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丫鬟皆是低着头,容悦靠在床榻上,玖思端着汤药进来,就看见容研气得脸色通红的模样,她一皱眉,似有些不满:
“容二姑娘,我们少夫人今日身子不好,你可别再气着少夫人了。”
说着话,玖思将药碗递给容悦,一边担忧地将人扶起来。
容研气得要训斥她,身后的丫鬟却是拉住她,冲她摇摇头:“小姐,时间不早了,还是别打扰大小姐了。”
容研一皱眉,那丫鬟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那就劳烦大姐给阿研准备个房间了。”
容悦懒得理她,不紧不慢地喝着药,头也没抬:“谁让你留下的,你便去找谁,我这小院子,腾不出地。”
容研惊得睁大眼睛,怎么也没有猜到她竟这般硬气,明明她都说了,是周氏让她留下的。
她有些狐疑地拧起眉头,冷笑:“大姐是让我去找罗夫人?”
她心中认定,容悦不敢,身为儿媳,让娘家人去麻烦婆婆?
容悦没有再理会她,只当屋里没有她这个人,将空了的药碗递给玖思,还蹙起了眉尖,仿若无人地说:“今日的药有些苦。”
玖思瞥了容研一眼,说:“那是少夫人心情不好,才觉得药苦了些。”
被人冷落在一旁,便是刚刚劝解容研的丫鬟都皱起了眉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容悦,心底知晓,这大小姐与往日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低声与容研说了句什么,原本怒气冲冲的容研顿时安静了下来:“罗夫人也是担心大姐想家,才让阿研留下,大姐纵使不喜阿研,也不必辜负罗夫人一番苦心。”
“既然大姐不愿阿研留下,那阿研就告辞了。”
她嘴里说得客气,可眼神却是狠狠刮了一眼容悦,才转身离开。
容研的人一离开,印雅苑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容悦望着外间的珠帘,眉尖微蹙,打发一众丫鬟退下,此时玖思说:“少夫人,这容二小姐怎会留在府中?”
这种情况甚是稀有,毕竟容府离罗府并不是太远,半个时辰的路程,何至于留宿?
容悦敛眉,连玖思都觉得有些纳闷,其他人定是不用说。
她抿了抿唇,想到容研留下的目的,心底有些烦躁,朝玖思吩咐:“去盯着,看她想做什么。”
玖思察觉她心情不好,连忙应了下来。
天色渐晚,玖思出去时,特意让人去厨房拿晚膳,才大步走出去。
容研此时已经快到花园,神色有些不满,她瞪向身边的丫鬟:“你拦着我作甚?”
“小姐可还记得出府前,夫人特意吩咐让小姐莫要与大小姐起冲突?”
白姨娘持家多年,府邸上上下下早已称其为夫人,而不是姨娘。
容研闻言,皱了皱眉头,虽有不满,却不再发脾气。
此时那丫鬟又说:“她过得什么日子,小姐又不是不知,何必同她置气?不过是撑着表面荣光罢了。”
这话说到了容研心坎里,她面上终于有些笑意:“你说得对,她也就是死撑着那口气罢了。”
笏碧见她露了笑,心底终于松了口气,她伺候容研多年,自然知道容研的脾性,最是耐不得性子。
“小姐,这里就是简毅侯回院子的必经之路了,小姐可在凉亭里坐一会儿,奴婢给小姐守着。”
两人此时距离凉亭不过几步之遥,抬头就能看见通往正门的月洞门,只要简毅侯回来,就必会经过此处,这些都是周氏告知她们的消息。
什么留下来照顾容悦,都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昨夜里那女子是探路之用,知道简单直白地献上是无用的后,罗闫安立刻换了方式。
美人乡,枕头风,自来没有人会小瞧。
……
书房内,暗香袅袅,厉晟同靖王殿下坐在里面,桌面上摆着的是几分章折,里面条条罗列了罗氏所犯的罪行,触目惊心。
不止是贪污赈银,手下所犯人命更是不知几许。
靖王眉头越皱越深,厉晟却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抬眸瞧了下外面的天色,他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明日再处理吧,微臣就告退了。”
在他踏出房门时,靖王忽然叫住他:“你该知晓,罗府所犯罪行,应株连九族。”
言下之意,你那位心上人也跑不掉。
厉晟回头,轻挑了下眉梢,笑得漫不经心:
“先是献上罪证,后是无私拿出奇药,已足够赦免其罪了。”
靖王敲了敲桌面,心下了然,他要的并不是将这女子摘出来这么简单。
“罢,天色不早,子安先回吧。”
厉晟,字子安,不过甚少有人会这般叫他,他笑意不变,行了礼退下。
走出书房,祁星发现他似心情不错,便知他又是心想事成了。
一路无言,直回到罗府,此时天色已见灰暗,红霞褪去,印在花园里,嫣红裙装女子面上多了分艳色,眉眼间染着一丝愁绪,轻叹间惹人心怜。
厉晟踏过月洞门,脚步一顿,视线落在女子眉眼间,他随意转着扳指的动作停下,嘴角扯了一丝笑。
容悦和容研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是容貌上却依旧有三分相像。
而这三分相似,却让厉晟眸子里生寒。
他想起,当初为了让那人放下心中芥蒂,他废了几番功夫,耐心相待,也不过让那人从最初的疏离躲避,到对自己亲近了几分。
他冷眼旁观着凉亭里女子愁绪满面的作态,联想昨日得到的消息,自然知道了这人是谁。
同是一府教出来的女子,怎相差如此大?
