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番外
简毅侯长子的周岁宴办得十分隆重。
听说当初简毅侯夫人生产时,险些难产,幸好最后母子两人皆是平安无事。
简毅侯府主院
床幔被掀开,容悦被玖思等人从床榻上拉起来,厉晟坐在软榻上,慢悠悠地看着她。
容悦点了胭脂,越显娇颜姝色,她透过铜镜看向他。
他正拿着半块糕点,逗弄着软榻上走路尚不稳的小世子。
小世子名叫厉宴。
容悦悄悄地咬了咬唇瓣。
一年前,她不知花了多长时间,才哄好侯爷。
好似也因为他听了她的那句话,导致侯爷一直待小世子不太亲近。
不是不疼爱,所有人都知道简毅侯将小世子看得极重,可就是不亲近。
就是这番随意逗弄一番的情况都是极少出现的。
容悦有些泄气地走近他,点在侯爷的肩头:
“侯爷到底要多久才能消气呀?”
厉晟轻轻挑眉,略过此话未答,只说:“世人皆知,本侯极看重宴儿。”
容悦动了动嘴,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宴儿,宴儿,厉宴小名唤为安安,侯爷从未喊过一次。
说到底,只是看重罢了。
可容悦心底又是知晓,侯爷定是心疼安安的,就是安安学走路时,每次走路不稳,他都下意识地拧起眉头。
若不是她瞧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怕也真的以为他不心疼安安了。
容悦撅着嘴,知道这一切都怪自己,终是说不出什么了。
这番对话,尚年幼的厉宴并不知晓。
直到他知事后,他才觉得父亲好似对他有些不喜。
那时候的厉晟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会不喜欢他?
可是娘亲一直告诉他,其实父亲是喜欢他的,只是不会表达而已。
小小的厉宴靠在娘亲怀里,对这话有些怀疑,却又懂事得没有说破。
明明父亲是会表达的,因为他待娘亲极好。
碰一下凉水,都会皱起眉头,轻声哄着娘亲不要胡闹。
只不过是父亲从不会对自己这么温柔罢了。
厉宴听到外面传来丫鬟的通报声,连忙从娘亲的怀里出来,看着走进来的男人,低头喊了声:“爹爹。”
厉晟对他点了点头,便走近容悦,搂着容悦入怀,问她:“可有好好用午膳?”
自打那件事后,他对她越发看重,就差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后来甚至连攻打禹国的事都转让给了镇国大将军。
厉宴悄悄抬头,看见了父亲对娘亲温柔的神色。
他瘪了瘪嘴,心底暗暗想着娘亲果然在骗他。
这个想法一直维持到他结交了好友。
他的好友,其中一个自幼是他的玩伴,叫做祁函。
是祁叔和玖姨的孩子。
祁叔自幼教他习武,所以他很尊敬祁叔。
相比较祁函,他对庄叔家的孩子倒是不怎么亲近。
也可能是因为他自幼和祁函一起长大的缘故。
他见过祁叔对玖姨的模样,所以他知道不会表达到底是什么样的。
反正绝对不是父亲这种对娘亲温柔,对他漠然的样子。
祖父常说,他一点也不像父亲小时候。
他听不懂这话是夸是贬,可是,他不像父亲,那还能像谁呢?
厉宴第一次觉得有些迷茫。
他知道祁叔陪着父亲长大,一定了解父亲,所以他问了祁叔。
祁叔似乎一愣,才回答他:
“你和侯爷很像。”
厉宴有些不信:“祖父说我根本不像爹爹。”
他看见祁叔笑了下:
“侯爷自幼就喜欢气老侯爷,你在老侯爷面前孝顺乖巧,他自然觉得你不像。”
厉宴迟疑地问道:“真、真的吗?”
祁星反问他:“祁叔可骗过你?”
厉宴没有回答,在父亲这件事上,好像所有人都在骗他。
不过他还是信了。
毕竟他是父亲的孩子,不像父亲,还能像谁呢?
