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雪飘了两日就散了去,化雪的时候,玖思窝在屋里,坐在火盆旁,再没了当时出去玩雪的兴致。
容悦在一旁,看着她发笑,玖思窘迫地跺了跺脚,躲在屏风后面不出来。
直到平复了心情,她才探出头,小声地问容悦:“夫人,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顿了顿,她声音越发小了些:“靖王已经离开两月多了,侯爷可要回去过年?奴婢听说,皇宫中都会办年宴的。”
侯爷可是当今的亲外甥,应该是要回京城的吧?
玖思面上多了几分迟疑,如今不过四五日就到了年关,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见?
她记得,从梧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也需要三日的路程。
容悦微微一愣,才想起来这一茬,原先靖王回京时,她就想问的,可也许是这段时间过于平静,她竟然忘记了。
玖思一见她神色,便隐约猜到真相,当下有些无奈,有些疑惑。
即使夫人不问,侯爷那边怎么丝毫动作也没有?
两人没有就这个话提说多久,午膳是容悦一人用的,她进来胃口有些不佳,只让厨房上了些面。
可厨房也弄出了花样,厨房里的人是厉晟从京城带来的,做菜手艺要比原先罗府的大厨要好上许多。
不过怕容悦更喜欢江南菜,厨房也留了一个原先的人。
玲珑铜木桌上摆着几个素雅干净的银盘,上面装着各种调料,放凉的面,容悦有些稀奇,倒是多用了两碗。
玖思惊喜:“夫人觉得喜欢,明日再让厨房做这面。”
容悦摸了摸有些撑的肚子,虽有些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虽爽口,却有些凉了,不适合这个时候吃。”
她的身子,她心底是清楚的,平日里都需要好生休养,厉晟虽不说,却是不动声色地禁止让她碰那些凉的东西。
便是她曾经喜爱的螃蟹和河虾这些菜色,她都许久未曾在桌上看见过了。
她记得,那日太医说的话。
若好好休养,尚可还有得子嗣的可能。
听了她的话,玖思忙忙闭嘴,不再劝,她是知道容悦情况的,那日容悦埋在冰水里,给她造成的阴影太大。
玖思怕她忍着不舒服,顿了顿,安慰道:
“夫人说的是,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口腹之需,待身子好了,再慢慢享受便是。”
厉晟便是在这时回来的,一进来,就听见玖思的话,他下意识地拧起眉头,视线在桌子上扫过,担忧地走到容悦旁边,扶住她的手臂,沉声问:“身子不适?”
容悦被他紧张的模样弄得一怔,反应过来,掩着嘴角笑了下,眼眸弯弯,顾盼生姿,她说:
“侯爷别紧张,我和玖思随意说话而已,”她抬头看了看厉晟,关切地问:“倒是侯爷,可有用膳了?”
厉晟知道是自己关心则乱,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神色放松下来,便又恢复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原想着回来和阿悦一起用膳的,没想到阿悦先用了。”
容悦脸颊微红,她不好意思在丫鬟面前同他亲热,便用袖子遮挡,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低头轻声细语:
“下次,我等侯爷一起。”
厉晟坐了下来,一旁的丫鬟连忙替他盛了碗面,用之前容悦喜欢的口味调拌,他挑眉看着,听见容悦的话,他直接打断:
“不,你饿了,便先用,无需等本侯。”
见女子抿了抿唇,他笑着添了一句:“本侯下次回来早,便让人先回来通知。”
容悦哑然,知道他是怕自己等得急,便点头应了下来。
厉晟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碗,他尝了下,点了点头:“倒是不错,只有些甜了。”
容悦笑道:“应是丫鬟按我的口味,给侯爷调了。”
厉晟轻挑眉看向她,嘀咕了一句“怪不得甜”,他是知道容悦喜欢吃糕点这个习惯的。
不等容悦听清他说得什么,他就提醒道:“等天热了,阿悦再让人做这个吧,如今天冷,阿悦可别贪嘴。”
容悦嗔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这般不懂事的人。
厉晟失笑摇头,没有多说,用了几碗,也只有二三两左右的面,才停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容悦见他还未离开,倒是有些好奇:“今日不忙吗?”
厉晟搂着她:“不止是今日,而是到年后初五,都不忙。”
这段时间,就是圣上都要封笔休息,又不是他家的天下,他作甚劳心劳力?
她躺在床榻上,准备午憩,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软枕上,如绸缎般,厉晟取了一缕握在手心,他另一只手搂着女子,手指无意识落在女子锁骨处。
容悦眼尾泛着淡淡的嫣红,今日她本就添了几笔粉黛,此时更是多了几分娇艳姝色,不好提醒他,只轻轻攥着锦被的一角。
“你这几日可有想去的地方?本侯陪你去。”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动了动,擦在她肌肤上,带来一阵痒意。
容悦红着脸,不知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只能敛着眸子,轻呢开口:“太冷了,哪里也不想去。”
厉晟轻啧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反而是容悦突然想起来今日玖思的话,侧过身子,男人的手瞬间掉了下来,容悦心下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就瞥见男人眼底那抹失望的神色。
她一怔,反应过来,便是被戏弄的羞怒。
她猛地坐起来,狠狠推了下男人,话音似都滴着羞意:“你竟是故意的!”