他扯了扯嘴角,移开视线,仿若并未注意到她,直接朝院子的方向走去。
而那边的女子仿佛刚看见他,顿时慌乱,走下凉亭行礼:“臣女、见过侯爷……”
容研抬眸看向男人,忽地眼底露出惊艳,她面色染上红霞,磕磕绊绊才行好礼数,半弯着腰,盈盈若色。
厉晟的脚步停下,随意瞥了她一眼,莫名凉意让容研一怔。
此时他身后的祁星上前一步,持刀拦在她面前,冷肃着声音:“退后!”
容研瞥见刀刃的锋利,手心溢出汗,僵白着脸色,刚欲说话,男人却是抬眸看了她一眼,薄凉又冷沉,让她直接定在原处,堪堪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她心底直打鼓,刚刚那一瞬间,她竟然生了退意。
厉晟收回视线,迈开步子越过她,容研一句话也未来得及说,只能看着他远去,面色微僵,紧紧握紧了手帕,却不敢追上去。
她紧记着姨娘说的话,简毅侯从京城来,性子残暴,万不可惹他烦,一步一步慢慢地来。
待人走远了,丫鬟才上前扶起了她,容研半软了身子,瘫在丫鬟身上,额头溢出汗,她咬着牙抱怨:
“这简毅侯太不近人情了吧!”
竟让侍卫持刀拦住她!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嫣红色裙装,最能称出她颜色,她往日最是喜爱,她捏紧了手帕,狐疑地问笏碧:“我面上的妆容可是化了?”
笏碧闻言,心情复杂,将准备要说的话咽下,难言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并未。”
容研有些怀疑地看了笏碧,若不是妆容有问题,那刚刚简毅侯怎会半点反应也无?
她虽容貌比不上容悦,可在梧州城却也是数一数二,否则,她也不会如此心高气傲。
笏碧稳了稳神色,想着理由安慰她:“许是简毅侯心情不好,未曾注意到小姐。”
“或是天色太晚,简毅侯瞧得不清楚,小姐别担心,我们还有时间。”
容研咬了咬唇,朝澹溯院的方向看了眼,心底有些不甘心,可是想到刚刚简毅侯的眼神,又咽下要说的话,道:“去问问罗夫人,我要住在何处?”
走远了的厉晟神色并不算好,即使眉梢还似带着笑,可祁星看了一眼,就知他心底正不高兴着。
昨日女子进了书房,他依旧能不喜不怒,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今日却因容研而动了怒,说到底,也是因为容悦罢了,否则,即使容研哭着站在他面前,他可能眼皮子都不会掀一下。
厉晟刚踏进院子,就有人禀报:“今日容家姑娘进了印雅苑,好久才出来,就一直等在花园里。”
他顿时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昨日未将事情说明,便是不想惹她烦心,如今倒好,人直接跑进了她的院子。
还未进书房,他便转了身,朝一个方向而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而容研二人朝主院去了一趟,此时周氏刚从罗玉畟那里回来,心情压抑难受,再听她这边没有进展,直接骂了一句“没用”,和她那姐姐一个样子。
容研脸色瞬时间一阵青一阵白,她不是容悦,什么都能惹,若不是知道罗府是她得罪不起的存在,她就要直接怼回去,不过即使如此,她眼底还是泄露了些不满愤恨。
周氏心情烦躁,根本没时间搭理她,而且听了她的话,瞥了她一眼:
“容悦竟将你撵了出来?”
她是知道自己这位儿媳的,脾性好得让她以为是一个泥人般,能被她撵出来,也是容研的本事。
周氏在府中说一不二,自然也不会顾忌容研的感受,当下说话,就把容研挤兑得脸色有些难堪。
周氏却没有看她,罗玉畟那边就够她烦心的了,哪有心思分给她,直接将她交给了下人。
容研出了院子就要抱怨,笏碧脸色一变,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臂,小心地看了眼周氏的丫鬟,有些心累地提醒:
“小姐,慎言!”
前方的丫鬟正冷眼地看着她们,却也知道她们是客人,不咸不淡地说:“这里是罗府,容姑娘说话时,且三思再出口。”
将容研主仆带到一个院子,离容悦的院子不远,毕竟是来照顾少夫人的。
不过丫鬟心底也在嘀咕,明明少夫人是多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这容二姑娘差这么多?后转念一想,这容二姑娘是庶出,又觉得了然。
院子里有丫鬟伺候着,关上门后,容研才骂出声,笏碧将门窗关紧,只要不被人听见,也就随她去了。
不过,距离此处不远的一个院子里,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有些疑惑:“是谁住进去?”
府上没有旁的主子,怎么会腾出一个院子来?
丫鬟小心地扶着她:“回姨娘的话,听说是少夫人的妹妹,来看望少夫人,夫人将她安排住了进去,说是离得近些,方便照顾少夫人。”
被称为姨娘的人,自是畔昀,她肚子还未显怀,却是不管走路间,还是做旁事,她都要扶着腰,做出怀了身子的姿态。
如今听了丫鬟的话,她皱起眉头,神色有些复杂。
少夫人的妹妹?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罗府上下待少夫人并不算上心,怎会让其娘妹留下照顾?
她眸子闪了闪,扶着腰的动作微顿,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