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的病稍稍好转,便带着宝玉,强提起精神往荣府去了。这座他住了大半辈子的府邸让他陌生到怀疑前半生是一场梦。
现在的荣府下人不似从前那样多,近身服侍二房的下人及直系亲属都被送给二房了,身契已不在荣府里。
贾政和宝玉从西角门进府,赶到了荣庆堂屋外,丫鬟为他们打帘,贾政当先进屋。
贾政一进门,双眼就红了,跪倒在地:“老太太,您大安!”
贾母看着小儿子似老了好几岁,比现在的贾赦还老得多,大为心痛:“你在家时怎么不好好养着身子?”
贾政抹着泪:“看见老太太还康泰,我心也安了。”
贾母又叫宝玉上前,搂着他哭道:“宝玉都瘦了一大圈了,虽说正在孝期,可也得好好吃饭养生。”
沉默寡言的宝玉这时才流下泪来,哀哀叫了一声:“老太太!”
“好孩子,我知你受苦了。我这么些儿孙,最疼的就是你,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又是最孝顺的一个。何苦家里出了个天煞星,让我老来想要最孝顺的孙儿承欢膝下也不可得!”贾母一边说,一边搂着宝玉叫着心肝。
宝玉呜呜哭泣,又道:“老太太,太太没了!太太被毒死了!”
贾母对王氏倒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老人家都不喜欢死字。
“好孩子,那人不敢害你,她要害你,就先杀了我。”
母子、祖孙三代在一处哭了许久,贾母问起贾政府里的情况。
贾政道:“早先王氏就去庵里出家,家里庶务都由李氏管着,原也没有什么大差错。只如今珠儿从诏狱出来后受了大惊吓病重,李氏要分心照顾他,又要管一大家子,操持王氏的葬礼,有些支撑不住了。”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说:“究竟是在诏狱中赐死的,一应礼都检办吧。我让鸳鸯带着几个得力的丫鬟去帮一帮忙,四丫头也先回帮帮忙吧。”
贾政今儿来荣府正是来求助贾母的,忙朝贾母磕头道谢。
王夫人因厌胜之术命丧诏狱,虽然被恩典发还尸身自行处理,可到底有所妨碍。
此中最为难的莫过于黛玉了,她作为林家唯一在京的主子,送奠仪不是,不送也不是,轻也不是,重也不是。
黛玉在自己院子里与徐嬷嬷、王嬷嬷几人商量了许久。
还是徐嬷嬷做主,礼品照旧,奠金只给三分之一林家份例的三分之一。
黛玉叹道:“只觉未免对不住二姐姐。”王夫人以厌胜之术谋害贾琼,要不是贾琼异于常人,十条命都死绝了。
徐嬷嬷微笑道:“二姑娘是明理之人,定是知道我们此中难处。倘若不闻不问,旁人只道我们林家就是那迎高踩低之人。我们到底在荣府住了这些年,前头总是二房当家的,我们当作不知,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黛玉长叹一口气,忽道:“只是昭华今后越发难了。”
徐嬷嬷低声道:“要我说,幸而当初王氏不肯将她记在名下,不然可就不好了。这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皇长孙也是天家的孩子,这要不是牵涉到荣府内的人,不会只死了王子腾和王氏。”
王子腾的死算得上是自甄家倒台以来官场最大的动荡了。王子腾与王氏参与水月庵邪/教,供奉假观音,以厌胜之术谋害贾琼,这事爆发出来震惊满京官员。
皇长孙专门请来了佛门高僧和几大玄门中人来说明警幻与观世间神像的区别,以及警幻神像上必有她身份的印记。
水月庵住持虽然修佛却尽干恶事,将她拿到了京兆府公/审,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百姓都知道假观音/邪/教是害人的。
借着此案,百姓舆论将警幻像上的法印特征都传播出去,信佛人家都不禁自查,居然真的发现不少假观世音的神像。
就算官宦人家供俸观音的不少,一个个当家太太或老太太的佛堂中的观世音神像居然也有十之二三是假的。
神京之中掀起一股捣毁假观世音神像,抵制警幻的热潮。平民人家的木雕、石雕,官宦人家的金雕玉像,警幻的神像不知毁了多少。
三界三教达成共识要让贾琼完成截取西方气运的大业,此事被禁足灌愁海的警幻并不知道,她也不知贾琼是琼霄转世。
警幻在自己的禅房中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她恶狠狠地念叨:“贾琼,此仇不共戴天!”