厉晟有些无辜地靠在床头,任由她的动作,丝毫不反抗,还问她:“阿悦怎么了?”
容悦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口他刚刚的举动,心底恼得慌,偏生还看见他眼底的笑意。
她气急了,翻过身去,拿起锦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背对着男人,不搭理他。
厉晟看着她闹性子的样子,失笑了两声,从背后拥住她,抵在她耳边,低声说:
“阿悦别气,快出来,别捂坏了。”
哄了许久,才将人从锦被中哄出来,女子脸上已经憋得通红,眼尾轻颤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余媚,厉晟看得眸色一暗,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阿悦刚刚想说什么?”
容悦瞪了他许久,才闷闷出声:“……还有几日便要除夕了。”
厉晟点头,以为她是在想怎么过这个年,便开口问:“阿悦是想在府里过,还是出去?”
见他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容悦只好更直白地问出来:
“侯爷不回京吗?”
她瞧见男人的神色顿了顿,她面上的羞红淡了下去,有些不解地抿了抿唇。
厉晟想起一月前收到京城的那封书信,敛下眼底的暗沉,他手指穿过容悦的青丝,声音微沉:
“回京之事,怕是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见女子眸子神色依旧不解,他轻笑了下,又很快淡去,眉头微微拧起,他说:
“阿悦可知,如今京中是何情形?”
容悦没有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她对梧州城的情况都未必清楚,又怎么会知晓京城中的事?
她轻轻咬了下唇瓣,在下唇上留下淡淡的痕迹,片刻又消失,她摇了摇头。
她的回答在厉晟的意料之中,他不着痕迹眯了眯眼睛,似往常说话时随意道:
“当今圣上身子已经大不好。”
好似全然不知这句话透露出多大的含义。
容悦惊地睁大了眸子,她咽了咽口水,突然捂住耳朵,仰着脸看他,忙忙阻止他:“侯爷快别说了!我不想听。”
这些事情,已经不止是讨论朝廷之事了,议论圣上,随意都可一条罪名压下来。
见她这副模样,厉晟那些复杂的情绪顿时消失,有些失笑出声,他轻啧了一声,弹了弹她的额头,轻斥:“怎这般胆小?”
容悦睁着眸子,含着几分不满地看着他:“这可是我胆小的事?试问,天下谁敢像侯爷这般大胆?”
厉晟将她捂着耳朵的手拿开,有些无奈,却想让她知道些事情,毕竟日后她总要去京城的:
“你可记得之前的靖王?”
见他今日是不会略过此事不谈了,容悦泄气地瘫在床榻上,点点头。
她虽未亲自见过,可那位不过刚离开不到三月,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厉晟笑了下,漫不经心说:“他是当今圣上心属的储君。”
他敛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神色,淡淡道:
“若本侯没有猜错,圣上离世后,最后可能继位的便是这位靖王。”
容悦抿了抿唇,她突然迟疑地问了一句:“之前罗府背后的是何人?”
厉晟没有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回道:“是圣上长子,裕王。”
她无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有些疑惑:
“若我知道的没错,当今膝下皇子中多,其中成年的更有四位皇子,且都封王,侯爷怎么肯定是靖王定会登位?”
她顿了顿,才迟疑道:“而且……而且,我听说的最多更是五皇子、温王的事迹,传闻他平易近人,为人和善,更有治国之能。”
厉晟忽地拧眉看向她,容悦紧张地看着他,就见他似笑非笑:“本侯怎么从没有听过阿悦这般夸过本侯?”
容悦没有料到,他会在这时又没个正经,顿时羞得捶了捶他。
厉晟笑着将她的手握住,突然神色变得有些认真,他摇了摇头:
“你说得没错,温王的确出众,靖王虽因出征几年而手里多了些兵权,可温王这几年在朝廷的根基,也不可忽视。”
容悦不解地看着他,既然如此,那他怎么肯定最后的赢家定是靖王?
却见男人突然看向她,眼底神色晦暗,她一时有些看不懂。
厉晟看了她半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因为,明年即将同靖王成亲的女子,是温王护了多年的人。”
他在京城的三年,不曾见过靖王,却见过温王多次,此人心性手段都有,便是他,也分不出两人高低。
可他却见过温王对那女子露出的温柔神色。
即使那女子一避再避。
厉晟突然想起靖王手里那个有些旧的香囊,心底轻叹了一口气,靖王对那女子的心意也是一目了然。
最重要的是,靖王才是和那女子有婚约的人。
洛氏女,出身侯府,齐侯府唯一的嫡女,其父更是圣上的心腹,更别说,圣上对靖王和此女的偏心。
即使权势地位,温王并不输靖王,可除了权势地位外,还有人心,温王在此方面已输得彻底。
看着女子脸上惊讶的神色,厉晟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若非他欠了靖王人情,再加上日后定会需要洛氏女看护阿悦,他也许更有可能会选择帮助温王。
可是,公主至交、侯府嫡女,未来的皇后之尊,单单是洛氏女一人,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靖王。
他垂眸看了看怀里的人,因为洛氏女在京城女眷中能帮怀里人的地方,绝不是旁人可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