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fbi粗暴搜查的怕是不止他一个,周建明不曾看到其他同胞遭遇这般粗暴的对待,但可以想象得到。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出,文文要是看到这般情景,会眼角带着讥诮的嘲讽一句,“这就是他们的傲慢。”
这样的傲慢,在过去将近两年时间内,周建明也曾遇到过,他的导师布朗先生已经足够委婉,甚至还有更为直白的提问,“你回去后能做什么,听说你们系连计算机都没有。”
周建明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他答应过文文,努力学习学成归来建设祖国。
他未曾谋面的舅舅当年走的就是这条路,他也不例外。
fbi的探员自然搜查不到什么,他们恶狠狠地瞪了眼,看着周建明蹲下来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很抱歉。”布朗教授没想到会这样,他的学生遭遇了不公的对待,而他却无能为力。
周建明笑了笑,他之前做的小玩意倒是结实的很,哪怕被摔到地上都还顽强,“这又不是您的错。”
把东西归整好,周建明看向站在那里的fbi探员,“需要去我的公寓搜查吗?”
“当然,在你踏上飞机前,我必须保证你没有带走一页秘密资料回去。”
周建明瞥了一眼,“那您不妨把我的脑袋留下,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面。”
那负责的探员错愕的看了一眼,没再说话。
周建明逞一时口舌之快后,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要回国,这比什么都重要。
“感谢您对我的帮助,希望我们能有缘再见。”
布朗先生看着径直离开的学生,眼底是无限叹息。
joe这将近两年来所做的课题一直是关于材料疲劳损伤的,他做课题的前提是威斯康星大学实验室有最为先进的扫描电镜和电子显微探针。
前者能够将微观材料放大到至少十万倍,而后者是他发表学术论文的重要支撑,电子显微探针能让他对材料的微观结构进行定量分析。
前段时间布朗教授前去大洋彼岸访问,他并没有在清华的实验室里看到过这样的实验设备,尽管那些仪器竭力的保持干净整洁,可这份整洁并不能帮他们做最先进的研究。
joe回国后,看到这些能接受这种落差吗?
……
周建明和当初公派出国的同学们一起回国。
彼时大西洋彼岸的发达国家正在为圣诞节的到来四处布置,而这些汇聚在大使馆的年轻人们则是热烈的讨论着,想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飞机起飞的时候,不知是谁低念了一句,“别了,美利坚。”
这让机舱内安静了瞬间,不过很快安静又被打破。
周建明看着窗外,他觉得自己心跳的越发快了。
再差几天就是整整两年,他没有回国,最初还是写信,后来是打电话。
也不知道妈和文文现在到底怎么样。
归程漫漫,周建明在热烈的议论声中闭上眼睛,他这几日和那探员周旋,实在有些精疲力竭,现在最想做的就是休息。
……
阮秀芝有些着急,她频频地看向门外,以至于土豆丝切得有粗有细,让罗嘉鸣心里头万千感慨。
天底下的母亲,是否都这样?
“您别担心,留学生回国是大事,说不定他们被带去参加国宴了,您这一桌吃的全都白准备了。”
“还要去参加国宴?”阮秀芝一个失神,险些切到手指。
罗嘉鸣觉得自己罪过了。
这要是真的不小心切到,那回头阮文不得把自己的东西全都丢出去?
他蹭吃蹭喝有段时间了,对当下的生活不要太满足,才不想被扫地出门。
“我就随口一说,要不您先去那边歇着,我来我来。”罗嘉鸣把刀抢了过来,看着阮姑姑去拎炉子上的烧水壶,他又连忙赶了过去,抢着倒水。
阮秀芝闲不住,总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她就止不住的紧张。
她又去切菜,这可把罗嘉鸣折磨疯了。
他连忙把人拉扯到院子里,“要不您去换身衣服,就阮文之前让老师傅给做的那身毛绒的旗袍我觉得不错。”
“这大冷天的,穿什么旗袍?”
