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到了下工的时间,一厂和二厂就是最热闹的时刻。无数穿着黑灰色统一罩衣样式的工人鱼贯而出,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讨论着各自的家庭。
一圈木栅栏把整个厂区围起来,栅栏外围着不少的人,他们都是工人的亲属,正眼馋的望着里头,厂区是不允许随意进出的,他们只能在外边等候。
袁方正独自走着,突然听到背后同组的人叫他:“哎方儿!食堂今儿有红烧肉,去吗?”
“红烧肉?”
“今儿有红烧肉?大师傅做的?”
工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望向食堂的方向。中午他们吃的是大锅饭,晚上就是炒菜或者炖菜,他们能够用员工价买上一份儿,带回去蒸个米饭就是一顿。可红烧肉是限量的,先到先得,跑慢了可没有。
说话的那人捂着嘴巴,暗恨自己最快。他一句话不是大家都知道有红烧肉了吗?还怎么抢?
果然这一嗓门让大家纷纷回头,有机灵的已经跑了起来,就等着去食堂抢肉。
“!!!”好气,肯定没他的份儿了!
袁方转过头笑着安慰他,“没事,这不还有其他的菜色吗!”不管是炸丸子还是干煎肉,都好吃。
他们挤回食堂时,果然红烧肉那边已经排满人,他们只能排在炸丸子的后面,急切地等着轮到自己。
袁方就感觉自己背后突然多了个年轻人也在排队,他回头一看竟然还有点面熟,只是这种面熟并不是经常在厂里见过的面熟,而是偶然碰面的熟。
这人不是厂里的?袁方出于侦查的本能,记忆下那人的面容,手也轻轻抬起来做好防备。
洗衣皂厂如今蓬勃发展,肯定有不少人暗中窥探想要知道配方什么的,所以出现陌生人袁方充满了警惕。
青年似乎留神到他的目光,转过来冲他一笑:“我帮我爹排队。”说着向着另外一个方向一指。果然墙角那边站着一个老汉,正眼巴巴的看着这头。
那老汉倒是面熟,青年一望老汉就慢慢走过来,“三儿,干嘛呢?”
“爹想买哪个菜?快要轮到我们了。”
蔺老汉认真的看着挂着的菜单,在上面一一略过,“要不就来个炸丸子。”丸子里裹着豆腐和脆藕,又好吃又不腻。
“好。”蔺洵捏着十文铜钱,买炸丸子五文,盘子的押金五文,等明天洗干净来退。
袁方这才发现他误会了别人,只能点头致意微笑。
等这对父子走了,袁方暗暗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在战场上,并不用每每提高警惕。
等等,怎么炸丸子也没了?!趁着他发愣的功夫,别人已经把好吃的菜都抢完了,袁方动作慢,只能抢到最后一份盐煎肉。
希望小雨不会嫌弃。
蔺洵带着蔺老汉慢慢走着,一边问最近感觉对工作量的安排怎么样,会不会不适应,蔺老汉道:
“适应适应,其实一点都不重,每天跟别人聊聊天说说话,时间就过去了。”
而且每到一个时辰还会被催着休息,哪里能累着。
“三儿,这样工厂真的不会亏本吗?”蔺老汉开始担忧这个问题,“一块洗衣皂才卖十文钱,成本都不够嘛!”
