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航衣冠楚楚,神色凝重地坐在座位上,正在和财经股评的主持人实时连线:“对于今天的外汇行情,我们都心知肚明。国际炒家下场,和前几次一样,肯定要获得巨利才会收手的。”
微胖的主持人追问着:“可是这一次,港府已经放出风声来,一定会保卫港元,打击国际炒家。”
“没用的。”李亦航做出无奈状,“港元和美元的联系制度本身就有天生缺陷,对手有备而来,虽然套路明显,但是的确无法可破。”
主持人似乎也没有料到他这样的坚定看空,一般嘉宾都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以免打脸,再说这么敏感的时候,更不该旗帜鲜明地站在游资一边,打击士气吧?
他心里腹诽,可是依旧继续着话题:“可是今天的外汇市场很平稳,国际炒家并没有占到上风哦!”
李亦航淡淡一笑:“依我看来,这样动用大批纳税人的金钱,去干涉汇市,本来就违背香港这个自由经济体的原则。”……
来了,终于来了。
秦风扬冷冷看着屏幕。一定会有这种质疑声,可是李亦航这样口吻实在太过赤-裸-裸,背后是什么人的代言人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国家炒家的舆论战和攻心战是必要的辅助,在展开正面厮杀时,无数谣言也会应运而生,它们需要有人首先发声。
一个操盘手看着电脑,冷笑:“看来,李经理是直接做了国家炒家的代言人了?”
秦风扬点点头:“这个新公司怕是和那些来历不明的资金联系紧密,国际炒家和他们有勾结,也不稀奇。”
……
直播镜头掐断,李亦航摘下耳机。
推开门,他快步出了电视台,走进了车库,踏进了一辆低调的车里。
他身边,一个鹰钩鼻的阴沉男人笑着鼓掌:“讲得好。”
正是消失许久的冯琛!
李亦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种万众瞩目,风光无限正是他喜欢的,只可惜,那个人看不到。
他调开手机上今天的汇率走势图,仔细观察了一会,忽然道:“这一次港府进场很坚决啊,会不会破釜沉舟?“
冯琛哈哈大笑:“虚张声势罢了,谁真的敢承担这个责任,正面拿钱去对抗这些巨额游资?赢了还罢,输了可就是立刻引咎辞职的。”
李亦航释然,笑着道:“还是冯总看的透彻。”
冯琛还要说话,手边的电话却响了,他举到耳边:“威廉先生,您放心。相关的舆论我们会加大,全方位地制造心理恐慌。请放心,香港民众素来胆小,对自己手中的钱珍惜的很,遇到动荡的话,第一时间就会恐慌起来。”
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哈哈大笑:“合作愉快!”
惬意地放下电话,他眼中的得意和贪婪遮掩不住地放着光:“李经理,权利沽空八月的期指合约,有多少买多少!”
李亦航心领神会,笑得淡然:“放心吧,冯总。早已经埋下巨额空单。”
忽然,冯琛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脸色明显恭敬了起来。
转身离开李亦航的视线,他走到大阳台上:“李叔,怎么,您也要下场玩一把?”
电话那头,有点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这可是把钱洗白的好机会。我这边有几个老人家,都想趁着这次机会,玩大一点。”
冯琛楞了一下:“李叔,有多大?”
“每人几亿总是有的。”对方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也不懂这些,但是你呢,我们是信得过的。总之交给你了,洗白之后,还是老规矩,你拿两成。”
冯琛迅速思量了一下,心里也有点少见的忐忑。
以往只是帮这些人把钱洗白,已经有常见的流程,也相对安全。这一次相当于完全委托他帮忙投资,可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李叔,这件事风险还是很大的。我……”
电话那边沙哑的声音似笑非笑:“行了,这次盈利你拿三成吧。”
冯琛沉默了一下,心里的贪婪开始燃烧:有好几次的成功案例在先,港府从来没一次战胜国这些国际金融大鳄,几乎每次都被恶狠狠啃咬一番,这一次,国际游资比以往更谨慎,更有备而来。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他心里略略盘算一下,就做出了决定:富贵险中求,这一把没有理由不跟!
“行,李叔爽快,我就勉为其难了。”冯琛痛快地答应。
“可得保证万无一失啊。”对面的声音淡淡的,“都是老兄弟们搏命的钱,可就全交给你了。”
冯琛一窒,很快就笑起来:“放心吧,万无一失的。”
他放下电话,快步走到里面,对着李亦航沉声吩咐:“我这边新到了一笔资金。你要做好准备,这一次,你用来调配和用出去的钱,恐怕是个大数字。”
李亦航一怔,半晌才点点头:“明白了。”
他心里隐约明白,这些钱的来历可能见不得光,但是既然冯琛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中环秦氏的写字楼中,秦风扬从背后看了看吴奇文,将他叫进了里间。
示意吴奇文关上门,秦风扬直直地看着他,开门见山:“我想从明天开始,加入沽空的行列。”
吴奇文猛地一愣:“什么?秦总你要在这个时候大量沽空?”
