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没有想到真的被人听见,而且是被当事人听见,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四周人瞬间散开。
其实袁氏平日里并不是这般惹是生非的人,所以她的人缘较安如郡主要好许多,只可惜,最近德亲王府势弱,让袁氏有些尴尬。
容悦虽不是罪魁祸首,可也之前厉晟的态度也算是火上浇油,所以袁氏对容悦绝称不上欢喜。
只是没有想到一时嘴快,竟真的落入了人耳。
容悦一手轻搭在玖思手背上,轻盈上前一步,越发逼近她,她笑意越深,旁人却不敢真当她心情好:
“嗯?夫人说啊。”
袁氏脸色僵硬,尤其是看四周人退散的样子,对于容悦的咄咄逼人,心底恼火不已。
她冷着脸,索性破罐子破摔:
“夫人不知吗?简毅侯昨日可是一怒为红颜,不惜亲自动手打了梁府公子,至今还在宫中未归吧?”
袁氏轻叹了一声,似有些好奇地模样:“我也想知道,这位女子到底是有多貌美,才能让简毅侯如此?”
见她越说越放开,似彻底豁出去了一样,其他人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可之前简毅侯对这位也不似作假,在她没有失势之前,如此得罪她,真不怕简毅侯亲自登门?
这袁氏一族可比不得德亲王府。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都在等着容悦的反应。
容悦也是静静地看着袁氏半晌,倏然勾唇一笑,她轻轻拍了拍手:“说得真好。”
旁人面面相觑,不懂她是何意思?
就听她继续道:“本夫人都不知晓这么多,还得多谢这位夫人告知——”
说到这里,她微顿,细蹙起眉尖,似是不知道袁氏是何人,身后的陈嬷嬷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压低声音:“夫人,这位是御史台陈府的夫人。”
容悦似恍然大悟一般,轻微颔首:“原是陈夫人,待侯爷回来后,本夫人让侯爷亲自上门道谢!”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其缓慢,近乎一字一句地吐出。
直让袁氏白了脸色。
容悦重新搭上玖思的手背,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只是在回头之际,上下打量袁氏一眼,最后意义不明地轻笑了下。
她轻扶了一下发髻上的步摇,如此一番行为极为张扬跋扈,和她往日处事间似有些不同,却让她越发耀眼,就似乎这样的人,本就该随心所欲一般。
四周的人给她让了道,一行人施施离开,背后跟着几个侍卫,刀剑别在腰间,似露了些刺眼的锋芒。
她走后,袁氏面对旁人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眼神,心底懊悔不已,却依旧嘴硬,轻呸了一声:
“她当她是谁!瞧她那张狂的劲!若是没有简毅侯,谁会搭理她!看她说的话,就好似简毅侯随她指挥一样!”
她这句话抛出,再没有人与她走近,皆对她避讳不已。
她说得的确没错,可世上哪有那么多“若是”?不管容悦是否张扬,偏生就是有简毅侯护着。
旁人就算再眼红,也只能干看着。
至于简毅侯会不会听她的?且看当初的德亲王府,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远处,风铃将这一场闹剧从头看进眼底,她身后的秀谨皱眉:“今日的简毅侯夫人,的确与往日不同。”
风铃面色倒是平静:“这有何奇怪?又不是圣人,怎么会没脾气?”
“袁氏想要拿捏她出身低微,却忘了,她如今可是简毅侯护在心尖尖的人,岂是她能碰的?”
也未必就是忘了,只是一听昨日的事,有些人的心就浮躁了。
风铃敛下眼睑,转身离开:
“本郡主也想瞧瞧,这满京城的人,到底要载几个跟头,才能意识到她身份早已不同往日?”
她同样也想知道,这人能张狂到何地步?简毅侯对她容忍的底线又在何处?
秀谨顿时噤声,其实她有些不懂郡主的想法。
明明该和那位是对立的,却好似并不厌恶她。
不过她自幼就不懂得,所以她素来不猜不问,只听吩咐即可。
容悦走出竹林时,就歇了火气,玖思还在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夫人不气了?”
“本就没生气。”
“啊?”玖思一愣,挠了挠头:“奴婢刚刚还以为夫人气急了呢。”
不然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容悦有些无奈地斜瞥了她一眼,倒是并没有解释什么。
她发火,只是因为曾经侯爷对她的说过的,她代表了侯府的脸面,贬低她,就是看不起侯府。
至于袁氏话中的内容?