“那不是本地居民价吗?在外面可是卖二十文一块。”这个价钱确实赚不到钱,刚刚成本收入平衡,可开洗衣皂厂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啊!最重要的是帮着安置那些退役军士,还有他现在又想到了新的用法。
很快,带着长州第二洗衣皂厂字样的货物就会流入整个市场,人人都会知道长州变成了一块富饶的土地,各色各样的新鲜货品层出不穷,只要肯干就能赚到银子,不管是种田还是做工总有立足之地。
“好!这个法子好!”大将军听完他的想法,立刻明白是为什么,小物件本来也不起眼,就算流入也不服引起注意,可是人心所向,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大家都会多信这边几分。
朝廷上的人争论不休,他就可以改走群众路线。
“三儿啊,你可真机智!”大将军自从非要给人当爹后,也学着蔺老汉改口这么叫他。
蔺洵只能假装没听到。
水泥在厂区用的很好,取材简单用处广,用在铺路上不会像青石板容易碎,是上好的道路材料,于是第三水泥厂也办了起来,照样是优先聘用退役军人。紧接着还有第四玻璃厂,第五榨菜厂....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标志,就是穿在外面的黑色罩衣,胸口绣着厂名,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只要穿着罩衣的人走出来,羡慕的目光总会追随着他们。大家都有一种认知,只要能够进入这些厂,能力肯定过关家里也不错。
他们最初可能是带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可在厂里待久了,慢慢就能挺直脊梁面对别人的目光。就算别人盯着他看,肯定也是因为他的罩衣和身份。
三年时光犹如眨眼一样过去,长州模样变了许多,城内的建筑多了许多,郊区也多了很多做小生意的人,热热闹闹叫卖着。如果累了不想做饭也可以花费少量铜板换到一顿不错的饭菜。
韩毅自从发生了他娘做苦役的事后,被放出来后他无处可去,只能去问表舅他亲爹的住址,然后去找人。
总归是他爹,本来就该养他。
可他千辛万苦找到京城,报上姓名后反而被赶了出来,韩明溪那时候正在气头上,想来想去就怪到韩管家的头上,要不是倒霉去了一趟长州,怎么会惹出这一大堆事来!他们两个真假世子本来没有交集,以后也会这么安静的过下去。
韩明溪完全忘记是自己先想买凶才造成后面的一顿操作,毕竟怪罪别人肯定比怪罪自己容易。
他迁怒到韩毅身上,不管不顾。韩毅路上花完盘缠,只能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他干过苦力,跑过码头,用尽全部力气生存下去,好容易攒够盘缠才回了长州。
毕竟他娘还在做着苦役等着孩子解决,表舅当时被牵连入狱,如今也该放出来了?
韩毅生疏的去了衙门,问清流程后等着表舅出狱,三年过去,韩管家模样变化不少,本来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中年人样子,现在苍老的像个老头。
“走罢。”韩管家也少了当初要舅凭甥贵的心思,只想多赚钱养老。
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刚刚好就碰到处理完公务的蔺洵,正被一堆人围着说话,可他不慌不乱只是含笑听着。而那些想要献殷勤套关系的官员就跟打鸡血一样,拼命想着好话。
韩管家看了一眼就酸溜溜的收回目光,“别看了,那是我们高攀不起的人儿。”
高攀不起吗?韩毅恍惚,可是那人也曾经当过他的继父啊!还曾经用心教他读书写字,教育做人的道理。
韩管家继续酸溜溜的:“我听说当时你们还在逃荒路上碰到过,后来还住在同一个村。要是你娘睁大眼睛,选中这个未来会发达的女婿多好!”贫寒时报了金大腿,以后就是舒舒服服的享受。
“发达?”韩毅继续重复这个词语。
“当然,你没听说吗?大将军认了他做义子,亲热的很!大将军本来又没有后代,以后有什么好处不是全让他一个人得了去?听说朝廷前几年吵着该不该让大将军回去继承皇位,这两年也不吵,默认了。”韩管家仰头叹气:“说不得以后就真的变天了!就算不变天,捞个王爷当总是轻轻松松?”
“嗨,现在说这个都晚了,你娘当初又没有抓住机会!”
“你说说,这世上要是能有重来的机会多好!”
韩毅心里跟针扎一样难受,当他以为自己丢了一锭银子时,结果旁人告诉他丢了一个银库,他怎么受的了这种刺激?而且在对比一下亲父和继父的态度,他更难受了。
第一次,他丢了继父,第二次,他被丢了,这算不算是报应?
当天夜里,韩毅就发起了高烧,嘴里开始说着胡话,嘟囔着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来该有很美好的前程,富贵无双,他也为了这个目标专营着来去,怎么好端端的,还把本来握在手里的,丢了呢?
他烧的迷迷糊糊,表舅也只是每天按时煎药灌下去,只能靠着他自己扛过去。
三天后韩毅突然好了,他挣扎着手软脚软的起身,穿好衣服就朝着外面跑,表舅拦都拦不住。
韩毅一直跑到大将军府外,固执的等着人出来,因为他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见到人。等了又等,终于看到蔺洵跟人告别出来,他就冲出去拦住人。
“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