……
时光如东流逝水,转眼已到了阴历十月中旬。
金陵两江巡抚衙门里下人忙前忙后收拾着,林如海就要一边押运秋季赋税进京述职。
因为林如海也没有个太太,便由原来的两个老姨娘暂时共同管家。
前几日黛玉刚刚来信,林如海到如今想起来都不禁感慨万千。
【父亲大人尊鉴:身体安好?儿在舅舅家一切都好,只是正值重阳佳节,未免挂念父亲。近几月,舅舅家发生了很多事……】
黛玉就在信中絮叨叨地提最近在神京发生的事。皇帝重立太子,并准备来年禅位修道,如今已让太子监国。
随着太子权柄加重,朝堂风向大变,二舅舅因为窃居袭爵人的府邸,破坏国法,被皇帝训斥责令搬出荣禧堂。大舅舅终于回到了荣国府里住着,紧接着就是琼瑶姐妹准备采选的事了,皇帝已经给皇长孙和二姐姐赐婚。
这些大致上都在林如海的预料之中,但是意外的是王子腾和王氏受警幻的邪/教蛊惑,对贾琼施展厌胜之术。皇长孙知道后大怒,将人全拿了下进了诏狱。
诏狱是皇帝处置大臣的案件,“诏”是指诏书,“狱”是大案,这制度袭自前朝。因为涉及未来的长孙妃,皇长孙请了圣旨带锦衣司亲自督办。掀开了厌胜之术和警幻邪/教害人的冰山一角。
王子腾和王氏被赐死,王氏一门被贬为平民。林如海当年与王子腾也有所往来,那是一个精明强干之人,没有想到竟然就这样死了。
如今没有王子腾做靠山,失去荣国府当家权的贾政再无可与贾赦争锋的了。
黛玉在信中写起这事时,倒没有太多的悲伤,她素来亲近大房一些,时常会在信中提起大房的一些趣事。
贾赦常常被贾琼的真话打击,他想扮深情,贾琼就拆台,贾赦觉得自己能耐,贾琼打击他真怂。还有邢夫人从前一直没有地位,常常被贾赦教训,但是有孕之后突然作了起来。贾赦只得好生哄着,邢夫人想要吃什么、用什么,贾赦只得费心去弄。
邢夫人会悄悄告诉几个姐妹:做一回女人、嫁了一回人、生一回孩子,不体验一把有求必应的生活就是白活了。姐妹们均以为然。
黛玉还提起贾赦当了“教养嬷嬷”教导姐妹们宫廷礼仪的事,后来她用了同样的料子,给贾赦和他做了一件同样的袍子。
贾赦收到后,感慨万千,直说贾琼长那么大,连一个荷包也没有给他绣过。恰被贾琼听到,贾赦又换了一副面孔,称赞贾琼不但武艺高强,还会炼药。
总之大房一家过得柴米油盐,十分喜感,黛玉在一旁吃瓜吃得颇开心。
至于课业上的事,黛玉平日会去学堂念书,早已念地过了《四书五经》、《史记》、《韩非子》、唐诗,如今已经在念《资治通鉴》及贾琼所默出的一些玄门著作。
林如海送黛玉进京本想是让贾母教导她,如今看来贾母教她的东西不太多,幸而念书的事从没有落下。她在荣府虽然想念父亲,但是过得倒是挺舒心的,身体健康,性子开朗,还喜欢讨趣。
宋姨娘过来给他看带去京里给贾家的礼单,他叮嘱几处修改的地方。过不多时,贾琏进府求见。
贾琏过了中秋南下跑商,他向几家南方商号销售了一些关中和西北来的货物,又采购江南百货。
要押着近百艘的货物进京,货物总价值达到近三万两,正要借着年关大赚一笔。
贾琏这次带着人与林如海一进返京,林如海押运赋税进京,带了上千官兵。两人一起走,不但路上有伴,安全上的事也更有保障。
第二日,林忠等管事的督着行李一车车运出府邸去码头装船。到了第三天,林如海在巡抚旗下官兵的护送下,押运着装满两百来艘大小船只的贡品和税银进京去了。
……
贾琼近日在家,平日著书习武,或与姐妹们玩。今天上午正练完功后沐浴好了,便有小丫鬟来请,说是太太让她过去。
贾琼暗自好笑,邢夫人怀孕后其实挺作的。贾琼只当以为她又想吃白白采的果子,好养她腹中的宝贝疙瘩。
邢夫人是贾瑶的名义上的亲娘,这些年照顾她们姐妹一直不错,她腹中的也是她的亲弟弟,所以邢夫人犯“孕妇作”时,贾琼也哄着她。
一到邢夫人起居的院子,屋门口有一个丫鬟守着,另有丫鬟在耳房烧水。
“姑娘来了!”丫鬟报了一声,殷勤为贾琼打了帘子。
贾琼进屋后,见邢夫人坐在软榻上,肚子已然很显怀了。下首坐着一对衣着简朴的中年男女和一个十岁上下的秀丽女孩子。
贾琼朝邢夫人拱了拱手:“给太太请安。”
邢夫人忙道:“自家人,怎么这么多礼?你妹妹今儿还在宫里,我才找了你来。”
“太太有何吩咐?”
