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的那一声呸实在嫌弃,可惜它呸的是九岁的图南,他完全不以为耻,反而好奇地拉着杨枝说:“姐姐,槐树刚刚说话了。”
杨枝揉着脑门叹气:“你听错了。”
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图南解释槐树的身份。
这棵槐树生得突兀,长得太快,一看就不是寻常草木。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躲在墙角的时候,见过槐树拔起根,像是小孩提着脚,绕着书阁无聊地转圈,转了几圈又把自己埋了下去。
这哪儿是正经树的样子。
因此,这十有八九是林秀的本体。
林秀现在很让杨枝费解,他从来不用人型见她,但变成树的时候又格外坦然,随便人看。同时,按说他一棵树还吃什么饭,但每次杨枝送来食物,他一点儿也不少吃,每次杨枝看见空了的食盒,感觉就很奇妙,仿佛喂了一只看不见的狗。
夏日一天天过去,树叶渐渐变黄,槐树叶子风一吹就哗啦哗啦猛掉,被风吹到外面,堆了一地,看得杨枝都担心林秀头别秃了。
杨枝一边带着图南扫落叶,一边找了个图南没注意到的时候,小声地对槐树说:“我给你补一补吧,吃点黑芝麻?可你是掉叶子,要不多吃点菜?你说一声,我准备准备。”
槐树依旧没理她。
她没办法,炒了一盘荠菜黑芝麻,放进食盒里,结果这顿饭其他菜都吃空了,只有它一点都没动。
杨枝:“……”
算了,让他秃去。
这盘菜最后被她热热全喂给图南了,他看那道菜的眼神也很抗拒,犹犹豫豫地说:“姐姐,菜炒焦了就扔了吧。”
杨枝怜惜地摸摸他的脑袋:“这是黑芝麻,你失忆了嘛,专门做来给你补脑的。”
图南:“……”
他表情凝重地夹起一根荠菜,想把上面的黑点抖掉,动作做到一半,放弃了,认命地塞进了嘴里,嚼起来。
杨枝心知这道菜绝不会好吃,所以也不太敢看图南的表情,但她吃了好几口菜了,才发现图南好像从刚刚吃了那一口荠菜黑芝麻就没再夹菜,她抬头,看过去。
忽然发现图南正扶着脑袋,眼睛微微闭着。
杨枝大惊,难道荠菜和黑芝麻相克,放在一起炒就能把人吃出病来?
杨枝担忧地问他:“图南,你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吐?”
图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而后,视线一飘,有点脸红。
杨枝:“……”
她确定自己炒的是荠菜不是毒蘑菇。
她立刻放下碗筷,伸手摸图南脑门:“你哪里难受,快告诉我。”
图南瞟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对着墙角:“我不难受。”
杨枝:“那你怎么了?”
“我没事。”图南低下头,埋头吃饭,把那盘荠菜黑芝麻吃得一点儿不剩。
杨枝怀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没什么明显的不正常,她收回视线,把这事放下了。
但当天晚上,杨枝刚刚躺下,却听见有人敲门。
杨枝提声问:“图南?”
门外的人嗯嗯唧唧地应答:“是我。”
杨枝披着衣服,一边开门一边说:“大晚上的怎么了?今天没有打雷,打雷我也不会带你睡觉的——”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半晌后才吐出一句:“你怎么了?”
大半夜的,面红耳赤地跑到她门前,他犯癔症了?
图南头低着,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羞羞答答地说:“姐姐,你下午和我说……”
杨枝:“我什么?”
图南脸红地看着她:“你说你喜欢我。”
杨枝:“……”
这,她何曾说过。
她不得不澄清:“我没有说这话。”
图南脸上的害羞转成吃惊:“你说了。”
杨枝否认:“我没有。”
“你说了。”
“我没有。”
图南看她好像在看一个负心人:“你说了,你说你喜欢我,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是姑娘对男子的喜欢。就是可以嫁人的那种喜欢。”
杨枝:“……”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挂在城门上示众。
她回忆起来了,这不正是她对图南表白的时候说的话吗?
杨枝坐在原地一阵愣神,又迷惑又尴尬,黑芝麻就真的这么立竿见影?刚吃一口图南的记忆就恢复了这么多年,还刚好停止在这个要命的时间点上。
还有,当年她说的话,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杨枝蓦然生起气来,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大声道:“是,我说过,你想怎么样?”
图南对着她,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小声地说:“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也喜欢你,但我得想清楚些,不能敷衍你。姐姐,你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时间我就能想明白了。你别着急。明天我不走了。”
杨枝瞬间哑口无言。
她没想到,如果一切重来一遍,会是这个走向。
她向他表白,他不会躲,不会跑,不会求她不喜欢他,他说可能也喜欢她,还让她别着急。
这样的图南看起来算得上可爱了,若是那个时候,他这么回答她,她该高兴得要命。
许久后,她才苦笑:“你不用想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你不喜欢我。在过去,我和你表白后,你说你不喜欢我,后来我们几乎是陌路人了。”
图南愣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了她的眼睛:“姐姐,你别哭。”
杨枝:“我没哭。”
她真的没哭,她只是觉得难过。
过去明明有那么多可能,让他们彼此都别那么难堪,但命运偏偏把他们推向了最糟糕的道路。
走到今天,说爱太委屈,说不爱又下不了决心。就好像心里好像窝了一团腐草,盘在那里让人烦躁,但又理不清扔不走。
杨枝调整了一会儿呼吸,才说:“图南,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跟着你再一遍遍地回忆,你今天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明天之后,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
说完,她就转身进屋,一把关上门。
图南还是听她的话,她说不让他提,他也就不提了。
因为回到了十六岁,他不再和过去一样出门和小孩瞎玩了,每天只窝在家里,看书写字或者发呆。
偶尔她一回头,就能看见图南正在看她,她看过去,他就躲开视线,耳朵却有些红。
他什么都没说,她自然也不能再去强调什么,只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但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
这一日,她正在厨房里做饭,图南莫名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厨房面积不算大,他的个子又高,杨枝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问他:“你来干什么?”
图南坐在了添柴的位置,伸手就朝里面扔了一块木头:“我来帮你烧火。”
杨枝张张嘴,还是没说出赶人的话,他帮她烧火而已,小事,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要搞得草木皆兵。
杨枝转过身,抓了一把菜洒进锅里:“你烧吧。”
图南“嗯”了一声,开始专注地当烧火工。
但他烧了没多久,杨枝就后悔了。
这柴就算不要钱,也没必要不要命地朝灶下填吧?不光是她热,锅底都快烧通了……
她皱着眉,对图南说:“别填了,把柴火掏出几根,那边有个瓦罐,你放进去。”
图南答应了一声却没动,仍旧坐着。
杨枝奇怪地看他,却发现他的额头都是汗,脸颊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烤得厉害,很红,手上居然还在朝灶里面塞碎木块,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她。
杨枝被他看得发毛:“……你干什么!火!”
一块烧着的木块掉了出来,刚好点着了他的衣角。
图南这才发觉自己在干什么,兔子一样蹦起来给自己拍火,但他拍了好几下还没有拍灭,还带得柴堆边的麻杆都烧着了不少。
杨枝气得头蒙,扔下铲子,端起一盆水,直直地朝他身上浇了过去。
火灭了,图南落汤鸡似的站在她面前,低着头,不说话。
杨枝把盆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问他:“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图南:“我在想……”
杨枝握住了拳头,他要是敢说在想喜不喜欢她,她这一拳立刻就上去了。
“想亲你。”他眼里毫无狭邪,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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