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起静静看着她,心里也好奇她究竟是何反应,以她从前的表现,应该不讨厌他那个身份才是。
“我若不是他,却告诉你我是他,你心里岂非要念着别的男人?”
贾琼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她很清楚,他是一个连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弟弟的干醋都吃的人,善妒得不得了,绝不会让她念着别人是丈夫的。
“可你……转世怎么也没有忘记前尘?”
轩辕起悠悠道:“我前世死后根本没有转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反正无鬼使理会我。过了几年,人
我悟出了吸纳天地灵力养魂的方法,变得不怕阳光,可我离不开方圆百里。那样过了两千年,人间沧海桑田,我受几朝香火,能力又变强了一些。当年父皇被囚,潜龙气息奇怪,我看那孩子夭折可怜,本想帮他,但是他离魂后只愿献舍,只托我照顾他的父母。”
贾琼奇道:“你都一个人,不,一个魂。在此地这么久,山神土地,都没有见过。也没有遇上过玄门高手吗?”
“两千年来,野鬼、小妖也见过一些,不是我的对手。倒遇上过玄门高手,但他们既降不了我,也帮不了我。有些玄门高手知我身份,倒会祭拜一二。大部分时间就是孤寂无聊的,若有武成王庙的朝代,我便去庙里。若没有就在杜邮附近吸收灵气。”
贾琼早猜到他来历不凡,没有想到他历二世之劫,还要忍受两千年没有肉身的劫数,可比她的劫还大。
贾琼握着他的手:“从前的劫总是过去了。劫这种事都是双面的,会让你痛苦孤独,也让你提升能力和心境。”
“你不怕?”他目光温淡看着她。
“我是一个神棍呀,妖、鬼、魂怕我才对,我干嘛要怕?”
这个理由很强大,他无言以对。
她像是想起“重点“:呀,五六十岁……两千岁,我喜欢白白嫩嫩的美少年的,你是一个老鬼……”
被媳妇嫌“年纪大”,他不服气:“你前世是神仙,年纪比我还大吧。”
“可仙不会老。”
“你究竟是何方仙人?”
“我本是东海上空的一朵祥云,在洪荒有灵识千年,吸收日月精华,终于化出道身。”
轩辕起不由得吃了一惊:“你……你原来不是人?”
贾琼觉得这话有点像是骂人的,白了他一眼,才说:“若真要分辨族群,我们这种根脚的属于‘灵’。大多数的‘灵’比较弱小,数量也不及妖族,但是其中强大的‘灵’的根脚比一般妖族、人族更加优越。”
轩辕起再问:“你前生就叫‘赤云子’?”
贾琼抿了抿嘴:“我叫‘琼霄’。我在封神大劫时被元始天尊的三宝玉如意打死。封神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我姐妹兄长都封神了,我却在三千年后转世为凡人。”
“琼霄……感应随世仙姑?”三仙姑是道家传说中有名的得道女仙和正神,白起在人间两千年,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我姐妹是被封了个这样的神位,跟以前逍遥日子没法比,不过香火还不错。”
其实细想一下,当年大劫后,截、阐两教都没有占到便宜。截教精英大多战死,阐教燃灯去了西方,十二金仙变成凡人之身重修。封神之后,天地大变,阐教的人就算重新修成仙身也一样没有从前的神通了。
“你还能成仙吗?”
贾琼噘着嘴:“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是老天爷啦!你看我是凡人,还嫌上了?”
