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平舆街搭了很多简易的草棚,微荫处挤满了人。
容悦站在粥棚里,抬手捏了捏自己酸乏的手腕,玖思过来将她手中的勺子接过,望了望天色:
“少夫人,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容悦轻应了一声,随后抬眸朝不远处的难民身上扫过,略过他们身上破烂的衣裳,最终停留在角落处蹲着的几个人身上。
她指尖微捻了捻手帕,仔细地看了过去。
四五个人蹲在那里,身上些许凌乱脏扰,年岁不大,瘦骨嶙峋,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
争抢不过强壮有力的青年,此时只能蹲在角落里,似乎在说些什么,背对着众人。
玖思收拾好后,见她没有动作,疑惑地又喊了一声:“少夫人?”
容悦回神,抬手敛起脸色的几缕青丝,眸色不着痕迹地微闪,她看向粥棚内剩下的几个馒头,轻声细语说道:
“将那几个馒头递给我。”
她有些怜惜地看着那边角落里的人,玖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白她想做什么,有些担忧:
“少夫人,还是不要靠近这些难民了,待会让阿力他们送过去就好。”
容悦冲她轻柔地笑了一下:“好了,没事的。”
玖思无奈,将剩下的馒头递给她。
容悦接过馒头,敛下眼睑,朝那边走去。
玖思不放心,和一个小厮跟在她身后。
所有人都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没有几个人关注她们。
直到容悦走到那群人身后,他们才发现她,似乎被吓到一般,全都惊慌地看着她,还将手朝身后藏了藏。
容悦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扫向他们藏起来的手,面对他们有些警惕的神色,笑得温柔和善,越发轻声细语:
“还剩下些馒头,你们吃吧。”
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馒头,咽了咽口水:
“给、给我们?”
旱灾之前,他们便是穷苦家的孩子,有的甚至装作伤残在街上乞讨,旱灾来临之后,他们身板小,根本抢不到食物,经常遭到排挤。
昨日那位大人来了之后,平舆街这边的情况才好上一些,没有人再敢直接抢夺食物。
但就算如此,他们领到的食物也不是全部能留住,他们不敢得罪人,毕竟这些士兵不可能一直护着他们。
容悦不知道这些人在想着什么,只是将馒头朝他们面前送近了些:
“对,拿着吧。”
她话音落下,馒头就被一群人哄抢过去,每人手中拿着两个馒头,缩在墙角处,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用最快的速度将馒头塞进嘴里。
他们这一动作,原先藏起来的手就露了出来,指缝间带着些许污垢,似还隐隐有些暗红。
容悦看得捏紧了手帕,下意识地轻了呼吸,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带着玖思等人离开。
玖思扶着她,发现她的脸色似乎比刚刚要白了一些,疑惑担忧地问:
“少夫人,您没事吧?”
容悦面色微泛着些许白,扯出一抹极浅的笑,缓缓摇头:
“我没事,只是日头太烈,有些不适而已。”
玖思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快回府吧,少夫人也累了一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
容悦勉强勾了下唇角,算作回应,临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闭了闭眼睛,进了马车。
一路无言,马车回到罗府。
畔昀已经从厨房将午膳带了回来,是容悦往日喜欢的菜色。
只是容悦胃口不佳,随意用了一些,就让人将其撤了下去,也没有忘记,将未动过筷子的饭菜让下人分食。
玖思伺候着她换衣午休。
容悦披着嫣绿的外衫,乌黑的青丝披散在香肩上,她静坐在床榻上,看着还在忙的玖思:
“好了,你也下去休息会儿吧。”
玖思今日在外面也觉得累,闻言也只是点点头,服身退下。
等她下去后,房内瞬间寂静下来,容悦细数着锦被上的花纹,并无一丝困意。
她想起今日看见的东西,轻咬着唇瓣,心底依然紧绷。
若是她没有看错,那几人手上的暗红……应是残留下的血迹。
她拧着细眉,在床榻翻了个身,终是忍耐不住地坐起身子。
她忽地想起,昨日她翻看的那本医书。
上面记载着,旱灾之时,可能会患上疫病。
她想起今日自己所看见的东西,心底突兀狠狠一跳,细眉紧蹙难缓。
她坐在床榻上,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自己猜测地是不是真的?
若是真的,她又能怎么做?