而且她还要做饭呢。
罗嘉鸣实在没办法了,“之前他们这些留学生到了美国,就去了白宫那边参加晚宴,现在学成归来,说不定也要去大礼堂那边参加个国宴什么的,我说姑您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老大和阮文不是去机场接他了吗?过会儿就回来了。”
阮秀芝有些迟疑,“小谢不是去办转业手续了吗?”
“就走个过场而已,他顺带着去接建明了。”罗嘉鸣把人拉到院子里,随手拉了个椅子,“您要是真不放心,就坐这里等,他要是迟到一小时,就罚他一天不吃饭,怎么样?”
阮秀芝不同意,“建明在国外也不知道吃的怎么样,听季教授说国外都是吃什么面包三明治,那哪能吃得饱啊。”
罚自家儿子?阮秀芝舍不得。
所谓远香近臭,当初儿子天天在身边时,她也嫌弃过,可这一走就是两年,她想孩子了,又怎么舍得饿他?
罗嘉鸣算是明白了,他这现在说什么都不是。
“要不咱们去门口看看,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这话阮秀芝是同意的,只是走到厨房门口,她忽的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锅里是不是炖着鸡?”
罗嘉鸣点了点头,“对啊,您说要熬一锅鸡汤回头给建明做面条吃。”
北方一贯有“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传统,如今虽说新时代,但旧风俗还一直延续。
罗嘉鸣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什么,“是不是水放少了?”
何止放少了?这锅里的汤都没了。
锅没被烧炸已经十分给面子了。
阮秀芝之前加水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忘了继续加水……
“要不再重新煮一锅?”
这一建议最终被采纳了,原因倒也简单——周建明还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谢蓟生去机场接人,刚巧回国的留学生们上了车。
即便是阮文眼尖,也只来得及跟周建明打个招呼而已。
归国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国家报到。
“我问了下,大概得下午才能回来。”
“安全回来就好。”阮秀芝现在反倒是不着急了,“你们跑了一天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她今天中午还特意炖了红枣山药,甜丝丝的阮文最喜欢吃。
相较于阮文在愉快地吃饭,罗嘉鸣心情复杂。
同一件事自己说一百句不当用,老大一句话就把阮姑姑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们可真不一样。
“阮文,建明胖了还是瘦了,之前让他寄照片,他也不肯。”
阮文想了想,尽管清一色的黑色呢子大衣,不过小表哥还是很显眼的,个头高嘛。
“好像瘦了,还长高了不少呢。”
阮秀芝被逗乐了,“胡说,他都多大了,还能再长高?”
“怎么胡说了,不相信您问小谢嘛,他侦察兵肯定能看得出来。”
谢蓟生的小腿被踢了下,很是迅速地做出反应,“是高了一些,大概那边营养好些。”
“就是多吃鸡蛋多喝牛奶身体好,美国的牛奶可便宜了,之前闹金融危机的时候那些牛奶都往河里倒。”
阮秀芝瞪了侄女一眼,“胡说,好端端的牛奶往河里倒什么?”
“金融危机啊,卖不出去所以就倒掉呗。”
“那他们没穷人?”
“有啊,可是资本家会做慈善?牛奶送给穷人还要运费呢,还不如倒掉省事。”阮文笑了笑,“不过您放心就是了,我哥肯定不会河里弄牛奶喝。”
阮秀芝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还是被阮文逗乐了,“都结婚了还这么油嘴滑舌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反正小谢同志又不嫌弃。对吧?”
谢蓟生很是配合的给阮文递了半张饼子,“多喝点汤。”
阮文有些怕冷,尤其是这几天降温,她的手也跟着冰凉凉的,好在今年没有冻疮发作的迹象。
罗嘉鸣默默地在那里啃着馒头,不想在说话。
他知道自己挺多余的,可是他又能往哪里去呢。
不走,就是不走。
罗嘉鸣坚定信念,决定要做钉子户。
只是他没想到,话题很快就到了他身上,“对了小罗,前些天外语系的高教授跟我打听,问你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笨。”阮文瞪了一眼,“有人看上你了呗,姑,是你们学校的老师还是哪位高干家的千金啊,知道长什么模样吗?”
