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妖魅(1 / 1)

江湖中从来不会寂寞。

而酒馆不仅是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消息最为流通的地方。

莆田十六巷里:

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剑,这把剑或许并不出名,可其中裹着的杀气却让人不敢上前。

没人看得清那斗笠下的面容。

小二颤抖着手将牛肉与温酒放在了桌上,眼神不敢乱动一下。

酒馆里做的多是江湖生意,自然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

他想起那人刚进来时老板的话,慢慢屏住了呼吸。

“那把剑杀气如此之重,其下走过的人命怕也有千条。”

“那人看起来年龄不大……”

小二还有些犹疑。

老板摸了摸胡子,嘴角的笑意有些奇怪:“这江湖中从不缺杀人的人。”

小二立刻闭紧了嘴。

江湖中缺什么?

缺名利,缺美人,缺钱财。

可就是不缺死人。

没有人会嫌自己的脑袋太重了。

他想到这儿心下颤了颤,迅速退了下去。

那戴斗笠的男人始终没有动手。

酒馆里看热闹的年轻人问:“这人可真奇怪,难道他吃饭时也要戴斗笠吗?”

他话语未落,便被旁边人捂住了嘴。

整个酒馆里瞬间静了下来。

那黑衣男人并未出手。

他只是缓缓的看了年轻人一眼。

这已不是人类的眼神,因为他的眼中已没有生命的光彩。

只余一片漠然死寂。

这样的人必定是活的痛苦的。

可他生来便是这样。

酒馆二楼,一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姑娘叹了口气:“想不到他也已经追到这儿了。”

“他是谁?”

旁边一道带着广州口音的软糯女声问。

苏蓉蓉看了眼那始终握在手中的剑:“中原一点红。”

“一点红!”

宋甜儿惊叫道:

“若果真是他,那岂不是为楚大哥而来。”

苏蓉蓉点了点头。

面上渐有了些忧色:“自少林天峰大师被杀后,这江湖中便再也没有楚大哥消息了。”

宋甜儿突然笑道:“没有消息才好哩。”

她虽然也担忧,却始终相信那人并未有事。

苏蓉蓉勉强笑了笑:“确是如此。”

心里却想起了那日被救出少林时所见到的背影。

他若是已经来了,又为何不救她们呢?

想到那人临走前的话,苏蓉蓉眼神微微暗了暗。

楼下的大堂里很静。

那好奇中原一点红如何吃饭的少年并未如意。

牛是刚宰的,煮熟的肉肌理分明。

这是上等的牛肉。

那酒也是新酿的,拍了泥封闻着香气醉人。

牛肉与美酒岂不是人生乐事?

可男人却不为所动。

那牙箸在一旁放着。

没有人动它。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男人突然站起身来。

临近众人都不由慢慢握紧了兵器。

却间那男人径直走了出去。

他什么也没看,就那样走了出去。

这实在令人费解。

一个奇怪的男人跑到酒馆里点了美酒与熟肉,可他却一动不动的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这难道不奇怪?

这确实令人奇怪。

可若是这人是一点红便可以说通了。

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楚留香也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很欣赏他。

他坐在巷里深处的高墙上等着。

一柱香的时间,那人便来了。

一点红的剑一直握在手中:“你便是楚留香?”

他突然问。

墙上的男人苦笑着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一点红却突然摇了摇头:“我很欣赏你。”

“哦?”

楚留香有些不解。

“因为你杀了四个很厉害的人。”

“而那四个人,却也是我剑术大成后会去杀的人。”

一点红看着手中的剑,神色有些奇怪。

那是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很难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一个宛如木头的人身上。

楚留香的神色也有些奇异:“你要杀了他们?”

