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蟠和李叔跟着仆人大叔赶到老孙客栈,正遇上了司徒暄。这位爷们含笑走到跟前拱了拱手:“李大官人。什么风把您吹到金陵来了,还与不明师父一道。”
薛蟠插嘴道:“阿弥陀佛。三爷这话该是贫僧说的,什么风把三爷又给吹到金陵来了。”
司徒暄也不恼,答道:“我本是来找人的,才刚到路口便听说起了火。”
薛蟠挑眉:“巧的紧,贫僧等也是来找人的。可否打听打听暄三爷找谁?”
司徒暄道:“听闻此处住着一位毕先生,我欲请他做清客。”
薛蟠愕然,半晌才“啊”了一声:“风太大,我没听清楚。三爷方才说什么?”
司徒暄眉尖微动:“该不会李大官人也是来找这位的吧。”薛蟠神色古怪得太夸张了,司徒暄有些纳罕。“不明师父何至于如此?”
“没什么。那个……贫僧想打听下三爷预备给毕先生多少月钱。顺便告诉你,贫僧是林大人的编外幕僚。他本来答应每个月给十两银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赖掉了。回头贫僧得算算账,跟他们管家要回来。”
司徒暄登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是,毕先生乃稀世大才,做清客必会委屈了他。”
“非也。贫僧纯粹是想看个热闹,老毕那种阔佬不可能做清客的。”
李叔不由得问道:“毕先生家境富裕么?为何住着这等小客栈?”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他有门手艺是绝活,极赚钱。”
李叔思忖道:“如此说来,也保不齐他是因为这门手艺被人抓了。”
“对啊。这一年多出了伙大盗,听说各位老爷少爷都损失惨重,急需补钱。”
同时司徒暄皱眉:“毕先生被人抓了?”
正说着,外头一阵脚步声,几个人匆匆而入。大伙儿一看,来者正是庆王世子!薛蟠懵了:“毕得闲上热搜了怎么的?突然就这么火?”这位与司徒暄对面一撞,火花四溅;又看见了李叔,愈发惊异。薛蟠飞快闪到法静师叔身后。
偏庆王世子看见了,撇了一眼问道:“不明师父你躲什么?”
薛蟠挥了挥手:“庆二爷早上好。事情好像超出贫僧想象,还是先等你们几位京城老乡议论议论。您也想请毕先生做清客么?”
庆王世子道:“他本来就是我手下。”
薛蟠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啥子?你有多少钱请得起他?”
仆人大叔沉声道:“我们先生何时答应了跟你做事?都是那位老爷自说自话一厢情愿。”
司徒暄噗嗤笑出声来。庆王世子面色一沉:“不过是听闻他有门雕虫小技罢了。”
薛蟠心中好奇。老孙客栈乃庆王府暗桩,锦衣卫是知道的。彼时正值毕得闲与阮贵人被当成骗子画影图形满城缉拿,薛蟠故意举荐了此处,没想到他还是来住了。后来阮贵人的身份在京城曝光,庆王府不可能不知道。毕得闲依然没有搬家。他总不会直接告诉孙瘸子自己也是锦衣卫,八成假扮成被阮贵人所骗。想来孙瘸子发觉其不俗,举荐给上头,庆王府派了人来招募他。毕得闲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哄得人家自以为完成任务。
偏这会子孙瘸子领着几位府衙的官差回来了,领头者正是前些日子来查毕得闲的那位老捕头。此人是根老油条,极有眼力价儿,一进门便知道这几位是大人物,撇开孙瘸子打躬作揖。庆二爷拧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原来起火之前这客栈里还真没有人。住客今儿大都出门去了,连毕得闲隔壁那位泥瓦匠也不在。先头街面上一阵热闹,说有两个漂亮女人当街打架。孙瘸子挑头往外跑,伙计和旁人跟上,不多会子能走路的男人都围观去了。两个打架的女人也确实漂亮,打得也痛快,满街的男女老少围着叫好。架还没分出胜负呢,客栈着火了。
薛蟠已笃定这是有规划的绑架,乃指着楼梯向捕头说出疑惑。捕头听罢点头道:“师父言之有理。”遂命手下人仔细查看。不久果然寻到了零星几片没烧完的刨花。
司徒暄道:“如此看来,那两个打架的女人与绑走毕先生者乃同伙。”
“客人里头也必有内应。”薛蟠道,“看地势、藏刨花。这伙人物比不寻常。二位爷,要不给个实在话吧。老毕不会走路,性子还低调,你们俩同时偶然发觉他是个人才的概率基本没有。谁撺掇你们来拜访他的?”
