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枝看着年年捧着饭碗进到厨房,挪了张条凳到灶台前,坐那里低头扒饭,“娘亲,我来陪你吃饭。“
“你爹呢,他没揍你?”
年年吭哧地吃着肉,理直气壮道:“他有错在先,还不许我犯错,哪有这个道理。”
楚兰枝见他吃得满嘴的饭粒子,顿时来了食欲,也跟着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这时候岁岁也捧着碗过来了,她见灶台前没了位子,一屁股坐到了条凳的另一头,挤了挤年年道,“哥,你坐过去一点,我也要陪娘亲吃饭。”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灶台里燃烧的柴火,把三人的脸蛋照得红彤彤。
“岁岁,你爹没说你什么?”
岁岁嚼着饭,腮帮子鼓鼓的,“我说过来替他向娘亲赔不是,他没说我什么。”
楚兰枝越发地觉得,这丫头这么小就这么聪明伶俐,长大了可了不得;相较之下,年年则憨实了许多,小小的汉子,已经想要为家里分忧了。
“娘,晚上你睡哪儿?”年年很为她担忧。
“我在堂屋打个地铺,你带着岁岁睡到东厢房去。“
年年和岁岁同时把饭碗往灶台上一放,撂筷子不吃了。
年年赌气道:“我也睡地铺去。”
岁岁跟风,“娘亲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楚兰枝没成想这兄妹俩这么会来事儿,“下雨天地面湿凉,你俩这小身板哪睡得了地铺?回头感冒了看娘怎么收拾你们!”
岁岁嘴巴翘到了天上去,“我不管,娘亲睡得了地铺,我就睡得了地铺。”
年年替她拿了个主意,“东厢房是个大通铺,娘,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和岁岁睡西头,我睡在中间,爹爹和你起码隔开了三尺远,不碍事。”
楚兰枝板了脸训道:“你们的饭不吃了?”
年年和岁岁齐声应道:“不吃!”
“你俩铁了心要和我打地铺?“
“打地铺!“
楚兰枝没辙了,她不是古人,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着,带着孩子睡大通铺而已,除了睡东厢房,她没地方可去。
卫殊挑了帘子进到屋里,还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的年年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地,惊得“嗖”地一下溜回了楚兰枝身边。
岁岁用被褥蒙住了头,只探出一双忽闪的眼睛瞧着他。
楚兰枝将晒干的花瓣放在一起研磨,调试着胭脂香,至始至终没抬头看他一眼。
卫殊脱下皮靴,换了双布鞋走到床榻的另一头,这屋子原本就是个大通铺,睡上五六个人不成问题,后来他把一面墙做成了书架,齐齐整整地落满了各类史书古籍,俨然成了他的小书房。
他解下腰带,外袍随手挂在了衣架上,内里只着一件中衣地上了床,他随手从床头架上抽出一本典籍,借着几许灯火,靠在案几上看了起来。
暴雨如注地砸在屋檐上,落欢了声响。
门扇外狂风搜刮过树林,呼呼的风声破窗入耳,雨水潺潺地流过阶前,漫过门槛向巷子口涌去。
屋内刻意地安静着,间或传来研磨花粉的碾压声,或是翻动书页的声响,便再无说话声。
暗夜里一道惊雷,平地炸响!
年年惊得从床上跳起,一下钻进了楚兰枝的怀里,“娘亲,打雷了!”
岁岁更是躲在她怀里瑟缩个不停,“娘亲,我怕打雷。”
楚兰枝一手拢着岁岁,一手掩住年年的耳朵,她在雷电撕裂夜空的轰鸣声里,死死地闭住了眼睛,“没事,打雷闪电而已,一会儿就过去了。”
卫殊见她尾音打着颤,自个儿都怕得要死,还要护住一双儿女,他不经拨了拨灯芯,把烛火调亮了几分。
不知是屋内亮堂了起来,还是雷电声势渐小的缘故,楚兰枝平复心情后慢慢地睁开了眼,就见年年和岁岁在她怀里睡熟了过去。
“你怕打雷闪电?”
楚兰枝循声看过去,卫殊卷起一本书正看得入味,他冷不丁地出声,吓得她心跳没来由地滑了一拍。
“我怕鬼。”她气不过他半夜里出声吓人。
卫殊抬起一眼,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那你还说鬼故事来吓人,虐人虐己,佩服。”
楚兰枝本就因为修屋顶的事对他颇有微词,眼下他还给她泼凉水,她凶道:“我那屋子,你什么时候找人来修?”
卫殊:“修不了。”
楚兰枝蛮横了起来,“那你给我那屋子盖个新的屋顶。”
卫殊合上古籍,将书随手插进了书架里,“我说的修不了,是等雨停了再找人给你修。”
楚兰枝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跟你说两个事,”卫殊和她交代道:“学堂休沐,明日我出门访友,家里有事,若你拿不定主意,一律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你出去几日?”楚兰枝不关心他去往何处,只在乎他出去几日。
“两日。”卫殊这话说完,她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另有一事,从京中友人处获悉,朝廷有意派我外任为官。”
这消息对于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楚兰枝来说,无疑是振奋人心的,她一下原谅了卫殊踩坏她屋顶一事,甚至于西厢房修葺与否,都可以不与计较。
“你何时动身赴任?”她什么都不管,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楚兰枝也觉察出这话的急切来,婉言说着:“这样我好早些为你备下行李。”
卫殊信她才怪,他不欲与她多谈,拿了灯罩,正要吹熄烛火时,楚兰枝出声拦住了他。
“卫郎——”
这声低唤,要多僵硬就有多僵硬。
卫殊不想戳穿她,有求于他时就唤他卫郎,无事时便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楚兰枝没见过这般不识趣的人,说到兴头上,吊足了她的胃口,说不说就不说了,让她琢磨一晚上地怎么睡?
“朝廷派了你个什么官职?”
卫殊心里稍稍舒坦了下来,常人听到他那番话后,便该问下这一句,哪有谁一开口就催人走的?
“赴任常州县令。”
他的声调依旧平稳,情绪未曾外露,可是楚兰枝还是感受到了那被秋雨打湿的心事,无边落寞潇潇然。
她想到贬谪之前,他是堂堂五品的侍读学士,如今沦落为七品县令,他又怎会甘心。
“那个蛮荒之地的县令,每月俸禄是多少银钱?”
卫殊:“约莫五两银子。”
楚兰枝细细一琢磨,三味书院收了二十二位学童,每人每年缴纳四两银子,除去年年和岁岁的费用,做个教书先生怎么着都比当个县令强。
“做什么县令,不许去。”
这话楚兰枝没过脑地说出来,听得卫殊一时没忍住,释怀地笑出声来。
在这个秋雨打窗的深夜里,他的仕途黯淡无光,她的一番蛮横说辞,风动银铃似地拂去了落在他心上的尘埃。
楚兰枝没什么道理可讲,“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卫殊生平第一次对人敞开了心扉,说出了掏心窝的话,“赴任常州县令后,此生返京便再无可能,你不说,这县令我也不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