邢夫人面上微有尴尬,但还是得介绍来客:“这两位是我娘家大哥和嫂子,这是我侄女。他们从苏州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来京。”
贾琼暗自吃惊,不明白为何邢忠夫妻和邢岫烟怎么提前进京来了,原本是要好几年后吧。
贾琼朝邢忠夫妻略拱了拱手:“原来是邢家舅舅、舅妈和表妹到了。我方才不识得,失礼了。”
邢忠夫妻和邢岫烟哪敢随便受她的礼?
邢忠夫妻也听说过她是皇长孙的未婚妻,见她绝代风姿,恍若天仙下凡,竟是跪了下来:“给贵人请安!”
贾琼忙让人扶他们起来,说:“可别这么叫我,自家亲戚,如此大礼,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贾琼在邢夫人身边坐下,又忙请他们都入座,因问道:“舅舅怎么突然从苏州进京了?前头太太也没有露口风。”
邢太太才说:“我们原是赁租在苏州蟠香寺里,一月前苏州府衙门奉皇命也清查观世音菩萨的寺院,说是要清除欺骗世人的假观音像和邪/教。那会儿正查到蟠香寺,一见那观世音像上有个邪/教符咒,官府顿时就将蟠香寺封了。我等一时没处安顿,便进京来寻妹妹。”
贾琼不得不叹服锦衣司的办事雷厉风行,轩辕起奏报皇帝、太子后清查全国警幻邪/教寺院,但凡有警幻符印的假观音、假女仙都在被清查之列。
邢夫人看了看贾琼,才道:“他们来得突然,我也是今儿才知。近日你爹爹去巡查田庄了,你嫂嫂铺子里也忙得很,瑶儿又不在家,我只得问问你。”
其实邢忠和邢夫人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邢忠是邢夫人父亲前头的太太生的,邢夫人、邢德全几邢家姐妹是一母同胞。邢忠为人老实,只分到了一点儿钱财就离开邢家独立生活了。
邢夫人父亲是当小官的,自然略有资产,所以邢夫人才能嫁给贾赦当填房,还带了几房陪房下人。邢夫人嫁到神京之后,邢德全几个也在神京置了几间房舍安顿,这些都少不得费些银钱。
邢夫人于兄妹情感不深,见贾琏和琼瑶的兄妹感情极好,她才有些反思。如今大房不但掌家,还做大了生意,邢德全他们实在不像样,不能为她的助力,邢夫人才考虑留下老实的邢忠一家。
培养邢忠一回,将来不论送去铺子还是庄子,总能为她自己、腹中孩子、贾瑶几个人捞点好处。
却说邢夫人怀孕后关起门来对贾赦或者五玉姐妹怎么作都成,可是不敢越过贾母去。她想留他们一家子住的事按说是要问过贾母的,可她一见贾母就怕,才找贾琼帮忙。
贾琼不擅长宅斗并不代表她不通人心,她瞬间也领会到邢夫人的小九九,笑道:“薛家搬出去后,梨家院不是空着吗?邢家舅舅、舅妈要是不嫌那院子有点儿偏便先去那住着。等爹爹回来,若能在庄子、铺子找个差事,也就在京里安顿下来了。”
邢夫人顿时眉开眼笑,握着贾琼的手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原想着你在外头有没有认识得人,方便代为寻几间屋子给你舅舅安顿。”
贾琼知道邢忠夫妻比邢德全好多了,除了说邢岫烟父母缘浅,也没有说他们有什么别的毛病。反观邢德全是个吃喝嫖赌的货色,不过倒不至于犯罪。(注1)
