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读书人面前掉书袋,就好比让读书人在花枪面前耍花枪一般,只会丢人现眼。
虽然,脑子里记住的后世名言金句尚有不少。
但秦越并不觉着卖弄一两句后世诗词或是金句就真的能把人镇住了,在这个任一典故都要穷究出处的时代,这种逼还是少装为妙。
而且拾人牙慧装的逼,有意思么。
放王八气首先要是王八才行。
秦越不想做王八,所以,他只是亲自站在殿外迎接,表示隆重与诚意,然后开场讲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欢迎词后,便大方的把主角之位让给李谷,整个上午,都是他们在文采风流,吟诗作对。
文化交流嘛,不管仪式再隆重,归根结底还是文化人的游戏,展现自己学识,发表自己观点,然后,展开辨论……
又或者,彼此混个脸熟,道声久仰。
毕竟,人家是主管德化的司空,不管聊什么,这半天都是他的主场。
李谷说两句,欧阳炯身份摆那里少不得又说两句,赵崇祚也得说两句,还有林文渊、陈识、郭震等,又有闽南士子代表张仲子等……
你寒暄两句,我客套几声,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下午才是重中之重,由程慎、甄方、张仲子、陈识这些有理想、有学问的人唱主角,召开真正的学术讨论与学院建设专题研讨。
至于李谷与欧阳炯,该麻将的麻将,该游湖的游湖。
而秦越也只是把这台搭好了,后勤准备好了,然后便无所事事了,来到水晶宫殿的栈桥上开始钓鱼。
做人难,做重臣更难。
坐到他这位置上,可不止李谷一双眼睛看着。
礼贤下士,接待千名士子……
你想干什么?
所以秦越没有一丁点要去士子堆里凑的意思。
有大伞,有躺椅,有水果,有清茗,有翠杆,还有庄生装饵。
顺便看看风景,以及成为风景。
至于开这文化交流大会的意义么……
既然定了甄方为首任书院院长,程慎为教务长,其它的就该交给他们去办,而不是越级指挥。
……
这次的游苑准备很充分,嘉宾有专门的宴席,进苑游玩的,也都有资格领盒饭。
桃木做的六格饭盒,一人一盒,三荤两素,色香味俱全,就是不提供酒。
嘉宾也没有酒……
这让无酒不欢的欧阳炯们很不适应,但有李谷镇着,哪怕没菜也吃的欢。
吃过午饭,该散的散,该玩的继续玩,有资格进殿议事的则个个精神抖擞。
要知道,今天进苑游玩的士子文人足有上千人,到了下午,大佬们走了,能进重光殿议事的,尚不到六十人。
哪怕进去啥事不做,也是倍有面子的事情。
红花需要绿叶衬。
面子这东西,如华章美句一样,需要对比,当别人只能在池水边用餐,而自己享受坐席是面子,当别人只能在四处闲逛而自己能进殿议事,更是面子。
只不知所议何事,却是人人蒙在鼓里。
重光殿内重新作了布置,凹字形的会议桌撤了,只东西两厢第一排各摆了一溜长桌,其它的,则全是椅子。
中间空出若大的一块空地。
程慎等到人都到齐了,便从位置上起身,先对左右诸士子躬身行礼,然后开始自我介绍:“晚生程慎,忝为节度掌书记,奉命主持今日之会议。
大家都知道,这座宣华苑,乃是前蜀皇宫别院,土木之功,穷极奢巧,天下少有,若只是因为逾制而毁弃之,未免太过可惜,毕竟都是民脂民膏堆砌而成。
节帅尝言:半丝半缕,尚念物力维艰,怎可暴殄天物,遂不计个人之得失,冒险上疏,请求朝廷开恩,开放此处为民用。”
程慎缓缓踱着步子,边走边说,他性子温和,儒雅大方,加上与蜀中口音略有不同的声音充满磁性,几句话一说,便把全场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人人聚精汇神。
“可怎么个民用法呢?”
“若是发卖,你一间我一幢的,落入满身铜臭的豪门大户手中,也生生的将这环境给破坏了,为此,白虎节堂上曾多次召开会议,最后,节帅拍板决定,这十里锦绣,全用来办书院……”
话音未落,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交头接耳。
左元吉性子最急,当下起身问道:“果真将这宣华苑用来作书院么?”
“当然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里有四大组殿,两大宫观,五十二座院落,若全用来当书院的话,却没这么多师生可填,除非住一间弃三间,如此浪费,显然是不行的。”
程慎微笑着摇摇手,示意哄笑的人安静,继续道:“节帅的意思是:这座重光殿为今后的公用讲学之所,另外三大殿,暂时关闭,除非是真正学富五车的大儒,德高望众的大贤方有资格坐馆。”
“至于那些院落,用途可多样,凡十二经自信有一经超凡脱俗者,或是博学鸿儒,皆可申请开馆,但弟子不能少于二十人。”
有人问道:“不是十一经么,哪来第十二经。”
“还有一经为数学。”
“数学?”
程慎主持会议时,大殿门口一直有个古灵精怪的女郎歪着脖子在偷看,这时见殿内群情汹汹的,这女郎把头一缩,却是三两步蹦跳到一直在逗小白玩的甲寅身边,想探手去抚一下那洁白的羽毛,却又有些不敢,只好拿肩撞一下他。
“哎,师兄,大师兄好有君子之风哟。”
“那当然,他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
“什么意思?”
“就是最棒的意思。”
阿檀嘻嘻一笑,问:“那你呢?”
“我?我是最不孝顺的弟子。”
“对呢,这里有这么大,这么漂亮的书院,你也不跟老师说,要是伊师来这里讲学多好,就把那座最漂亮的水晶宫殿给他坐馆,一定天天爆满。”
甲寅把她头上那歪了的饰羽摆正,笑道:“我也想呢,早跟师兄说过,可师兄说,让老师开心的呼吸着家乡的空气,才是最大的快乐。”
“嗯嗯,老师在泉州的讲学之所,虽然没有这里漂亮,但好温馨呢,师兄们都很好,老师也很开心……”
在这师兄妹的窃窃私语中,殿里已换上曾方开始作主题演讲。
今天的甄方精心修饰过,起码三络清须十分齐整,身上虽然是半旧的青衫,但更具士子风采,他服伺其师多年,这类清谈的场面见的太多了,所以一上来便侃侃而谈,用秦越的话说,极有台风。
“为什么读书?这是秦节帅见到某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某第一个反应便是想把手中的粥碗掷过去,问某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欺人太甚。”
左右有轻笑声响起,更有人唯恐天下不乱,笑问:“那公回兄你掷过去了没?”
“正想掷呢,哪知秦节帅在这关键时刻念了一首诗……”
“什么诗?快说,快念……”
程慎坐回位置,听着甄方的演讲,不由的佩服这家伙就是为清谈而生,他以秦越的问题开篇,然后又以秦越念的那首劝学诗开讲,起承转折皆是秦越的东西,而他却根本没有发表任何观点,但已经把下面的文人情绪给完全调动了起来,两刻钟后,掩掩按按的,倏的把“横渠四句”给抛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吾辈读书人行事之楷模,有志此四为者,让吾等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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