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想的那样!”
阮文被他这态度弄得有点晕乎乎的,“那是哪样?”
再说了,她也没说啥啊。
外头正热,罗嘉鸣跟着阮文去工厂的一个会客室坐着。
这个会客室里有各种家电,需要研究的时候就拿到研发室拆开看看。
研究完了就装上继续用。
里面空调开着,带来了丝丝凉意。
阮文本来想去冰箱那里拿个冰棍,想到谢蓟生苦口婆心的交代,到底忍住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往里面丢了两个冰块。
这举动看的罗嘉鸣嘴角直抽抽,“你这是什么吃法?”
“美国的,你是打算把我抓过去审问?”
罗嘉鸣头疼:“阮文,这件事咱能不能不提了?”他错了成吗?
就别再揪着这旧伤疤不放了。
阮文看他一脸便秘样,不拿他寻开心了,“怎么,祝福福找你干什么?”
“说要我开工厂,她给我投资。”
罗嘉鸣当时就傻眼了,自己哪来的这经济头脑?
还开工厂。
祝福福是当林家的人都是死的吗?
纵容自家儿媳妇和前男友去开工厂,这要是传出去,林家还怎么混?
怕不是都会说林三头顶上有顶绿油油的大帽子吧?
然而祝福福却十分认真,“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不妨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
罗嘉鸣想要什么?
他最心心念念的,是他早逝的母亲。
可是祝福福身上那点和母亲相似的东西,早已经消失不见。
罗嘉鸣失神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我想要的,她给不了。”
他看向阮文,“能跟我说,她到底想要什么吗?”
谁都知道林三是个残废,嫁给了他就要守一辈子活寡。
可是林家唯一的儿媳妇,即便是旁人背地里怎么嘀咕,明面上还都要捧着林家?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祝福福的父亲如今都是要紧人物。
她还想要什么?
“要报仇吧。”
“她报什么仇?”罗嘉鸣不可思议的看着阮文,“找你报仇吗?”
那张脸上写着“她疯了吗”的神色,阮文也在想,祝福福是疯了吗?
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祝福福的疯狂。
“你来,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
冰块在水里慢慢消融,阮文看着那细细的气泡,抬眸看向了罗嘉鸣。
她不信罗嘉鸣没察觉到祝福福的异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罗嘉鸣很烦,他想要找人说说话,结果周建明忙着毕业留校的事情,阮姑姑最近又忙得很,这些话他说了也只是给他们徒添烦恼而已。
还能找谁?
他鬼使神差的就来了这边。
大概是因为,祝福福开工厂就是为了跟阮文打擂台。
“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阮文擦了擦那个桃子,吃了起来。
桃子脆生生的甜,这咀嚼声让罗嘉鸣觉得有些荒唐。
他怎么就指望阮文帮自己解决问题呢?
“是我想多了,我回去了。”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握着门把手,又是折返了回来,“阮文,算我求你,你告诉我祝福福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了报仇。”阮文很是认真,“因为我当初拒绝她,甚至还撺掇你把她父亲下了狱,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要报复我,还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吧?谢蓟生的大学同学,齐齐哈尔一机厂的副厂长梁晓被排挤了,我原本和他约定的生产线一再往后推,现在一机厂在赶荣林外贸公司的订单,听说是一个价值一千五百万元的大订单,你知道她下的什么订单吗?”
罗嘉鸣第一次觉得,原来笑有时候比子弹还要可怕。
他几乎不敢看阮文那笑盈盈的眼,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是我和陶永安,和我研发室里的人没日没夜研究出来的生产线,她偷了去,你是侦察兵出身,又是做情报工作的,怎么偷的不用我说了吧?罗嘉鸣,你说她这么处心积虑的折腾,甚至还想要喊你开工厂,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又是什么?用我的生产线,用我的研究创造来逼得我没有活路,这不是报仇,又是什么?”
