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佳……今天的雪真大啊。”
寒风卷雪呼啸而至,街边的门户皆闭门锁暖,抬头望不见天空,只能看到无数白色沉雪洋洋洒洒,由远而近的洒落。
白发的少年裹着件宽大的雪白斗篷,他的头发也是白色的,于是那白雪落在上面便很快的和他的发和他的斗篷融为一体,望去便只见得到一大块挪动的白色生物。
和他并肩前行的黑发少年裹着灰色的斗篷,包的要严实许多,他提着一筐搭上蒙布遮盖的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迎着雪,脚步倒是不紧不慢。
“这场雪很快就会散去。”
黑发的少年动了动嘴唇,即使冰雪已经扑在他的脸上,上嘴唇和下嘴唇都要像是要被冻在一起艰难的张开,声音都有些不可避免的断续,他的语调依然是平静的。
“等雪散去以后,我就要回去检修了。”
白发的少年提起这一茬语气不情不愿,而在他说这句话时,他们也终于到了他们现在暂时居住的地方,他轻轻推开门。
屋内顶层的玻璃画窗折射着暖色与冷色皆具的光,圣像肃穆的立于其间,显然这是一处教堂。
他反身关上门,隔开了屋外那场大雪和森冷寒风,身侧黑发的少年才抬起手拂去肩膀堆积的积雪,扭头便见白发的少年像是雪怪一样,浑身纯白,唯独那双藏于期间的晶莹绿眸熠熠生辉。
察觉到他的视线,白发少年这才解开了斗篷,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积雪也随着斗篷的落下铺了一地。
而藏在宽大斗篷下的,却是他有些单薄身躯所裹着件十分轻薄的里衣,像是在夏季才会换上的减暑薄衣。
他随意的抖了抖,将头顶的雪一并抖落,这才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斗篷和落雪,“唔……一点也不想收拾,那就这样先放着吧。”
即使这里是教堂,被圣像所注视,他也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语气轻佻又随意,像是完全不担心被“神”所怪罪。
“您很快就要离开了吧。”
黑发的,被他称为费佳的少年用敬语开口。
“……我也不想离开费佳欸,可是不检修的话,也不知道明天坏掉的会是胳膊还是腿……虽然坏掉哪里都无所谓,他们总是能修好的,只要我的大脑还是完整的,哪怕我是不愿意的,也会一直一直活着。”
“嘛,不过还是活着比较好,死了的话……也会被强迫苏醒,但是下一次就会遇不到费佳啦……想想真难过。”
他用天真的,像是不谙世事的被圈养在玫瑰园里的小王子般的语气诉说着,独特的腔调和尚未蜕变完,依然带着几分稚气的声线相合。
黑发的少年没有说话,他慢慢的勾起一抹笑意,平淡而礼貌。
他注视着眼前被躯壳所禁锢的,无法挣脱的可悲造物,像是能透过他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样看到他的灵魂。
而沾染在灵魂之上的,是罪孽。
他的存在根源便是无可饶恕的罪孽,即使那是由其他愚昧之人强加其上,也更改不了他存在与出现的象征。
但他现在暂且不想审判这一切。
他出声提醒道:“即使冷觉神经在上一次的实验中损坏了,您也不应该里面只着这些,这会让您成为人群中最受注目的存在。”
他眨了眨眼,用无辜的,干净的眼眸看着眼前黑发的友人,然后小声嘟囔,“费佳比那些人更像是……嗯,母亲?这类的绝色。”
“……请您不要用那种称呼来形容我。”
费佳叹了口气。
他走了几步,看着躺在圣像前被白布所盖之人,那白色太过干净,上面还放着一支洁白的郁金香。
“……费佳,为什么他死掉要盖上白布啊~我看其他死人并没有盖欸。”
白发的少年大大咧咧的往座椅上一坐,他就像是一个写满好奇的孩童。
“圣洁与端正,超脱世俗与凡尘……无垢与抹去。”费佳轻笑着,他的言语优美的像是诗歌。
“……意思就是他想用白色掩盖和洗掉他生前的罪孽吧。”
白发少年一只手拖着下巴,其上不安分的指尖点了点下唇。
“您的理解真让我感到惊叹。”
他说着,抬手捻起那只郁金香,但这只是一朵假花而已,毕竟这朵花太洁白了,它比屋外的雪还要白的无暇。
“他的罪孽已经在他死去的那一刻被宽恕。”
费佳静静的宣告着,他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教堂中。
“……真好啊。”白发的少年喃喃道,“但是我不想死去,一点也不想……我只想活着,但不是像这样活着……我想像是费佳所怜悯垂怜之人那般活着。”
“愿您永远活着。”
费佳微微扭头,他自眼角余光见白发的少年那张美丽的完全不像是人造物,而是浑然天成的脸庞,像是山中精怪,像是圣洁神明。
他低笑一声。
真是写满了美好与虚妄的外表。
这个白发的少年没有名字,他只有代号,是一串很长很长的字符。
是承载异能与绑定灵魂的容器。
一位背负盛名,但死于自身异能力反噬的异能力者在死后,他的身体被回收,于是便有了如何将他的灵魂,他的异能力永存“延续”下去的实验。