贾琼笑道:“若家里没有空屋,咱们自是无能为力了,现下有空屋,舅舅大老远来,怎么还不留家里住些日子呢?我让林之孝家的带几个丫鬟去收拾屋子,再让绯月备些日常之物送去,舅舅家要还有什么缺的,再和我说便是。”
“老太太那还是告知一声。”
“待清华下了学回来,我再和她一块儿去给老太太问礼,顺道就跟老太太知会一声。太太身子重,还是好好养着吧。”
邢夫人见贾琼将这事揽了下来,无比满意,牵着她的手摸着,让贾琼怀疑她是个拉拉。
邢夫人跟邢太太说:“我这一双女儿与别个儿不同,琼儿可比十个百个男儿都强,瑶儿最是温柔可人。老爷将两个女儿当作心肝宝贝眼珠子,她们与我也很贴心。”
邢太太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嫁得公侯富贵人家,女儿长得天仙一样又与你贴心。如今身上又怀了哥儿,可不得人人羡慕?”
邢夫人当然也想生个儿子,但就算是女儿也是好的。
“不拘哥儿姐儿,我们老爷都是疼的。”
贾琼忽问:“表妹几岁了,尊名是什么?”贾琼借岔开话题来抽出自己的手。
邢岫烟倒并不扭捏,回道:“十岁了,不敢称‘尊名’,爹娘叫我岫烟。”
贾琼点头:“‘散岫飘云叶,迷路飞烟鸿。’好美的名字。表妹在家读什么书?”(注2)
邢岫烟诚实回答:“在蟠香寺时随妙玉姐姐念过佛经,也识得几个字。”
“妙玉是谁?”
邢太太忙说:“原是在蟠香寺带发修行的姑娘,后来因为蟠香寺被查封,便回家中去了。”
“原来如此。表妹来了家里正好,我们家本有些姐妹与表妹差不多大,都在贾家女学念书,表妹便同妹妹们一块念书吧。”
邢夫人笑道:“如今瑶儿在宫里陪着郡主,只好由你带岫烟跟玉儿、玥儿认认姐妹。”
“好呀。”贾琼起身:“要不太太和舅舅他们说话,我先去安排。”
邢夫人点头应了,贾琼才出了屋子。
邢太太和邢夫人叹道:“府上金尊玉贵的姑娘竟是如此谦和,我们又是哪来的福气,还劳贵人照拂。”
邢夫人说:“琼儿自来心地善良,又有侠义之心,你要真心待她,她便极好相处。若想要欺她害她,她到底是要嫁进皇家的人,与别个不同的。”
邢太太道:“这样神仙般的姑娘,只有良心给狗吃了,才会想着欺她害她。”
邢夫人身上有些疲备,便又让丫鬟先带他们下去吃饭。等到吃好饭时,便有小丫鬟来请,带着他们往梨香院去了。
梨香院小小巧巧,先打扫两间屋子并不耗多少时间。林之孝家的从库房搬来铺盖,他们就可以在这歇下了。
贾琼安排好梨香院的东西,便回屋小憩,午时写了些书稿,待到黛玉及湘云回府来,贾琼后脚赶到黛玉院子。王氏死后,贾琰也要守孝,暂回自己家住了,并不会一同回来。
黛玉才更了衣,见到贾琼笑道:“姐姐今儿怎有空来我这里?”
贾琼才将邢家舅舅一家来府里,她做主留了人在梨香院住的事说了,只是她还没有知会老太太。
黛玉玩着一个荷包,嗔道:“我道姐姐有什么好事想到我,原来要我陪着应付外祖母来着。也对,平日姐姐断不会来我这儿的。”
黛玉这女孩子没有坏心,就是偏爱对她使些小性子,这是抱怨贾琼陪她的时间少了。
贾琼只得哄:“妹妹哪的话,你住的地方也比别个香,我要不是有一堆麻烦事儿要做,恨不得天天来。”
“说的好听,真要有空,又有这个妹妹,那个妹妹要看了,也只有别个妹妹都看了才想到我。”
“咱们自家的妹姐一碗水端平。除了瑶儿之外,你是最大的,如今瑶儿常在宫里,我有事不找你找谁呢?”