轩辕起连忙讨饶,哄着她。他也担心过她无法接受他的经历,不过她只吃惊了一会儿便接受了。
这果然是前世见过大世面的女仙,对着元始天尊还能提剑就上,确实不用因为凡人白起而大惊小怪。
……
为了“赏菊宴”,靖武亲王府准备了两天,采买食材,又因为王府的普通厨子不够好,请了外头醉仙楼的厨子来。
宴席摆在王府的第二大殿永宁殿,今儿不是招待宗亲和大臣的大宴,只是王妃家人的小宴,摆在永宁殿,规格已经很高了。永宁殿前,殿内都摆了一些宫里搬来的菊花香气馥郁。
轩辕起和贾琼并排坐在主座,另有男女分了左右,如宫中大宴一样分席而坐。
男宾坐在左边,女宾坐在右边。
按照官爵或身份,左边第一席坐着贾赦、贾敬,再是初次上门的李家两位舅舅被推崇坐在第二席,史鼏和贾珍坐在第三席,然后是贾琏、李钰一席,李锋、李锐一席,贾蓉坐在末席。
右边第一席是贾母和杨嬷嬷,邢夫人和李顾氏一席,史高氏和李谢氏一席,王熙凤和尤氏一席,李王氏、李孙氏一席,李鎏、李錱一席,贾瑶和李鍌一席,贾玥、贾琰一席,湘云带着史小虎一席,邢家太太和邢岫烟一席。
这斟酌了尊卑、亲疏、长幼排座,极是注意,万不能错的。
各位主子身后都跟着的小厮、大丫鬟、小丫鬟,个个衣着光鲜,随时服侍主子更衣或者别的需求。
开宴后,轩辕起和贾琼朝大家敬了酒,言及自西北回来,也没有怎么歇过,拖到今日才和自家亲戚聚一聚。
李思、李念说话都文绉绉的,十分恭敬,事他们如君。
轩辕起笑道:“二位舅舅不用拘束。原来王妃想摆宴在‘秋香斋’,大家围坐一桌听一听戏。只我瞧近来天气太冷,‘秋香斋’戏台子下面四面通风,大伙久坐只怕要冷着,才摆到永宁殿来。”
李思、李念忙又客气,之后便是宫廷乐师和教坊司的舞乐大起,大家径自杯盏往来。
宾主尽欢,只贾母一人有些不高兴,可是无可奈何。王府请了荣宁二府的人,请了史鼏一家,请了李家二房人,可就是没有请贾政,二方只有贾琰来了。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那是她宽以待己、严于律人的想法,那些伤害不会当不曾发生过。不报复回敬他们,但想要让王府圣母一样又主动示好,绝不可能。
一阵舞乐过了之后,贾琼又笑着问起李家的姐妹。李顾氏一共生了二子三女,李谢氏则生了一子三女。
李顾氏的另外两个女儿,嫡长女李銴嫁给了现湖南巡抚的嫡长子,次女李鍙嫁到了广州知府的长子。只是他们公公的官位虽然不低,可是丈夫都还只是秀才功名。
李谢氏的长女嫁到江东张家二房嫡子,丈夫是一个举人。
贾琼说:“若是表姐们来了京里,舅母们也带来我见见。亲戚们天南地北,竟然二十年不曾见,我们小辈都不识得人了。我一想到若是将来自己的兄弟妹妹要是外放或远嫁了,也难见面,心里就十分不舍。”
李顾氏道:“她们若有这福气,我也厚着脸皮带她们来给王妃请安。”
不一会儿,丹霞带着一群小丫鬟捧着匣子来了,正是她给女眷和姐妹们备的一些礼品。
给贾母和杨嬷嬷送了两颗价值五十金的关外人参,给邢夫人一辈的女眷赏了一支金凤钗、一条镶着金玉宝石的抹额和两匹宫锦,姐妹们各得两支宫制珠花、宫制胭脂、两匹宫锻。
众女起身谢赏,贾琼让王府的丫鬟赶忙扶着各位长辈,只受了小辈一礼。
然后她便起身更衣,好几个宾客也起身出恭去了。下半场时,便邀了宾客游王府内苑。
虽然这个时节没有时鲜的花,但是王府内苑的底子还在,太湖石的假山依水而建,亭台轩阁错落,流水潺潺,湖水映天。
园子里除了提前摆好的菊花之外,未曾开的梅、杏、桃、李成片栽植。
贾琼指着那些林子说:“这园子里的梅、杏、桃、李在夏季收了好些,依着往年母后在家里的例制了些果脯。到时候嬷嬷、舅母们带些回去尝尝。”
李顾氏忙说:“本是来拜见王妃,可来了一场又吃又拿,实在让人无地自容。”