庆王世子皱眉。司徒暄看了眼李叔道:“近日金陵有个赌局,你可知道?”
“额?不知道。哪家赌坊?”
“不是赌坊,是座青楼。”司徒暄道,“凌波水舫。”
“什么?”薛蟠眼角一跳,“凌波水舫居然还在打擦边球!二爷三爷,你们前几年不是吃过亏了么?怎么还相信他们。”
司徒暄道:“不是那个。凌波水舫本来已换了东家,偏新东家大半年前又亡故了。他儿子不想要那楼子,嗜赌如命且赌技极好。老子尸骨未寒时儿子便放出话去,谁能赌赢他、就把凌波水舫输给谁。”
薛蟠吸了口气。凌波水舫原本是郝家老二的差事,负责替老圣人卖官。他们家倒台后不知道给了谁,平原候府怎么看都不像有能力接下郝家整体业务的样子。想了半日道:“二位爷,贫僧真心实意的觉得,这是个甩锅操作。凌波水舫背地里做过许多不法勾当,销赃便是其中之一。那里头机密多,大家都好奇,这个可以理解。可就算赢了他们得下楼子,该销毁的早已销毁、不想给人看的也不会让人看见。日后朝廷查起什么事,皆算在最新的东家头上,难不成谁还躲的过去不成?”
李叔连连点头:“好个小和尚!你倒看得明白。”
薛蟠苦笑道:“贫僧是商贾,最知道赚钱不易。凡是看起来像大便宜白捡之物,十成十有陷阱。”
那个老捕头试探道:“敢问不明师父,这凌波水舫与毕先生什么干系?”
“应该没干系。”薛蟠道,“毕先生是个赌神,真.赌神。”
“如此说来,绑走毕先生之人大抵也想要凌波水舫。”
薛蟠点头,悄然撇了庆王世子一眼。前几个月有伙关外悍匪进京,经查便是他们家请去的。当中一人擅长赌博,曾上澳门赌坊挑衅。因没有京城生活经验、对杜萱无礼,被四皇子宰了。难不成那个时候庆王府便已经在预备这场赌局了?随即觉得哪里不对。郝家倒台这么久,凌波水舫的差事也必给出去不短的时日了,该稳定了才对。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折腾?擅赌之人那么多,偏偏绑了毕得闲?
乃转身向仆人大叔道:“事到如今急也无用。老毕这辈子已经够倒霉了,从概率学上说不该还倒霉才对,应该没事。”
仆人大叔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暄先忍不住了:“你这是宽慰人么?”
“贫僧这是科学的宽慰人。”
庆王世子命孙瘸子领路,他大爷亲自查看整个客栈。其余人议论等待。
中午,有两位客人嚷嚷着跑进来。因客人都在可疑范畴,众人齐刷刷望过去。回来的是两个同屋住的汉子,一个又高又瘦、一个中等身材。薛蟠脑子里“嘎嘣”一声。
前月十三安排了他和泉州永嘉郡主的心腹李先生见面。谈完判后薛蟠假意跳窗户走了,转头又猫回身偷窥,正看见有个高瘦人影从楼上爬下去。因那客栈本来就是薛家开的,次日薛蟠便让小伙计描述出了李先生楼上之人的画像。眼下进来的这两位,当中那个瘦子便是。他们碰巧也住老孙客栈的概率为零。
义忠亲王做了几十年的老太子,手下精英无数。遭逢朝堂大变,漏网之鱼的绝对数目也许少、但质量一定高。顾念祖能从外官外室的亲戚混成皇后心腹,其能力不在任何人之下。且他知道毕得闲是杜萱的心上人。毕得闲大概率落入他们手里了。
只有一件事可疑:永嘉郡主身边的人分成两派,顾念祖和李先生各占一派。这高瘦汉子应当是李先生那派的才对。难道此人中立?若是他们内部还有双面间谍,皇孙之事可就暴露给顾念祖了。
薛蟠脑子里胡乱想着,那边捕头已审问起了此二人。他俩自称姓张姓王,表兄弟,奉主子之命来金陵访亲戚。果然福建泉州人氏,薛蟠腹诽孙谦也不知给二奶家的亲戚做了多少假户籍。捕头问了半日没问出什么来,便将之放过。他俩演得还挺像,东张西望的粗声议论。
他俩住在楼下小客房,屋子已烧了,幸而里头没什么要紧之物,只捡起了一双半鞋子。不多时便灰头土脸的出来,去找别的处住。捕头吩咐他二人明儿需得来府衙,他要问话,不然就当他们是纵火贼画影图形缉拿。二人连声答应,拱手走了。薛蟠向法静使了个眼色,法静悄然跟了上去。
薛蟠张望几眼对仆人大叔道:“此处已不方便住了,大叔可暂且搬去左近别家。但凡有需要帮忙的只管来找贫僧。大不了开赌之日总能见到毕先生。他那么聪明,不会把自己坑死的。”
仆人大叔含泪拱手:“拜托师父。”
薛蟠回头瞄了司徒暄一眼。司徒暄思忖道:“师父当真觉得凌波水舫要了来也不好?”