黛玉这才作罢,想了想道:“你去跟老太太说这事儿,她让你一步,自也要占你一分好处。”
“我能有什么好处给她占?”
黛玉笑着打趣:“你没好处,二姐夫有呀。”
贾琼抓了她挠痒痒,说:“他没有。我看还是让老太太等着从林妹夫那得什么好处吧。”
其实贾母这时已经不敢再骂贾琼不孝子白眼狼之类的浑话了,东院来的下人或者荣府留下的旧人都不敢不敬。
这就是王子腾的命和王氏一门瞬间倒台的震慑效果。原来在荣府下人心目中,王家可是比荣国府还厉害的人家,如王熙凤所说:“把我王家的地缝里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
王家这么厉害的人家,王子腾这样的大官一旦犯了贾琼的底线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贾琼今天和黛玉一起过来请安,贾母断没有将她往外推的,还特意留下她吃晚饭。住在荣庆堂的湘云也很高兴,爱姐姐爱姐姐地叫个不停。
贾琼也细致问湘云的学习生活,说有什么想要吃用的都来找她。贾琼爱护史家的女儿让贾母也有些安慰,看来贾琼不会轻慢她娘家。
贾母忽又问贾琼:“你妹妹何日休沐?”
“今儿凌晨刚进宫去,要后日晚间才回来。”
贾母点了点头:“进宫念书确实辛苦,你倒是会躲懒。”
黛玉忙帮腔:“老太太不知。二姐姐在著书,可是大学问的书呢。”
贾母呵呵:“还不到十三岁,做什么学问?我们信了,皇家能信吗?只当她恃宠而娇,推辞不去念书。”
贾琼知道跟贾母解释不了,于是道:“其实是写武学上的书。我旁的不行,武学一道,常人难及。我写出来后,殿下拿去练兵不也挺好的?殿下这才帮着我跟皇上和太子殿下求来这自在。”
贾母难免多敬了一分:“你这身武功要是能给朝廷效力,也是我们满府的荣耀。”
贾琼笑了笑,才提起邢忠一家来京,她做主留了他们住下。
贾母还没有点评,贾琼进一步说:“我想着我们是什么人家,亲家亲戚就算从前不曾往来,他们远道而来,断不能不留客的。爹爹去巡庄几日不归,凤嫂嫂管着生意得晚归,妹妹又不在,老太太午时估计在午睡,我就按照从前府里的旧例安排了。”
贾母道:“什么旧例?”
贾琼道:“从前王氏的妹妹一家来京,府里留了他们一家住梨香院。”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道:“邢家人又是个什么样子?太太那兄弟可有些不成样子。”
“这位大舅舅和大舅母看起来是老实人。太太嫁进来这么些年了,也不曾想着来投奔。”
“今儿又怎么来了?”
贾琼才将清查邪/教的事扩大到南边,他们原赁了蟠香寺的屋子要暂被查封,他们一时没处安顿才想到来京里谋生。
贾母忙问:“他们可与邪/教有关?”
“断没有关系的,他们只赁了寺院的屋子而已。”
黛玉挨着贾母说:“外祖母,星华姐姐进宫,昭华妹妹又要在家守孝,学堂里没有往常那么热闹了。听说这会儿来的邢家妹妹,也是个秀丽温婉人物,往后我们多了一个姐妹一起念书一起玩,才有趣呢。”
湘云奇道:“又来一个出众的姐姐,我倒想见识一下。”
贾琼笑道:“明儿我带了她去学堂,姐妹们就都熟悉了。”
贾母虽然对邢夫人各种看不上,也看不上她的兄长,但是已到这份上了,她赶人出去实在不好看。得罪邢夫人事小,让贾赦更加离心、直接打了贾琼的脸,这些就事大了。
“既然你安排了,就先住着。他们要是在京安置了自己的屋子,再家去不迟。”
饭摆好后,三姐陪着贾母用晚饭,饭毕后又在厅堂坐坐。
贾母忽然提起宝玉,说他在家里受苦,难免潸然泪下。
“如今连太太娘家的兄长嫂子侄女都来咱们府里住着享福。这正正经经的国公爷嫡孙,怎么就不在府里呢?”