于是诞生了这些罪孽的产物。
而创造这些的人,背负着这世间最沉重的罪。
即使最初他们只是想让那个强大的精神异能力者以其他方式活过来,但这样的目的是无法掩饰他们的罪孽。
“好不舒服……但他们说我是唯一一个继承到了灵魂活过来的,其他的都死掉了。”
费佳在捡到少年的时候,他用懵懂无知的表情说着无奈的,令人发寒的话语。
“他们喊我大人,还用敬畏的眼光看着我,真奇怪……我明明感觉大脑中承载记忆的空间是空白一片。”
“呜啊——真难受。”
费佳不动声色的看着少年,旋即才抛出疑问:“那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要测试这具身体能不能正常使用什么的……就被丢出来自由活动了,不过时间到了要回去检修什么的……”他像是木偶一样僵硬的活动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腕。
“你的代称是什么啊。”
明明已经在费佳不动声色的试探下将许多不该说的话语都说出来的少年,才恍然大悟般的想起他还没有问要怎么喊对方。
“……人类的代称被唤作名字。”
费佳说。
眼前的少年像是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能精准的形容和念出具有指向标志性的词汇,却还保留着非人般的基础认知。
“喔,那你的名字是?”
他像是理解了。
“费奥多尔……”
费佳将每一个音节念的清晰。
“好长——比我的代称还要长,我以为我的已经是最长的啦……那就叫你费佳了。”
他轻快的按下定论。
费奥多尔捡到他,或许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但接下来渐渐的相处中,他发现这个像人,非人的造物,又矛盾又纠结。
灵魂和□□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玄妙的问题是至今无法被解答的,又或许它们的存在都无法被证实。
费奥多尔发现他有两个灵魂。
一个承载自那名强大的,甚至无法被接受死亡的异能力者。
一个来源于他本身。
或许在这具容器诞生之际,就有着一个灵魂伴随着它一起降临。
他渴望活着,但又不想这样的,被迫性的活着。
是的,那些人不能接受一个强大的,恐怖的精神力异能力者死去,这会让战局动荡,让先前那些定好的计划被改变,所以他们必须让“那个人”活着,但不需要他的人活着,只要他的精神能够做到活着施展能力就够了。
哪怕是以这种姿态。
只是这种活着,不是新生的他所渴望的。
两个灵魂啊……一个被罪孽所沾满,一个纯洁如新生稚子。
费奥多尔没有去审判他。
他短暂的允许了对方跟着他。
他们一起住在冰冷的房屋内,他们一起欣赏雪景,欣赏雪后初阳,他们会结伴去听唱诗班的孩童们朗诵着歌谣。
费奥多尔欣赏他纯洁的那半边灵魂。
却厌弃他罪孽所构的一切。
“费佳~镇上教堂的神父说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份工作,他认为我们两个实在是太可怜了。”
白发的少年捏碎手中的面包,然后将碎屑捧在掌心喂给展翅落下的白鸽。
“那您觉得呢。”
费奥多尔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
“我还不知道如果进了教会,会被安排什么工作……费佳清楚吗?”
他的表情苦恼。
费奥多尔便提到了“传教士”。
少年雀跃道:“……听上去好酷,那我们去做传教士吧?”
“当然可以。”
他应允。
“哇哦,费佳果然是最爱我的人啦……说起来应该是用「爱」来形容吧。”
白鸽翩飞环绕期间。
他的白发颜色圣洁,他的眼眸干净而纯粹。
他像是被人供奉,被人崇尚的圣子,又像是神明垂怜青睐的凡俗之人。
“费佳,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神父今天又提到了向往与渴望。”
他站在圣像之下,七彩玻璃的光辉将他笼罩。
“……我想创造一个没有罪孽的世界。”
费奥多尔静静的诉说着,他像是一个拥有信仰的,坚毅而虔诚的信徒。
“……唔,费佳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欸,虽然我有些无法理解费佳所指的什么。”
他用天真的语气许下了承诺。
黑发的少年行走在世间,他寻找着能够一劳永逸的办法,但并无头绪。
渐渐的他想或许离开这里,能够看清更远更清晰的道路。
但少年似乎不想离开这里,他每天都会捧着洁白的花束传播福音,他像是神的化身与代名。
而他也从来没有忘记和费佳的约定。
他会和他一起审判那些罪孽之人。
直到他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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