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从来不会寂寞。
而酒馆不仅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消息最为流通的地方。
莆田十六巷里: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剑,这把剑或许并不出名,可其中裹着的杀气却让人不敢上前。
没人看得清那斗笠下的面容。
小二颤抖着手将牛肉与温酒放在了桌上,眼神不敢乱动一下。
酒馆里做的多是江湖生意,自然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他想起那人刚进来时老板的话,慢慢屏住了呼吸。
“那把剑杀气如此之重,其下走过的人命怕也有千条。”
“那人看起来年龄不大……”
小二还有些犹疑。
老板摸了摸胡子,嘴角的笑意有些奇怪:“这江湖中从不缺杀人的人。”
小二立刻闭紧了嘴。
江湖中缺什么?
缺名利,缺美人,缺钱财。
可就是不缺死人。
没有人会嫌自己的脑袋太重了。
他想到这儿心下颤了颤,迅速退了下去。
那戴斗笠的男人始终没有动手。
酒馆里看热闹的年轻人问:“这人可真奇怪,难道他吃饭时也要戴斗笠吗?”
他话语未落,便被旁边人捂住了嘴。
整个酒馆里瞬间静了下来。
那黑衣男人并未出手。
他只是缓缓的看了年轻人一眼。
这已不是人类的眼神,因为他的眼中已没有生命的光彩。
只余一片漠然死寂。
这样的人必定是活的痛苦的。
可他生来便是这样。
酒馆二楼,一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姑娘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也已经追到这儿了。”
“他是谁?”
旁边一道带着广州口音的软糯女声问。
苏蓉蓉看了眼那始终握在手中的剑:“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
宋甜儿惊叫道:
“若果真是他,那岂不是为楚大哥而来。”
苏蓉蓉点了点头。
面上渐有了些忧色:“自少林天峰大师被杀后,这江湖中便再也没有楚大哥消息了。”
宋甜儿突然笑道:“没有消息才好哩。”
她虽然也担忧,却始终相信那人并未有事。
苏蓉蓉勉强笑了笑:“确是如此。”
心里却想起了那日被救出少林时所见到的背影。
他若是已经来了,又为何不救她们呢?
想到那人临走前的话,苏蓉蓉眼神微微暗了暗。
楼下的大堂里很静。
那好奇中原一点红如何吃饭的少年并未如意。
牛是刚宰的,煮熟的肉肌理分明。
这是上等的牛肉。
那酒也是新酿的,拍了泥封闻着香气醉人。
牛肉与美酒岂不是人生乐事?
可男人却不为所动。
那牙箸在一旁放着。
没有人动它。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男人突然站起身来。
临近众人都不由慢慢握紧了兵器。
却间那男人径直走了出去。
他什么也没看,就那样走了出去。
这实在令人费解。
一个奇怪的男人跑到酒馆里点了美酒与熟肉,可他却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这难道不奇怪?
这确实令人奇怪。
可若是这人是一点红便可以说通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楚留香也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很欣赏他。
他坐在巷里深处的高墙上等着。
一柱香的时间,那人便来了。
一点红的剑一直握在手中:“你便是楚留香?”
他突然问。
墙上的男人苦笑着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一点红却突然摇了摇头:“我很欣赏你。”
“哦?”
楚留香有些不解。
“因为你杀了四个很厉害的人。”
“而那四个人,却也是我剑术大成后会去杀的人。”
一点红看着手中的剑,神色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很难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宛如木头的人身上。
楚留香的神色也有些奇异:“你要杀了他们?”