贾琼蹙了蹙眉,说:“邢家舅舅他们到底还要寻差事自力更生的,否则就是害了他们也害了我们自己。老太太也别说我不顾念兄弟,若不是我让子朔哥哥不波及旁人,元春、贾珠、宝玉几个能活着走出诏狱?
老太太虽然想要儿孙时时陪着你,但说句实在的,老太太不能护儿孙一世。宝玉都快十一岁了,叔宝表哥在他这年纪早过童生试了,他在十三岁时已经中了秀才,十七岁就中了举人。后来三年游学半壁江山,增长见识,学习实务才干。这正是好男儿志在四方。
又如子朔哥哥,十岁时便在打围时勇冠三军,十四岁时进军中历练,同年去了边关当了两年蓟辽大都督,整顿边防要务,井井有条。如林姑父自小苦读,听说十三岁进学,十六岁时独挡一面,游学天下,二十岁中了举人,二十三岁就是探花了。
宝玉若有天赋就学文习武,若是没有这天赋,就跟琏二哥一样脚踏实地,也能撑起门楣。否则(溺)爱子等于害子,自古如此,老太太还不知这个道理吗?”
贾母听了贾琼这些话,不由得嚎了一声,泪如雨下:“何苦这样苛求宝玉?宝玉是个好孩子,从前与你也是好的,你岂能这样无情,不多顾念他几分?王氏作恶,宝玉是无辜的。”
“老太太真要坚持,你接宝玉回来被你溺爱着,我们大房又何必在你面前当恶人?我们若心中真的想害宝玉,我们郑伯克段,定立于不败之地。”
贾母却又怕了,说:“你就不能好心地给你兄弟一个前程吗?”
“凭他的能耐接得住什么前程?”
“那你教他呀。”
“老太太所谓的教他,就是让我给个承诺,允他一生一世趴在我身上吸血。我还要养一堆漂亮女人给他免费嫖。男人连嫖漂亮女人的钱都要靠吸姐妹的血,那是不要脸的极致了。”
这可比现代的男人吸姐姐们的血凑/彩/礼娶妻、买房还要恶心。
贾母不由得脸色大变:“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这是关起门来亲人间的大实话。我正好教一教两个妹妹,将来遇上这样的男人,绝不可嫁。”
贾母不由得看了黛玉和湘云一眼,贾琼笑道:“宝玉是配不上两个妹妹的。”
“胡说。”
黛玉不由得羞红了脸,才道:“姐姐,怎么好好的又扯到我和云妹妹身上了。这些话,我们不该听了。”
“不说了,不说了。总之,老太太自个儿想清楚吧。”
三女陪了贾母一会儿才回自己屋去歇着了,贾母不由得心绪万千。她想要接宝玉回来宠着,可也真怕他将来立不起来,等她百年之后,他后半生凄凉,大房再不管他时,又有何人能辖制?
贾母在晚间越想越是为难与心疼,不由得泪湿枕巾。
……
翌日,贾琼先带着邢忠夫妻和邢岫烟给贾母请了安,贾母面上也过得去,亲口说:“本是自家亲戚,不该外道才是。从前你们不肯来走动,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家眼里没人似的。”
邢忠恭恭敬敬道:“我们自和妹妹分家后,一直在南边过生活,过得贫寒,原是走动不起。我们若贸然来了,瞧着也不像府上的亲戚,做管家都不配的。”
贾母虽然为人偏心,又喜欢排场和贵族的仪式感,但是她倒不厌恶与贫寒人家往来。如刘姥姥来府里,她还喜欢招来说话。原著中不待见邢忠一家,完全是她不喜邢夫人,又一直压着贾赦,所以连见也没见。
可是听邢忠说话朴实,心中反而生了三分喜意,笑道:“这话就让人不敢苟同了,那俗话说得好,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朝廷还有三门穷亲,何况我们家。”
邢忠夫妻连忙称是,贾琼才说:“老太太的意思是,还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一时贫寒并不打紧,只要踏实上进,那放牛娃还能位列朝堂。咱们百姓只要诚恳勤劳,自也能过上好日子。舅舅、舅妈和表妹就先在家住下,好歹等爹爹、哥哥回家,总能有个章程了。”
贾母笑道:“还是琼儿说得明白,我就是这个意思。”
邢忠夫妻感激涕淋,又起身朝贾母跪下磕头。贾琼知道贾母辈分高,受得起他们的磕头,于是不忙拦着,给贾母做足面子。免得她心中过于不痛快,暗中作妖,自己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这些。
直到贾母提醒:“你这丫头,还不扶起你舅妈?”