会客室里开着空调,将燥热拒之于门外。
然而罗嘉鸣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大蒸笼里,热气腾腾萦绕在周围,他几乎没办法呼吸。
阮文的神色是那么的平静,她脸上还带着笑,却是比枪林弹雨都可怕。
“她……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啊,之前的祝福福是人见人爱的小锦鲤,什么时候不一样了呢?
从阮文没有下水救她?
阮文一开始并不想跟她纠缠什么,放到仙侠小说里,祝福福那是天道的宠儿,自己最好躲着走的那种。
偏生一次又一次的,她非要找来。
还那么的理所当然。
阮文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你可以去问她为什么。”阮文觉得这桃子都变得索然无味,她犹豫了好一会儿,选择等罗嘉鸣走后再吃。
奈何罗嘉鸣并没有走。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想跟你说。”
罗嘉鸣:“……”
阮文总能在他很难过的时候再往他心口插一把刀子。
他指着阮文,“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我兄弟,救过我的命的兄弟!”
“你爸还是你亲爹呢,你不照样不认他?”
罗嘉鸣登时面皮红成一片,他想要吼一声,但看到阮文低头在那里念叨,“宝宝别怕,妈妈保护你”,这口气又堵在了那里怎么都出不来。
“不跟你说是为你好。”阮文正色解释,“罗嘉鸣,别趟这趟浑水,说不定哪天我和谢蓟生进去了,还得劳烦你来捞人呢。”
“捞个屁!”
“我是认真的。”阮文站起身来,“若是有一天我和谢蓟生有什么意外,孩子还有我姑他们,就麻烦你照顾了。”
罗嘉鸣觉得她越来越胡说八道,“你简直有病,你们能有什么意外?”
“谁知道呢。”阮文低眉顺眼时收敛了一身的锋芒,让罗嘉鸣忽的觉得,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阮文……”
“总之这件事你别插手,我不指望你帮我一把,但是别背后捅我一刀就行,不然你真的会失去谢蓟生这个兄弟。”
这一瞬间,罗嘉鸣意识到适才的温柔仿佛梦幻泡影,如今才是真正的阮文。
他正了正嗓音,“我不会。”
他又怎么可能去帮祝福福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只是这般承诺阮文并不相信。
人世间又哪来的那么多绝对呢。
说不定祝福福的一滴眼泪就会让罗嘉鸣缴械投降,又或者一句情书里的话足以让罗嘉鸣回忆起一切。
当然,她也不指望罗嘉鸣能帮她一把。
至于“托孤”之事,不过是为了让罗嘉鸣内疚罢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她没斗过祝福福,留下这孩子,或许阮文会把这孩子交给薛梅来抚养,又或者让春红大姐带这孩子出国。
又怎么可能交给罗嘉鸣?
养成一个暴躁狂吗?
阮文没那么狠的心。
罗嘉鸣来去匆匆,阮文对他的去留没放在心上。
不过他的到来倒是让阮文留意到一件事,祝福福想要开办工厂?