“果脯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儿,舅母这样说,倒让人家笑话了。本就有许多,送了些去宫里,可只我和王爷两人原也吃不完,明年又有新的了。”
忽见前方菊花摆满园,花圃中还摆着十几张桌子,桌上备了文房四宝。
轩辕起才笑道:“内人出了主意,借此机会请表兄和姐妹们结个诗社。妙云真人和两位舅舅都是读书人,就请你们三人做个评判。去年时她买了一个印书局,正好给印成书册。好的诗就排前头,意境稍逊的排在后头。”
贾家小姐妹们和史湘云都纷纷觉得有趣,李家三位姐妹也是自小学习诗文的,雀跃欲试。
李思说:“家里的小子们若有诗词传出去倒无妨,就不知闺阁女子方不方便。”
贾琼笑道:“前人亦是偶遇机缘,留下千古之佳谈。若古人都如舅舅不恳令表姐们的笔墨外露分毫,我后人哪知道蔡文姬、李清照?如今表姐们和妹妹们待字闺中,起个别号也就不妨碍将来婚配了。”
李钰笑道:“倒是王妃豪气胜过男儿!我便舍命陪君子了。”
贾琏却忙说:“我就不来献丑了……”
贾琼笑道:“哥哥是必须来的。”
贾琏苦笑:“你都出嫁了,还不放过我?”
贾琼走了过去,拉了他在一旁耳语道:“哥哥得来垫底,几个妹妹还年少,哪能比得过三位进士及第的表哥,落在最后头难免伤心。你在下面好歹托一托妹妹们。”
贾琏求道:“我实在写不出呢?”
“若真不成,让妹妹们帮你凑全了便是。”
贾琏只好答应了,他是一个大商人,不求文坛盛名,反而他的打油诗还能和状元诗同册成书,那是一种光荣。
李家的舅舅也同意了,李家三姐妹忙向父亲、兄长讨要一个雅号。贾瑶、贾玥、湘云各找各爹去出主意。
贾琰无爹在场就来问贾瑶,正好轩辕起站在贾琼身边,听说贾琰要求贾琼起号,不由得大笑。
“四姑娘问你姐姐讨号?她能起什么号呢?‘白白’是她起的名儿,我的马儿叫‘小白’,她的红马就叫‘小红’。”
贾琰的俏脸僵了僵,又因为好笑憋得脸通红。
贾琼呵呵一笑:“四妹妹长得花儿一样,叫‘小花’?”
贾琰连忙摇头,转而去问贾母了。贾母见如此盛会,从前自己最疼爱的宝玉不在,委实不太好受,便让她以自己居所物事起一个。
因为贾琰在贾政家里的书房前有两棵枫树,就叫了‘红叶君’。
众女儿很快各得雅号,连邢岫烟也得了“出云山客”的号。
李家三子文坛往来本就有号,更是早早打腹稿了。
所有小辈便以一柱香为限赋菊花诗一首。
李家人原就清贵传家,李家三女又自小读诗书,年纪比贾家女儿、史湘云大,更有胜算。可是他们一看才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们写的诗,不由得暗叹好生灵秀。
评比诗文高下,估计要考虑到主人家的身份,就让“靖安居士”、“赤云子”并列了,然后才是李家三子。
姐妹们也都不俗,各得排位。
贾琰年纪小,又无父兄为依,排名靠后,不过大家也知她其实很有才华了,并且一手好字在贾家女儿中拔得头筹。
贾琼行书不好,写了篆体糊弄人,倒也惊艳了众宾客。场上无一人的篆书能盛过她,当世也罕有对手。
贾琼让丫鬟好生收着诗稿,心里头十分得意。姐妹们的诗和状元、进士的书一起成册出版,这也能扫一扫本朝的暮气沉沉。
唐、宋都有才女文学大家传世,前朝都还有柳如是等人呢,只有本朝没有什么大名气的才女。因为整个社会风气都是如死水一样了,对女子的禁锢到变态的地步。
申时末刻,宾客们都散了。
李思迁为礼部左侍郎,平级调任,属于京官了。侍郎在京不算高官,没有官邸,他们置了一所五进宅院。李锋、李锐两房儿子也一起住着,显得拥挤。
神京寸土寸金,要置办一处像样的府邸还真不容易。有些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做庶吉士的寒门子,可能几年都只能租房或住寺庙里。