贾琼才去扶起邢太太和邢岫烟,邢忠也跟着起来。贾母又吩咐贾琼带了邢岫烟去学堂,她则要留邢太太说说话。
贾琼见贾母面上并无厌恶之色,反而心情不错的样子。她估计贾母是想向贫寒人家炫富,就如她喜欢冲刘姥姥炫富一样。
这老太太近来过得不顺心,已然不能扶持她心爱的二房了,唯有这点子不便拆穿的爱好,何必忤逆她呢?
这事儿于邢家人倒也没有什么伤害,于是径自领着邢岫烟去宁府学堂,介绍她给一众姐妹。
邢岫烟模样秀丽,质朴平和,虽然面对众多公侯千金和大官千金,也没有阿谀奉承之态,所以姐妹们都真诚接纳了她。
又过十来天,贾赦巡庄回来了,跑了大老远的路,贾赦瘦了一大圈。好在他吃过蛇妖肉、虫妖卵、灵果及贾琼炼制的丹药,只要自己不糟蹋,身体极好,便是瘦也是精瘦,而不是瘦弱。
贾赦回来第二天,邢夫人就和他说起邢忠夫妻的事。邢夫人想让邢忠夫妻帮着管一个铺子或者田庄。
贾赦却说:“你不是给了一个陪嫁铺子给你那兄弟吗,结果如何?”
邢夫人的寒酸是相对贾家、王家的,但她父亲毕竟当过小官,还是有点子财产。当年为了嫁进荣国府,她把家财都当了嫁妆充门面,不过仍显寒酸。
大房做生意后,邢夫人也入了股,后来邢德全上门来哭穷,谈起当年她将大部分家财带走的事,邢夫人脸上很不好看。邢夫人也怕贾赦、贾琏、琼瑶姐妹因这看不起她,才还了一个铺子给弟弟,让他经营,货物则从贾家仓库平价采买。
只是邢德全臭毛病一大堆,管理上是有很大问题的。
邢夫人才说:“我这大哥不与我同个母亲,当年爹爹去世,他也老老实实离开家自谋出路。咱们家里这么大的产业,左右是要使人的,不用自己人也得用其他人。大哥好歹是我腹中孩儿的亲舅舅,将来孩子舅舅具都是无能贫寒之辈,孩子脸上不好看也就罢了,只怕老了之后还得求孩子帮忙。”
贾赦深吸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涉及到他的孩子,贾赦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他可识字?”
“自然识字。”邢夫人父亲到底是一个小官,邢家的孩子虽然没有能耐科考,但小时候都念过几年书。
贾赦才道:“待琏儿回来,让他跟着琏儿历练历练,要是能独挡一面管些事儿,再做计较。”
……
不知不觉,到了十一月,太子妃生辰将至,贾赦招了贾琼私话,提点她做些针黹,给太子妃过寿。
贾琼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道:“爹爹明知我绣活不行,怎么还让我做这些?”
贾赦才说:“你不去宫里念书,平日又不学规矩,但身为晚辈,有些事总是要做的。”
“做衣服我是真不行,要不我还是去观里炼些女人服用的养颜丹给她送去吧。”
“女人服用的养颜丹,男人能吃吗?”
“男女有别,当然不适合了,爹爹要是吃了,就女里女气的了。”这养颜丹是补血滋阴排毒美白的,男人吃了女里女气倒不至于,但确实功效不好。
贾赦听说女里女气,暗想不是成了公公一样了,说:“就没有男人养颜的吗?”
“爹爹平日吃了东西不也有养颜之效吗?你看你,比二叔还显年轻。但是不要贪心,凡人之身,怎么可能长生不老呢。”
父女俩正聊着,外头门吏高声道:“大喜!老爷大喜!”