薛蟠点头:“就算弄到手,肯定有你的亏吃。贫僧劝三爷撂开手。”
司徒暄叹气:“若没请着毕先生,本来也赢不到手。”
“求问三爷,开赌是哪日?”
“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诞辰。”
薛蟠合十诵佛,骂道:“那少东家是诚心损药王菩萨吧。他姓什么?”
“姓牟。”
幸亏薛蟠已做好此人姓氏可能耳熟的准备,且在司徒暄说话之前便紧紧皱好了眉头,才没被人看出端倪来。
牟家明面上乃扬州富商,其实是郝家的亲家。牟家大老爷帮着郝家发货,二老爷从松江港走私,并给了魏慎和魏先生兄弟不少干股银子。早年牟二老爷已被十三大哥杀了,还抄袭了后世某名著伪装成仇杀。如今看来这户人家非但没被郝家拖累,竟然还接手了他们家手里的凌波水舫。牟家大爷刚死了亲叔叔便穿得唯恐不够喜庆,可知颇不靠谱。若是他爹没了,他搞不定细作头目工作简直是必然的。就不知道牟大老爷是不是自然死亡。
郝家、牟家、李美人,永嘉郡主、顾念祖,毕得闲、再加上司徒暄背后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魏德远。薛蟠有了种预感,这趟会揭开许多之前搞不清楚的乱麻。
薛蟠想了半日,问道:“他眼下人在何处?”
司徒暄到:“应当就在凌波水舫。”
“贫僧想去会会,探个虚实。行吗李叔?”
李叔一直负手立在旁边没言语,闻听便说:“行啊。”
“那……李叔要不要陪我一道去?”薛蟠谄笑道,“这个地方非常奇怪,也不知有没有陷阱。若有了您老这个大护身符,就不用怕他们把我给坑了。其实老毕也有可能是他们家的旁支或二少爷三少爷绑架的。再有,贫僧若胡说八道离了谱,您赶紧暗示一下、我好闭嘴。”
李叔哑然失笑,抬手点他:“你这个刁滑的小和尚。”
“拜托拜托!”薛蟠拱拱手。
李叔点头:“也罢。杂家同你去。”
仆人大叔问道:“不明师父,我可否同去?”
“当然不能啊!”薛蟠忙说,“你家先生要是真在他们手里,他们焉能不认得你?那不就提防了么?你若着急便四处巡查,看能不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或是可疑之人。还有,说句大实话,安居里这种小巷子救火救得如此及时,贫僧是有点疑虑的。又不是青石街那种富人区走了水,防隅兵有赏钱得。”
那个老捕头忙说:“卑职亦疑心防隅军当中或有人与小贼勾结。”一面向李叔打躬,显见方才“杂家”那两个字已听得分明。李叔点点头。
“对了李叔。”薛蟠问道,“金陵的防隅军是归谁管?府尹还是总兵?”
李叔纳罕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贫僧上哪儿知道去?又没人告诉过我。”
司徒暄好笑道:“防隅军既为军,自然归总兵管。王将军已调职,正苦苦等着继任的过来接手呢。”
薛蟠摸摸下巴。这么说消防队日后归贾琏他外公管。可以试验一些后世经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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