一点红点了点头:“他们的武功总是不错的,能与这样的人交手,岂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依旧漠然。
这是一个活着还不如死了的人,因为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快乐。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些人并不是我杀的。”
“可这江湖中却没有人喜欢听真话。”
这却是一句大实话。
因为他话音刚落,一点红便已经出手了。
那是一把很快的剑,如同闪电一般。
可闪电亦会被大地所吸收。
于是他的剑被接住了。
接住它的是一双手,一双略带薄茧的,干净的手。
楚留香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并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笑。
因为他从不低估对手。
一点红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你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楚留香反问。
“因为一个失败的杀手从不应活在世上。”
一点红道。
楚留香大笑:“我以为刚才那只是朋友间的切磋。”
他话音刚落,手中便已慢慢放开了那剑尖。
一点红看了眼那剑,突然也笑了。
男人间的友谊总是显得莫名其妙。
明明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两个人,此刻却能愉快的坐在一起喝酒。
楚留香的朋友很多,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有魅力的人。但大多数人是和香帅在交朋友。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我们居然已经成为了朋友。”
一点红神色有些奇异:“你难道看不起我这个朋友?”
“当然不是。”
楚留香抱起酒坛来灌了一口:“我只怕你觉得楚留香这三个字已是江湖中最大的麻烦。”
他说着烦恼的事,面上犹然带着笑意。
好像这些事总会解决一般,这实在是一个很潇洒的人。
一点红也笑了:“我平生前二十年也是无聊,如此这般也算跌宕起伏。”
他说完便拍开了酒坛泥封,猛地灌了一口。
杀手最忌喝酒,因为人旦一醉了,手便会慢些。而这世上总有些人想要杀你。
他长啸一声,又将酒坛扔给楚留香。
已近子时。
客栈里已倒下了两个酒鬼。
不,或许只有一个。
因为楚留香还清醒着。
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喝不醉的人。
楚留香曾经亦觉得千杯不醉很好,如今却只希望早早的醉了去。
外面的月儿依旧很圆,似乎昨日也未曾过去。
他忽然想起了无花,想起了苏蓉蓉与宋甜儿三女,最后又想起了阿裙。
她有没有相信那些谣言?
被掳走时可曾怨过他?
楚留香这样想着,却觉坛子里的酒已经空了。
鸡叫破晓。
少林后山处通水路的一家客栈里。
正有位白衣僧人敛眉抚琴。
琴有好琴,曲有佳曲。
这样的清晨总是赏心悦目的。
吴裙揉了揉眼睛,坐在栏杆上看无花弹琴。
吴裙一直觉得男人的手若要好看,便是做两件事情时。
一是握剑。
二便是抚琴。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青色的脉络在晨光下格外好看。
她微微闭着眼听着,脚腕儿的雪铃轻轻晃着。
雪铃儿是无花亲手做的。
想起他昨夜亲手系上的样子,吴裙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的眉眼越发清艳了。
黛色的眉尾处仿佛镌了烟霞,轻扬间如瑶光抚露,滟滟动人。
白衣僧人的手微微顿了顿。
“阿裙,你又调皮了。”
他温声轻叹,脸上却无一丝不耐之色。
吴裙笑了笑,脚尖又轻轻点了点。
那水红的丹蔻慢慢碾在僧人手上,竹林清光下宛若妖魅。
她唇角的笑意甜甜的,那样懵懂无辜的看着他,似在问他为何不弹了。
无花眼神暗了暗。
吴裙看着那高洁的僧人眼底的暗色,轻轻摇了摇铃铛。
雪白的腕儿随着铃铛随意摇晃着。
细柳曼垂,轻易便激起了世间男人的欲/色。
吴裙缓缓勾起唇角:“大师,我想要条新裙子了。”
“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裙子~”
她说着,那云雁细锦的衣儿慢慢滑落。
无花闭上了眼,却似还能听到那林中妖魅蛊惑的声音。
他的心跳的很快,像被热血浇灌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生着根。
清脆的铃声在林间回荡着,那艳丽的眉眼仿佛血中残阳,压尽满城春/色。
吴裙轻轻舔了舔唇角。
千里之外的山西。
一个青色锦衣的年轻公子猛然吐了口血。
他皱眉摸着心口的位置,表情有些奇怪。
“公子,你受伤了?”
一旁站着的灰衣青年问。
原随云摇了摇头:“许是和枯梅交手时所致。”
丁峰犹有些担心。
原随云眯了眯眼,手中的帕子已挫成了粉末。
“这件事不许外传。”
丁峰应了声,慢慢垂下眼去。
却未看见原随云唇角奇怪的笑意:“果然是会反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