贾赦和贾琼走屋子,贾赦道:“怎么一惊一乍的?”
那门吏道:“是二爷回来了!早一步差人骑了快马来报信,二爷跟着林姑老爷一起进京来。路上还遇到了太太娘家进京赶考的两个表兄,一道进京来。”
贾赦拍着大腿喃喃自语:“琏儿回来了,如海也来了,我可好些年没有见过如海了。还有叔宝的兄长今儿都过了浙江的乡试不成?”
贾赦又吩咐:“快去,让人准备宴席,给林姑老爷、表少年、二爷接风洗尘。再差人去准备客房。”
“爹爹,姑爹只怕家去住的,你也不用收拾客房。姑爹进京是为述职,今儿、明儿都没空来跟你吃酒。两个表哥这两三个月要备明年的春闱,不如跟叔宝表哥住在东院。那独门独院的也清静,没有客居的不自在,不会影响他们念书。”
“还是你想的周到。你找几个婆子去收拾收拾吧。”
贾琼着实无奈,如今邢夫人怀孕、王熙凤是管大生意的、贾瑶在宫里念书,弄得自己也得帮忙管这些。
可是如今老皇帝经常在玄真观留宿,弄得贾琼不喜欢在那边长住。她盘算着等太子妃寿辰一过,她去庄子上住一两个月。
到了下午时,贾琼带人收拾好了东院离马棚最远的一个小院,准备了两间厢房,又从库房找来笔墨纸砚和两套四书五经摆在屋里。
等贾琼处理好这些事,听说贾琏和李铎、李锐兄弟已经进荣府了,她忙与李钰一道前往荣府。
贾琼、李钰一进荣禧堂,就见早一步得了消息的王熙凤都从店里回府来了,与贾琏坐在一处。
左边坐着两个身穿蓝袍,头戴书生逍遥巾的青年公子,他们忙都站了起来。
贾赦笑着说:“这位是你们的大表妹,你们不必拘谨。”
李铎、李锐暗道:这位就是已经指婚给了皇长孙的表妹,早在路上就听林大人和表弟谈起这位表妹非凡。果然是天上地下都再难寻出第二个的人才。
不论他们对贾琼的容貌如何惊叹,但身为表哥和诗礼人家的公子,断不能表现出猪哥的模样来,文质彬彬见礼。
“见过表妹!”
贾琼回礼:“见过两位表兄。”
李钰才上前与两位堂兄问安,道:“恭喜两位哥哥顺利通过乡试。”
“同喜,同喜!”
贾赦笑道:“你们三兄弟能齐聚神京同科春闱,好一庄美谈!你们姑母要是泉下有知,定然高兴。”
贾赦看着妻侄都能过科考,暗想:要是瑚儿在世,该也能通过秋闱,在会试上一展身手。如今只有琏儿一个儿子,又不在官场,实在单薄了些。
说了会儿话,贾赦又带了贾琏和李家三兄弟去给老太太请安。古时候敬老,无论是贵族还是清贵诗礼人家,小辈回家或者客人来府都得去给老人问礼。
贾琼偷偷到了贾琏身边,拉他在一旁说话。
“妹妹,你的礼物还在库里,没忘,没忘!”
贾琼笑道:“谁是问这些了?想问你,林姑爹他好吗?”
“林姑爹好,他官是越做越大了。只是家里没有太太,他家里从不饮宴招待同僚。他处理公务之余,有时还得管管家。我见他时常为此烦心。”
作者有话要说:注1:原著第二十五回。贾宝玉和王熙凤被魇魔法所害,奄奄一息。原著中提到:“次日,王子腾自己亲自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兄弟辈,并各亲眷,都来瞧看。”
所以邢夫人的兄弟邢德全和邢家姐妹之前就在京城。而只兄长邢忠之前住在苏州蟠香寺。
注2:李世民《秋日即目》
爽气浮丹阙,秋光澹紫宫。
衣碎荷疏影,花明菊点丛。
袍轻低草露,盖侧舞松风。
散岫飘云叶,迷路飞烟鸿。
砌冷兰凋佩,闺寒树陨桐。
别鹤栖琴里,离猿啼峡中。
落野飞星箭,弦虚半月弓。
芳菲夕雾起,暮色满房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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