她想了好久,直到玖思进来唤她,才轻抿唇将这念头放下。
她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又何必去操心其他事。
更何况,万一她猜错了,贸然说出去,岂不是乱了人心。
只是她到底怀着心思,之后几日出去施粥之时,总是不着痕迹地留意着。
如此过了几日,她并未听说有疫病发生,才渐渐将这个念头放下。
这日晌午,玖思带着笑进来:“少夫人已经醒了?”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得正茂,奴婢刚刚过来时,都闻见一阵清香,少夫人若是无事,待会不如出去走一走。”
她想着少夫人忙了一上午,不如在院子散散心,总比一人闷在屋子里强。
容悦将之前的念头抛开,听见她的话,也起了些心思,眸子含笑,灿若春桃:
“也好。”
她除了出府施粥,也无旁事,府中的事务都是张氏管着的,她嫁进来一年,除了这个小院子内,旁的事,她皆是插不进手的。
容悦从畔昀那里知道,今日老爷和少爷都还未回府,表少爷也在上午的时候回府了。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虽总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但是眼不见心不烦,她终究是不愿见到这两人的。
她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素雅的杏黄色夏裙,戴了一支白玉莲簪,轻敛着眼角,衬得她越发温柔了些。
玖思笑着夸她:“奴婢从未见过比少夫人更好看的人。”
容悦轻笑了一声,心中并无什么感受,她从未受到容貌带来的便利,也自然不会引以为傲。
玖思扶着她出门,在印雅苑内就看见了玖思口中的栀子花,花香四溢,容悦吐了一口气,方才觉得这些日子沉闷的心思散了些,嘴角也浅浅地勾起。
知道罗玉畟二人不在府中之后,容悦也没有了顾虑,领着玖思朝花园走去。
只是,如今离那日凉亭之事还不到半月,她不愿路过那里,总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玖思心底也明白,扶着她朝小径上走着,偶尔芍药冒出来,容悦抬手就能摸到。
就在容悦摘下一朵芍药在手里把玩着时,玖思突然叹了口气:
“哎,奴婢突然想起,今日早上小兰的衣服似乎更破了些。”
容悦一顿,小兰是玖思施粥时候认识的一个小姑娘,才不过六七岁,模样可爱,又乖巧懂事,玖思说,见到小兰就想起自己的妹妹,便连盛粥,都会给她盛上满满一碗。
容悦垂眸,她没有亲妹妹,只有一个庶妹,巴不得她过得不好,所以她感受不到玖思的想法。
她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
“她好像也瘦了些,奴婢记得自己还有些旧衣服,等奴婢将旧衣服改改,下次出府的时候,带去给她。”
容悦掐着芍药的花根,绿色的汁水沾上她的指尖,她轻柔安慰着:
“你有这份心,她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玖思弯头笑了笑,刚刚失落的情绪才好了些。
玖思伺候了她一年,容悦知道,她心底一直有着遗憾,当年她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她妹妹也才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抱着她的大腿哭着不让她走。
她对亲人唯一的念想,也就是这个妹妹了,也不怪乎她寄情于小兰身上。
容悦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用手帕将绿色的汁水擦去,眉梢情绪浅淡一闪而过,二人继续朝前走去。
突然,玖思遗憾的声音又响起,惊得容悦差点掉了手中的芍药:
“对了,自从简毅侯入住府中之后,奴婢还没有见到过简毅侯呢。”
玖思连忙扶着她,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歉疚地看着容悦。
容悦有些无奈地看向她:“简毅侯带着圣旨前来梧州,身有要事,又岂是像你一样,日日无事可做?”
“少夫人冤枉,奴婢哪有日日无事,今日还陪着少夫人出府施粥了呢。”
容悦想起几日前,在府门口看见的那道背影,眸色轻闪,抿唇笑着:
“连你都每日不得空闲,简毅侯自然更加忙碌了,岂能容你想见便见?”
玖思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不再说话。
在两人不远处,有人将两人对话全听在耳里。
厉晟穿着暗玄色的长袍,听着前方的人将他夸了又夸,仿佛他日日都在为梧州之事忙个不停一样,不禁挑了挑眉梢,斜睨向庄延:
“除了你,旁人都知本侯事务繁忙。”
庄延看了一眼他鞋底带着泥土,微笑着没有接话。
两人刚从城外回来,侯爷进了军帐后,听着祁星训练的计划,一日都未曾出来。
他将罗氏父子的罪证放在桌子上,侯爷都未看一眼,更别提日夜忙碌梧州一事。
厉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庄延立刻低下头,恭敬回答:
“侯爷政事繁忙,着实辛苦。”
“无趣。”
厉晟轻斥了一声,抬头看向小径上依然未有察觉的二人,视线在女子姣好的脸庞上扫过,转身朝府外走去。
庄延连忙跟上,惊讶:“侯爷,这是去哪儿?”
他们刚从府外回来。
“去城主府。”
厉晟勾唇笑了下,透着漫不经心的凉意:
“晾了这么久,也该去看看我们这位罗大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