八十年代,正是“倒爷”横行之际。
倒爷由来已久,往七十年代追溯那就是二道贩子,推到五六十年代是所谓的投机倒把。再往前数能在历史的长河中找到类似的例子。
而将其愈演愈烈的,莫过于八十年代,尤其还有不少的官`倒……
祝福福若真要开办工厂,凭借背后的林家,那几乎可以全方面的对她形成包围。
即便不这么做,祝福福可以靠着林家的关系压低材料进价,到时候只需要售价比她的便宜,一样可以置她于死地。
站在祝福福的角度,阮文已经想出了好几个办法。
明明该担心才是,她反倒是越发的冷静起来,仿佛被针对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放在桌上的桃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啃了起来。
会客室里是清脆的咔嚓声,好一会儿桃核被丢到垃圾桶里。
脚步声响起,阮文打开会客室的门。
外面的热浪一下子涌了进来,背后是凉飕飕的空调间。
弱化版的冰火两重天。
阮文看着远处,脸上神色悠远淡然。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过是……
你死我活罢了。
……
这是安东尼奥第二次来中国,当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只不过达米安先生让他先下飞机,等回头在酒店再汇合。
安东尼奥只好照做,一如之前他误闯入那家公司似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听人吩咐罢了。
祝福福一眼就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意大利人。
她的这位生意伙伴来自那不勒斯,听说那里的西装很是有名。意大利人轮廓深邃,身高腿长,再加上量体裁衣十分的熨帖。
下飞机的人那么多,他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祝福福亲自来接人,表达自己对安东尼奥的重视,“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这一趟。”
意大利人对此早有预料,“我听说在你们这里开设工厂会有优惠,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这里的工人比较便宜,我想顺带着考察在这里办厂。”
“真的吗?”祝福福露出惊诧,眼底难掩惊喜。
她当然再乐意不过。
原本以为自己做成这么一个大单,林嵘的父亲应该会高兴,但那位老人只是冷冷瞧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林大姐冷嘲热讽了句,“这偷鸡摸狗弄来的就别糊弄了,小心回头阮家那个小妮子去告你。”
偷鸡摸狗怎么了?
阮文就算是去告,祝福福也不怕。
有林家给她托底,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家呢?
舍得眼下的这荣华富贵吗?
如今安东尼奥到来,她很快就能收到尾款。
到时候一千五百万的支票丢在桌上,不信林家人还会对她各种横眉冷眼。
收回思绪,祝福福笑着看向了安东尼奥,“那你选好了地方吗?或许我能给你一些帮助。”
意大利人笑了起来,他身材好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张足够英俊的面孔,笑起来时又格外的真诚,哪怕是祝福福都有瞬息间的陶醉其中。
“这是个秘密,不过我想到时候会给你惊喜的。”
车子离开机场没多久后,一辆红色捷达接到安德烈,缓缓离开机场这边。
“你还挺会找,竟然找了个小帅哥。”
安德烈嘿嘿一笑,“安东尼奥是富二代,破产了的富二代,一向游走在那些贵妇之中讨生活。这次我给了他足够的钱,他当然乐意办这事。”
在这件事上,安德烈颇是上心。
“你说咱们合资办厂,认真的?”
请人办事当然要给一些甜头,对于现在的安德烈而言他已经获得了自己曾经梦想的东西——地位。
在阶级固化的意大利,一个出身那不勒斯贫民窟的穷小子如今成为了新贵,黑白两道通吃。
他现在缺什么?
钱。
多少钱都填不满安德烈的需求。
阮文当时也没那么多钱,索性拿合作来与安德烈协商。
“我想要开设新的工厂,你作为外商投资有优惠政策,而且一般人也不会找你麻烦,技术我有,设备嘛……先把新工厂办起来,生产线这边我来提供,你出个名头,我给你一成的利。”
阮文等于白送钱给安德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中外合资办厂的噱头而已。
这点,安德烈当然明白。
白送的钱还能不要?
“意大利有句谚语说‘谁有了一个合伙人,谁就有了一个主人’,但是我很乐意成为你的奴仆,我的女士。”
阮文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不是在车子里,安德烈会对她屈膝下跪,亲吻她的手。
然而意大利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听听就好了。
“那或许你还会多一个小主人?”阮文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那里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这让安德烈惊诧,“我完全没有看出来,你和我上次见到时一样的年轻美貌。”
“我觉得我更漂亮了些呢。”
安德烈从善如流,“当然,上帝钟爱于你。”尽管,他并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也很少去做礼拜。
但需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把撒旦请出来。
阮文又跟安德烈说了自己的一些计划安排。
安德烈一直在点头,到最后他有些不确定,“亲爱的,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还希望你能给出解答。”
“你说。”
意大利人很纳闷,“我曾经在工厂里做工,知道每条生产线运行时,都要先检查一遍,而在这些生产线出厂前,生产厂家更是要进行多次调试。你难道安排了人,在调试结束后又更换了一些零件?可即便是如此,如果安东尼奥收到的机器不能用,生产厂家也可以提出维修,你怎么能够拿到定金的双倍赔偿呢?”