他自幼就知道简毅侯府权势显贵,在外面,他就代表了侯府的脸面。
后来,祖父去世。
父亲跪在灵堂前,他漠着脸色,一滴泪都没掉。
厉宴难过极了,在客人都离开后,他忽然和父亲争吵起来:
“祖父那么疼你,祖父死了,你却一点都不伤心!”
“混账!”
他第一次看见父亲眼底通红的模样,吓得他定在原地。
娘亲似乎被他一番话说得愣住,半晌才回神,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说你父亲?”
娘亲永远坚定地站在父亲背后。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可是父亲对祖父都这般无情,难道还是他错了吗?
可四周的人都皱眉看向,连祁叔都拧起眉。
厉宴忽然有些慌乱。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他倏然看向父亲,却看到父亲只是冷漠地看向他,丢下一句:
“滚到祠堂跪着。”
连一向心疼他的娘亲都不帮他求情,其他人更不会违背父亲的话。
被带出灵堂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他似乎看见父亲眼底的那一丝失望。
厉宴浑身僵住。
一路上恍恍惚惚,连怎么被带到祠堂,他都不记得了。
祁函偷偷跑来看他,迟疑劝道:
“世子,侯爷本来就很难受了,你别再惹怒侯爷了。”
厉宴只是怔怔地问:“父亲他很……难受吗?”
祁函理所当然地说:
“当然!父亲和我说过,老侯爷和侯爷当初可谓是相依为命,当初为了回到封地,侯爷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就因为侯爷听父亲说了一句‘老侯爷老了’。”
“侯爷怎么可能不伤心?”
祁函偷偷地来,也很快地静悄悄地走。
厉宴有些无助地跪在祠堂里。
半夜里,娘亲来了。
她身子弱,身上披着斗篷,手上还拿着一件大氅,身后的丫鬟手里拎着饭盒。
容悦将大氅仔细替他穿好,让丫鬟将糕点摆好之后,就让丫鬟退了下去。
她陪着他一起跪在祠堂里。
厉宴没有动弹,即使肚子饿,也没有吃糕点,他自以为隐蔽地吸了吸鼻子,小声问:
“娘亲,你不怪我吗?”
“怪!”
娘亲回答得斩钉截铁。
厉宴眼底神色有些黯然,他隐约知道错了。
若是父亲真的像旁人所说那般伤心,他就是犯了大错。
娘亲忽然看向他,似乎有些不解:“你为何总觉得你父亲不疼你?”
一提起这个,厉宴就偏过头去,倔强道:“他就是不疼我!”
他有些委屈,有些控诉:
“父亲明明对娘亲那么好,根本不像是娘亲口中说的那样不会表达。”
娘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问了他一句:
“你觉得你祁叔疼爱祁函吗?”
厉宴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
“祁叔只有祁函一个儿子,祁叔怎么可能不疼他——”
话未说话,厉宴就愣在了原地。
祁叔只有祁函一个儿子,所以祁叔一定是疼爱祁函的。
那他也是父亲唯一的孩子啊。
他怎么就认定父亲不疼他呢?
看他陷入怔愣中,容悦在一旁轻轻开口:
“娘亲不否认,你父亲待你不如待娘亲好。”
她曾也认为是侯爷对厉宴不亲近,后来听小姑姑说了才知晓,爹爹就是这样教导侯爷的。
只是侯爷身边有了一个她做对比,厉宴心底有了落差罢了。
最开始,连她自己都没转过弯。
后来,她才知晓,不过是只有她一人是特殊的罢了。
不见侯爷对老侯爷以及小姑姑的态度都是平平淡淡的吗?
若是当真不疼爱,又岂会为了他的前途费尽心思?
容悦轻叹了一口气,她站起来。
“除了娘亲外,你可见过你父亲对其他特殊过?”
厉宴怔怔回答:“……没有。”
“你祖父曾也是这样对你父亲的,你说,你祖父是对你父亲不够疼爱吗?”
