禛还是第一个。其余的哪怕是太子,也只是在小时候跟他闹过别扭,过了一岁就逐渐知事,懂得分寸了。
曾经他为太子的早慧而骄傲,如今却又觉得,孩子熊一些,胆子大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因而,面对胡搅蛮缠着耍赖的四儿子,康熙也不恼,一伸手就把他抱到了膝头,逗他,“你额娘这么坏,那从今儿起,你就跟着汗阿玛住,咱不理你额娘了,好不好?”
“啊?”胤禛一呆,没想到康熙这么大一个人,也会这样哄小孩子。
他当然不能答应了,急忙摇头,挣扎着要从他膝头下来,嘴里嚷嚷着,“我不,我就要额娘,就要额娘,汗阿玛坏!”
他谨记自己的人设,就是一个还不懂事,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熊孩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皇上,什么是君父呢?熊孩子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的。
料想康熙一代雄主的心胸,也不至于和一个熊孩子计较。
康熙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去并不妨碍继续逗他。
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扣着胤禛,很好地掌握着力道,既不会伤了孩子,又保证孩子挣脱不了,嘴里笑道:“你不是说你额娘坏吗,怎么还要……哎哟!”
却是胤禛不知怎么的,竟然挣脱了康熙的钳制,让他吃了一惊,急忙把掉下去的小子在落地前捞住了。
“你这小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等康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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