阮秀芝笑了笑,“是我们学校的,听说之前公派去法国学习,前段时间才回来,就前些天不知道怎么见到了小罗,就托高教授打听。”
“也是留学生啊,那还挺厉害的。”
罗嘉鸣觉得阮文在阴阳怪气,“我这人性子不好,就不耽误人了。”
阮秀芝没想到会这样,“小罗你别这么说。”她这段时间多亏有这个年轻人陪着,经常听他说一些部队里的事,倒是打发了不少时间。
日常相处的接触是最直接的,阮秀芝可没觉得小青年性子哪里不好。
“罗嘉鸣同志,你这么抵触跟人接触,该不会是觉得自己相亲成功后就不好在我家骗吃骗喝吧?”
阮文一语道出真相,尽管餐桌下谢蓟生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但罗嘉鸣藏不住情绪啊。
“你这是恶意揣测!”
“阮文!”阮姑姑很是不赞成地看了眼侄女,“不能这么说。”
阮文很是无奈地看向谢蓟生,“瞧瞧,我这亲侄女都快变不亲了,小谢同志我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只要兄弟不要我。”
她耍赖皮似的倚在谢蓟生的胳膊上,谢蓟生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相当的受用,“不会。”
两人跟唱双簧似的,这让罗嘉鸣气得牙痒痒。
他除了扎根这个院子里气着了阮文,实际上和阮文斗法就没赢过。
“是啊是啊,你只剩下小谢同志了,实在是太惨了。”
罗嘉鸣阴阳怪气的学阮文说话,只不过这话并不能激怒阮。
反倒是惹得阮文鹦鹉学舌,“小谢同志我就剩下你了。”
两个不对付的人哪怕是在某些事上达成共识,却也不代表就能和平相处。
餐桌上正热闹着,院子里响起了那响亮的声音,“谁说你就只剩下小谢同志了,难道我这个哥哥你不要了?”
阮文听到这声音一愣,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谢蓟生,然后飞快地起身跑了出去。
院子里,小表哥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手里头拿着一顶同色的帽子,那还是走之前的时候用置装费买的。
帽子略微旧了些,甚至能够看到上面的毛绒被磨掉,露出来的里面的塑料痕迹。
小表哥真的回来了!
阮文情绪难掩,“你不是去参加国宴了吗?”
周建明抱着自家妹子,“我们这些现在又没什么成就,参加什么国宴啊,等将来真的有所成再说,就是去拍了个照片。”
他像是小时候那样,抱着阮文转了一圈,“我们文文倒是比之前胖了些,我都快抱不动了。”
阮文几乎快要落下的眼泪瞬间挤了回去,“你才胖了,胖成猪头了!”
不管什么时候,女人对体重年龄永远敏感。
周建明哭笑不得,“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别跟我生气好不好?我这次还特意给你带礼物回来了,要不要看看?”
阮文觉得小表哥还算有良心,她勉强原谅,“先去见姑姑,你再不进去就成不孝子了。”
这话让周建明神色一变,帽子往阮文手里一塞,连忙往堂屋去。
阮秀芝就站在门槛内,看着那年轻人大踏步的冲自己走来,她恍惚了下,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梦是幻。她曾经偷偷的去送别兄长和嫂嫂,后来也曾梦到过,梦到兄长归来。
还梦到了那素来严肃的父亲。
就像是现在这样。
可是梦醒后,父亲早已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一切都物是人非。
“妈,儿子回来了。”
周建明扑腾一声跪下,冲着母亲磕了个头。
这让阮秀芝忽的惊醒,眼前这眉眼间有两分像兄长的年轻人,是她的儿子啊!
她忽的老泪纵横,上前搀扶着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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