她曾经在罗府听过的污言秽语,比这难听百倍的都有,虽然提不上无动于衷,可要她在意起来,也的确不容易。
更何况,她明知道袁氏的话并不对。
她和玖思随意说着话,忽地前方玖思停了下来,她微顿,抬头去看,就见一男子端然地立在那里。
清隽的眉眼似画,微弯带着些许温柔,只看一眼,就知此人必是心思纯净。
可容悦不过就是略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微退后一步,对他轻颔首:“陆小公子。”
陆辰听说她的消息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赶了过来,刚刚还因为小跑而有些脸红心跳,使劲忍着,才努力如往常一样平静。
可听佳人一说话,他心跳就又漏了半下。
明明是轻糯的几个字,不含一丝旖旎,却让他耳垂都烧得有些红,尤其是听清她说什么后,更是眼睛一亮:
“夫人知晓我是谁?”
容悦面色如常,客套的话直接出口:“陆小公子说笑了,公子才貌传遍京城,本夫人自然有所耳闻。”
可陆辰却不觉得这是客套,眸子越发亮了一些,他压住心底的欢喜,又觉得羞赧,下意识地就想要谦虚几句。
恰在这时,顾屿终于赶了过来,一见到这场面,就觉得眼前发黑。
直接拦下了陆辰的话,挡在陆辰身前,朝容悦客气地说:
“夫人,陆老夫人那边在找陆辰,我先带他过去了。”
容悦理解地点头:“这是自然,两位公子请便。”
陆辰也因两人的对话回了神,脸色倏然煞白,惨无血色,顾屿拉着他离开,他也一丝反应没有,低着头跟着他离开。
待走远后,顾屿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他脸色一变,今日陆府设宴,四处都是人,他什么都不敢说,直接拉着人回了他的院子。
这时才有时间去仔细看他,这一看,他不禁有些失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辰低着头,脸色煞白,眼底已经蓄满了泪,可他死死咬着牙,眼底通红,却一滴没有掉下来。
不知怎么的,顾屿突然之间什么都不想说了,反而有些心疼他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抚了抚额头,无奈地问:“你到底要怎样?”
良久后,陆辰才开口,话音全是后怕:
“……我、会不会给她惹麻烦……”
这一开口,他眼底的泪就全掉了下来,哭得悄无声息,却又上气不接下气。
他自幼性子软和,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却不想,一心落在一个不该他奢望的人身上。
他陡然抓紧了顾屿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我只是想、看看她……我什么都没想做……”
顾屿听着他说完,跌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蹲在地上,像幼时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有哽咽全压抑在嗓子里,堵得人心底酸涩,毫无往日贵公子的形象。
顾屿忽然狠狠地吐了口浊气,站起身子,将他拉起来,一拳狠狠打在他肩膀上。
然后,他直接打开门,让下人去端盆热水来。
热水送进屋里后,他硬生生地拽起陆辰,生硬地说:“洗脸!”
陆辰抹了一把泪,踉跄地站起来,将脸洗干净,才又听见顾屿平静的话:“清醒了吗?”
“要是还没有清醒,你现在就走出去,去正厅里,去看看你祖母!你父亲!你兄长!或者看看你刚出生的侄儿!”
陆辰低着头,没有说话。
顾屿见他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拽过他:“陆辰,我把你当兄弟,才对你说这些话。”
“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掉进火坑。”
“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想做,去见她也是情不自禁。”
顾屿逼着陆辰抬起头,一字一句喊醒他: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去见她是情不自禁,可明日呢?你又会情不自禁地做些什么?”
陆辰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忽地觉得心底彻骨的凉意。
因为他懂了他的话。
他是镇国将军府的人,就算府中的人再宠他,再不愿让他担起府上的责任,难道他就真的可以随心所欲了吗?
他姓陆。
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要背负的责任。
他陆氏一门用鲜血换来的荣誉,由不得他糟蹋。
他要么平庸一生,像府中人期待中的那样,一生的“单纯无忧”。
要么,就要像他兄长一样,站在上面想让他站的地方。
镇国将军府是牵制简毅侯府的存在。
是牵制,不是为敌。
否则为了安抚简毅侯府,镇国将军府绝对是会被放弃的一方。
谨言慎行,他们陆府一步都不能踏错。
“她能够一女侍二夫,是因为简毅侯能护住她,能让天下人不敢多说一个字。”
“可你能吗?”
顾屿拧干了手帕,递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的心思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就是在逼她去死!”
自古为女子起的战事并不少,无论原因是何,总归最终世人会将罪名按在女子身上的。
陆辰声音沙哑,却是彻底清醒了。
自从那日定国公府遇见容悦后,他从未如此冷静过。
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说: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