他惊讶无比,怀疑听错了秦风扬的决定。
“是。现在港币颓势已定。”冷冷点头,秦风扬的语气很坚持:“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李亦航说的对,历来在和国际游资的对抗中,香港市场都狼狈地铩羽而归,我们还适应顺势而为,跟着做空才对。”
看着吴奇文,他意味深长地微笑:“你觉得怎样?”
“可是……”张口结舌地,吴奇文急道,“无论如何,我不同意您的决定!”
锐利地盯着他,秦风扬的眼神有如利剑:“吴助理,你说的和做的,已经太多了。我只是通知你这个决定,你明天照做就可以。”
张了张嘴,吴奇文被他强大的气场压迫地低下了头,终于不再坚持。
望着他的身影出去,秦风扬的眼睛里却出现了一丝玩味。
他拿起电话:“接下来你跟着吴奇文,看看他和什么人接触。”
……
下班的时间转眼到了,收拾好公文包,吴奇文驱车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咖啡厅,四处逡巡一下,急忙走向了窗口边那个挺拔的背影。
过去坐下,他端起早已点好的饮品,无奈道:“对不起,我没办法说服秦总,他太独断专行了——我已经把你的分析全盘重复给他听,他似乎一点都不为所动。”
静静抬起头来,对面那个青年露出一张俊美安然的脸,额头前几缕不顺贴的黑发半翘半垂,掩着异常黑亮的眸子。
皱眉看着吴奇文,他的音色有着媲美近处流淌的钢琴的清亮:“他怎么说?”
“他要明天开始参加沽空,和国际游资站在一边。”
愕然地愣了愣,那青年诧然不已。
他有点微微的恼怒,他忿忿推开了眼前的咖啡杯,溅起了几滴深褐色液体飞落桌前:“秦风扬他疯了么?这一次不同,根本不该对港府没有信心!”
“或许秦总有他的理由,不知怎么,我总觉得,他经过了深思熟虑。”吴奇文犹豫着道。
“我的直觉不会错。”断然开口,那青年的眼中是一片冷静而自信的神采,“以他的经验,怎会看不出现在沽空有多大的风险!”
是的,以他的经验。
忽然狐疑地看着吴奇文,他拧起了剑眉:“秦风扬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对了,他曾经说过——我的言谈很象是他一个熟人的一贯作风。”吴奇文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他总不会那么敏感,从我的话语中嗅到您这位传奇操盘手的味道吧?”
脸色忽然变得古怪,那青年怔怔愣在了当场。
不安而奇怪的预感忽然冒了上来,充满他的心扉。
他有点心神不宁,匆匆站起身来,锐利的眼神利剑一般掠过四周。
咖啡座里,是三三两两的情侣俱在悠闲地品茶倾谈,没有任何他能觉察的异样。
自嘲地笑了笑,他松了口气:算了。自己这么紧张又是何必,不该这样冒险来和吴奇文见面。
“我先回去,以后有什么还是电话里谈。”他简短地道。
“喂……”从咖啡室里追了出来,吴奇文苦恼道:“堂哥叫我帮你,可是我觉得最近有点应付不来哎!秦总上次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就直接答不出来了。真的很狼狈!”
凌川无奈地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吴奇文已经是专业经济学学士出身,可是要想应对秦风扬那种资深专业人士的询问,哪能应对自如?
“吴先生,真的谢谢你这样帮我,也帮秦氏。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可是,现在秦风扬那边,怎么办?”
“不用坚持了——假如他真昏了头,那就由他去。”凌川向地下车库走去,“我又不是秦氏的投资顾问。”
傍晚的车库,正是太阳下山,阳光已暗,而照明灯光尚未打开的时候,光线黯淡的车库里,安静地让人不欲多做停留。
凌川迈着悠闲的步子,向自己的车走去,眉头紧锁。他的心并不如步伐那边悠闲,却是沉甸甸的。
秦风扬今天对吴奇文下达的命令,明显不妥,就算真的金管局力有不逮,那也是一番鏖战之后的事,怎么能现在就提前站队?!
他心事重重地一抬头,然后,就猛地愣在了那里。
夕阳的光线从车库一角的高窗上照下来,正落在他的车身上,旁边,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静静地立在他的车边,眼神安静,正直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