他明白阮文刻意在合同上做文章,甚至支付了五百万的定金而不是订金,就是为了拿到双倍的违约赔偿。
可她怎么敢保证呢?
保证届时那个对外贸易公司交不出货来。
阮文笑了起来,“安德烈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找你合作开厂吗?”
安德烈下意识地回答,“你说的有政策上的优惠。”
“是啊,有政策上的优惠,而且不止如此。”阮文前天就来了首都,陶永安一路开车过瘾,倒是把她颠簸了个够呛,好在她现在还算灵活,自己开车完全没问题。
“我们一直奉行外交无小事的政策,又是牵扯到赚取外汇的大事。”阮文笑了笑,“当然,我还有别的安排。至于你担心的生产线的问题……”阮文往车窗外扫了眼,“安德烈,汽车和人都有寿命,不同的是人要是没病没灾的能活个七老八十,车子嘛……也就一二十年的寿命,生产线也不例外。”
安德烈不太懂,他觉得阮文像是在讲故事,一个他听得似懂非懂的故事。
“希望能够你能够如愿。”
“我也是。”
……
林平山在会上看到汪世平时有些惊讶,倒是秘书先一步过来提醒,“可能是因为林嵘的事情。”
这让林平山想了起来,老三的媳妇在搞什么出口创汇,前段时间还跟他提了一句,不过他当时心气不顺没怎么搭理。
他和汪世平素来不对付,只是意外这老头竟然来开会,也没打算多说什么。
倒是其他人寒暄起来。
“汪老今天怎么来了?”
“来找咱们的林部长讨个说法。”汪世平冷冷一笑,顿时让会议室这边的气氛冷了下来。
这俩人当年就有矛盾,被底下人戏称为双平之战。
后来林平山平步青云,倒是汪家不得不退居二线,这胜负也算出来了。
谁曾想这些年来除了养子结婚时热热闹闹大办了一场的汪老,大部分时间都在当缩头乌龟的汪老竟然在开会时来找麻烦。
这是不是有点胡闹了?
有人想劝架,“汪老汪老,马上要开会,咱们有事会后再说。”
“我现在是人走茶凉,会后还能不能见到林部长都不知道,要说就现在说,姓林的你有本事倒是自己去折腾,偷我家小谢媳妇的图纸抢她的生意倒是有一套,你这么能耐,你咋不把美国人的东西给偷来?就知道盯着自家人的,要不要脸?”
他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去碰,心中稍有几分忌惮,哪曾想就这么一犹豫,这个退居二线多年的老头就开骂了呢?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有点懵,都不知道咋回事,怎么还偷了呢?
林平山脸上挂不住,“汪老,你这指责我可当不起。”
“当不起?养不教父之过,你是没干这事,但你那儿媳妇一千五百万的订单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她一没技术二没经验,哪来的本事搞出那些生产设备的图纸让人去生产?还刚巧不巧是小谢媳妇一直合作的那个机床厂,我倒是想要大家评评理,你们说他姓林的是不是欺负人?小谢他爸死在朝鲜,他媳妇的爸妈受到核辐射葬身西北,小两口没有爹妈依仗,你们就可着劲儿欺负是吧?”
“小谢媳妇当初是挣了钱,但是她那些钱都去了哪里大家也都知道。你家儿媳妇不就是眼馋她能挣外汇吗?有本事那就自己搞研发把一双手都泡烂去挣这个辛苦钱啊。现在你们这种打家劫舍的,跟小鬼子有什么区别?这还是烈士遗孤呢,你们就这么对待,那要是寻常老百姓,你是不是得把人给弄死,踩着别人的尸骨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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