一点红点了点头:“他们的武功总是不错的,能与这样的人交手,岂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依旧漠然。

这是一个活着还不如死了的人,因为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快乐。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些人并不是我杀的。”

“可这江湖中却没有人喜欢听真话。”

这却是一句大实话。

因为他话音刚落,一点红便已经出手了。

那是一把很快的剑,如同闪电一般。

可闪电亦会被大地所吸收。

于是他的剑被接住了。

接住它的是一双手,一双略带薄茧的,干净的手。

楚留香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并不是嘲笑。

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笑。

因为他从不低估对手。

一点红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你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楚留香反问。

“因为一个失败的杀手从不应活在世上。”

一点红道。

楚留香大笑:“我以为刚才那只是朋友间的切磋。”

他话音刚落,手中便已慢慢放开了那剑尖。

一点红看了眼那剑,突然也笑了。

男人间的友谊总是显得莫名其妙。

明明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两个人,此刻却能愉快的坐在一起喝酒。

楚留香的朋友很多,因为他实在是一个有魅力的人。但大多数人是和香帅在交朋友。

他想着又喝了口酒:“我们居然已经成为了朋友。”

一点红神色有些奇异:“你难道看不起我这个朋友?”

“当然不是。”

楚留香抱起酒坛来灌了一口:“我只怕你觉得楚留香这三个字已是江湖中最大的麻烦。”

他说着烦恼的事,面上犹然带着笑意。

好像这些事总会解决一般,这实在是一个很潇洒的人。

一点红也笑了:“我平生前二十年也是无聊,如此这般也算跌宕起伏。”

他说完便拍开了酒坛泥封,猛地灌了一口。

杀手最忌喝酒,因为人旦一醉了,手便会慢些。而这世上总有些人想要杀你。

他长啸一声,又将酒坛扔给楚留香。

已近子时。

客栈里已倒下了两个酒鬼。

不,或许只有一个。

因为楚留香还清醒着。

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喝不醉的人。

楚留香曾经亦觉得千杯不醉很好,如今却只希望早早的醉了去。

外面的月儿依旧很圆,似乎昨日也未曾过去。

他忽然想起了无花,想起了苏蓉蓉与宋甜儿三女,最后又想起了阿裙。

她有没有相信那些谣言?

被掳走时可曾怨过他?

楚留香这样想着,却觉坛子里的酒已经空了。

鸡叫破晓。

少林后山处通水路的一家客栈里。

正有位白衣僧人敛眉抚琴。

琴有好琴,曲有佳曲。

这样的清晨总是赏心悦目的。

吴裙揉了揉眼睛,坐在栏杆上看无花弹琴。

吴裙一直觉得男人的手若要好看,便是做两件事情时。

一是握剑。

二便是抚琴。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青色的脉络在晨光下格外好看。

她微微闭着眼听着,脚腕儿的雪铃轻轻晃着。

雪铃儿是无花亲手做的。

想起他昨夜亲手系上的样子,吴裙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的眉眼越发清艳了。

黛色的眉尾处仿佛镌了烟霞,轻扬间如瑶光抚露,滟滟动人。

白衣僧人的手微微顿了顿。

“阿裙,你又调皮了。”

他温声轻叹,脸上却无一丝不耐之色。

吴裙笑了笑,脚尖又轻轻点了点。

那水红的丹蔻慢慢碾在僧人手上,竹林清光下宛若妖魅。

她唇角的笑意甜甜的,那样懵懂无辜的看着他,似在问他为何不弹了。

无花眼神暗了暗。

吴裙看着那高洁的僧人眼底的暗色,轻轻摇了摇铃铛。

雪白的腕儿随着铃铛随意摇晃着。

细柳曼垂,轻易便激起了世间男人的欲/色。

吴裙缓缓勾起唇角:“大师,我想要条新裙子了。”

“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裙子~”

她说着,那云雁细锦的衣儿慢慢滑落。

无花闭上了眼,却似还能听到那林中妖魅蛊惑的声音。

他的心跳的很快,像被热血浇灌了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生着根。

清脆的铃声在林间回荡着,那艳丽的眉眼仿佛血中残阳,压尽满城春/色。

吴裙轻轻舔了舔唇角。

千里之外的山西。

一个青色锦衣的年轻公子猛然吐了口血。

他皱眉摸着心口的位置,表情有些奇怪。

“公子,你受伤了?”

一旁站着的灰衣青年问。

原随云摇了摇头:“许是和枯梅交手时所致。”

丁峰犹有些担心。

原随云眯了眯眼,手中的帕子已挫成了粉末。

“这件事不许外传。”

丁峰应了声,慢慢垂下眼去。

却未看见原随云唇角奇怪的笑意:“果然是会反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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