厉宴说不出反对的话。
他当然知晓祖父是疼爱父亲的。
“你若不信,便去问你姑奶奶。”
容悦似有些疲倦,她说:
“难道一定要像娘亲一样,自幼将你搂在怀里哄着,才叫疼爱吗?”
“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不一样,你能识得旁人的善意,怎就不懂你父亲的?”
厉宴脸色微白。
“你好好想想吧。”
他看着娘亲走出去,忽然想起许多幼时的事情。
他送给父亲第一个礼物时,父亲漫不经心地挑眉,眉梢一闪而过的笑意。
后来他觉得父亲不疼他,除了生辰礼物,再也不会送东西给父亲,反而越发喜欢送礼物给娘亲,每当这时父亲在时,都要撇下嘴角。
细节之处太多太多,可以往都被他忽视了去。
只因他认定父亲不疼爱他,所以父亲做了再多,他都看不见。
若非今日娘亲将话掰碎了说给他听,他还要钻牛角尖到何时?
厉宴忽然想起之前父亲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他突然生了慌乱。
厉宴从祠堂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书房前跪下。
他刚在祠堂跪了一夜,膝盖已经有些青紫,如今走了一段路,又跪在了书房前的青玉砖上,他能感觉到膝盖上的酸疼。
可他好似没有感觉一样,脊背挺直地跪在书房前。
他之前虽误会父亲,可父亲教导他的话,他从不曾忘记。
他犯了错,绝不会让它继续错下去。
他在书房跪了半个时辰,才被叫了进去。
厉晟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你来做什么?”
厉宴听着他冷冰冰的语气,鼻尖有些酸:
“孩儿来给父亲赔罪。”
厉晟嗤笑了下:“你会有错?”
厉宴隐晦地瘪了瘪嘴,就是这样,总是拿话刺他,语气总是冷冰冰的,他怎么可能觉得父亲是疼他的?
明明父亲对祁叔说话都比对他温和。
厉宴模样有五分似容悦。
就算厉晟当初有再大的气,也早被这张脸给磨完了。
只是他习惯了对旁人冷脸,又不是小姑娘,还需要温柔对待吗?
此时看着厉宴委屈地抿唇,厉晟下意识地想到容悦撒娇的时候,心底的怒意不知不觉消了去,不耐烦再看见他:
“别在这儿杵着了,出去!”
厉宴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那还生儿子气吗?”
厉晟眯眼反问:“怎么?本侯还不能生你气了?”
厉宴立即说:“您生儿子气行!但是……”
厉晟拧眉,不耐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
厉宴也看出他的不耐,忽然闭眼,大声问道:
“您以后还疼儿子吗?”
厉晟被气笑了:“本侯什么时候疼过你!”
偏生这个时候厉宴在他话中听出了话不对心,立刻厚着脸皮道:
“我是您儿子,您不疼我,您还想疼谁?”
厉晟当即拧眉撵人:“滚滚滚!”
赶到书房,听见两人对话的容悦和祁星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就看见厉宴快步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本被摔过来的书册。
厉宴看见容悦后,有些难为情地走近,低头歉疚道:
“娘亲,昨日是我不好,惹您和父亲生气了。”
容悦抚了抚他的额头,柔声道:“改了就好,快回去歇着吧。”
他膝盖有些疼,走路颇为别扭,祁星走过去扶住他,而容悦则是进了书房。
祁星看着厉宴,忽然道:
“你几乎和侯爷年少时一样。”
厉宴微有些不自然,心底又想知道,便小声问了出来:
“哪里、像了?”
“侯爷以前,就和你一样,就喜欢气老侯爷。”
“而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厉宴脸一红,这话尽埋汰人。
难不成他一点好的地方都没像父亲吗?
厉宴瘪了瘪嘴,但是也不好意思多问。
祁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和怀念,问他:
“如何?世子现在还觉得侯爷不疼你吗?”
厉宴推了一下他手臂:“好了,祁叔,你就别打趣我了,我知道以前做错了。”
厉宴膝盖虽疼得厉害,可心底却比以前好舒服得多。
他转头看向书房的方向,他以前怎么会觉得父亲对他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