晚饭之后,一家人坐着聊了聊。
李顾氏还在感叹王爷和王妃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又道:“王妃虽居高位,小小年纪也不骄不躁,性情谦和,早年我们还觉荣国府虽然富贵,可是家风不太好。”
李王氏附和婆婆:“若是不好的人家,哪养得出这样的女儿来?贾家的女儿,个个钟灵毓秀。史家、邢家女儿养在贾府,居然也被教养的一样出众。”
李鎏忽说:“可是王府没有请荣府二房……”
李锐说:“你们刚来京,所以不知道。二房原来的太太王氏把持荣府,鸠占鹊巢。后来查出与我同年的瑚表弟就是二房太太害死的,姑父和王妃表妹大怒,便夺回了荣府……”
李锐还说起王氏贼心不死,心怀怨恨勾结□□使用厌胜之术,结果轩辕起抓了王氏和其三子进诏狱。赐死王氏和王子腾,念在贾家同族的份上,才没有赐死那三子。
李鎏叹道:“原来王妃看起来天仙一样,表面宽和,竟是这么可怕。”
李思冷冷看了李鎏一眼:“可怕?因‘厌胜之术’进诏狱,还能只诛首恶,放旁人完好出来,已经手下留情了。自古沾上这个,皆是满门抄斩。”
李鎏才低下头去,默然不语。贾琼受很多女孩子喜欢,黛玉、湘云总是争宠,但她同样的表示友好时,却也不能得到所有的女孩子喜欢。
李鎏教养本不差,可是个体天性拥有差异性。她正值花样思/春年纪,今日一见轩辕起那样的绝代男子,远远见他轻轻一笑,已是芳心大乱。
由爱故生妒,今日初见的名义表妹,往日并无情分,对方占着那样男子的正妻身份和他的宠爱,情窦初开的女儿就难以喜欢贾琼。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叔叔,那人已经死了,王妃现在这种做派,未免器量太小。好像诺大王府,也只有她一人,按礼制也该有侧妃、良媛。若是王爷被立为太子,这只怕不成体统。”
李顾氏才异样地看了李鎏一眼:“皇家是何规矩,轮不到我们来管。你一个外臣女儿说这种话,才不成体统。”
李家人聊了一会儿之后,各自散了,只李顾氏留下李鎏问话。
李顾氏拉了她在身边坐着,说:“今日什么事让你不痛快了?王妃一直对我们礼遇有加,你怎么说出那种话来?”
李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王妃若是因为器量狭小,将来必受人议论。王爷总会被立为太子,朝来朝中就无人议论吗?王妃那做派是不是会害了王爷?一些想要向王爷联姻效忠的人家也被王妃吓跑了。”
李顾氏皱了皱眉头,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朝中的事,你又懂多少?王爷确实人中龙凤,我也年轻过,但是你是不可能嫁给他的。”
女子嫉妒吃醋的姿态,李顾氏这种大家族出来的嫡女和官场太太人精如何看不出来?
李鎏心事被母亲一下子点破,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我……我何曾……因为王妃是表妹,所以我也是一片好心。皇家与我们家不同,皇家儿媳怎能善妒?”
李顾氏冷冷看着她:“她善不善妒,关你什么事儿?王爷喜爱,皇后娘娘宠爱,皇上包容,这就是她的本事和福气,旁人不服也得服。以她的地位,除了这三人之外,何人有权置喙?荣国府待你哥哥们不薄,今日王府礼遇我们也不薄,你怎能生出这样的心思令我蒙羞?你回去好好抄一抄《女戒》,若不思悔过,我决不敢再带你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