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散着零星的红点,色泽鲜明,看着像刚溅上去的血。
刺眼的猩红映入瞳孔,伴随蹿上心尖的激烈凉意。
颜未双腿像被冻住似的,手脚僵硬,血液凝固,胸口也好似被闷锤重击,呼吸急促剧烈,大脑却一片空白,眼前几个狰狞的红字也出现了模糊的重影。
花了半分钟平复情绪,等颜未回过神,苏辞已经率先走过去按响门铃。
叮咚——叮咚——
门铃声在走廊回荡,由于环境寂静,这刺耳的声音更加鲜明。
颜未下意识屏住呼吸,几分钟后,苏辞收回手,朝她们摇头:“好像没人。”
“要不去外面打听一下?”颜初提议,“有人来闹事的话,门卫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苏辞则看向颜未,让颜未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心里乱成一团,颜未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江幼怡家门前,直到两位姐姐的说话声将她惊醒,她才感觉指尖发麻,指甲嵌进掌心,刻下清晰的印记。
她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去问问。”她说着就要朝电梯去。
嗡——
就在这时,攥在掌心的手机猛地一震,随即音量开到最大的特设手机铃声也打破寂静。
听到熟悉的铃声,颜未激动得肩膀发抖,忙不迭翻开手机查看来电显示。
小江同学。
指尖抖了两下才按住绿色的接听键。
“江幼怡,你现在在哪儿?”情急之下,颜未抬高声音,叫了江幼怡的全名。
听筒里静了几秒,等得颜未一颗心砰砰直跳。
“……颜未。”细弱的呼唤响在耳边,裹着浓浓的哭腔,将颜未的心猛地提起。
可电话那端的人只说了这两个字,中间留了好长一段空白,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中,江幼怡安安静静地挂了电话,没有了下文。
急促的嘟声一下快过一下敲在颜未的耳膜上,将她强装的冷静砸得七零八落。
苏辞和颜初疑惑地看着她,都想知道刚才那个电话的内容。
颜初走过来看见停留在界面上的通话记录,问颜未:“是小江吗?她说什么了?”
颜未没应,又给江幼怡拨了个电话,意料之中的关机。
她颓然地垂下肩膀,没发现自己牙关撞得咯咯响。
“她什么也没说。”颜未说着,话音稍顿,“但我猜她可能在医院。”
被手机捕捉的坏境声音里,颜未听见有人在喊医生。
苏辞二话不说走去按亮电梯:“那我们去医院看看。”
颜未感激苏辞的信任,她想说些什么,苏辞先笑着揉了把她的头发,打断她:“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都是一家人。”
她喉咙微动,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区到市医院不远,行车二十分钟,颜未径直去了住院部,向护士站的人打听有没有叫薛玉或江幼怡的病人。
“有,薛玉,在307病房。”小护士查到薛玉的住院信息,颜未彷徨的心稍稍安定,人找到了,还不到穷途末路。
上楼,走过拐角,颜未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蹲在病房门外的江幼怡。
心里某处向下塌陷,一股股酸涩苦楚从黑洞洞的口子里冒出来,熏得颜未两眼发红,眼眶顷刻间濡湿了。
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远远望着江幼怡,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就这样走过去。
江幼怡背靠冰冷的白墙,两臂紧紧抱着膝盖,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很轻很轻地颤抖,哭得无声无助。
颜未咬紧牙关,双手下意识揪紧衣摆,闭眼调整呼吸,然后才迈开步子走过去。
踏出第一步,后面就越走越快,她飞奔穿过走廊,最后两步才慢下来。
颜未站在江幼怡面前,没说话,像以前一样,默不作声地蹲下,并在江幼怡身边,用同样的姿势抱住膝盖,等江幼怡调节好情绪,一扭头就能看见她。
姐姐们止步于楼梯口,将病房外的空间让给两个小朋友。
沉默持续了好长时间,一直不声不响默默流泪的女同学动了动肩膀,声音从臂弯漏了出来,语调哽咽:“怎么找来医院了?不去学校么?”
“你不也没去学校吗?”颜未声线平稳。
她看到江幼怡人没事就冷静下来,彼此默无声息的几分钟里,屡次想起江幼怡家那扇门上的红漆。
那显然是讨债人的手笔,江康国半年前借了一笔钱投资,现在项目亏了,不仅没赚到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你是不是……去过我家了?”江幼怡蜷缩着,看起来很小一团。
“嗯,今早去看到了。”颜未没有隐瞒,“你电话过来的时候。”
江幼怡抿紧唇不说话。
颜未没催,看了眼不远处的病房门。
“你不该来的。”江幼怡小声说,“不,是我不该给你打那个电话……”颜未那么聪明,肯定是从电话里听到什么声音,猜到她在医院。
“江幼怡。”颜未打断她,问了句和今天的事不相干的问题,“你给我的保证书,是不是认真的?”
江幼怡:“……是。”
颜未抱膝盯着对面的墙,要把正对着她那块瓷砖盯个窟窿似的:“可你昨天没按约定给我打电话。”
“……”
“那么,按保证书上的违约条例,你得听我处置。”颜未条理清晰,把这几句话说出了开庭辩证的气势。
江幼怡:“……”
被颜未这么一打岔,她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被迫反思,又无法反驳,犹豫半分钟才小声开口:“你要怎么?”
颜未侧头看着她:“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江幼怡依然埋着脸,不肯抬头,只很轻地答应:“……嗯。”
颜未顺了口气,她好怕江幼怡无论如何都不说话,幸好她在江幼怡心里还算有点分量。
她伸出左手轻抚江幼怡的脑袋,手掌碰到江幼怡的头发,感觉身边的人轻颤了下。
颜未心口闷痛,涩得想哭,但她忍住了,挑了个最关心的问题,声音压低,语气放缓:“阿姨怎么住院了?”
江幼怡一五一十地回答:“讨债的人上门,他们争执的时候我妈突然晕倒了。”
“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查出来她腰后有个瘤子,压迫脊柱神经,还不确定这个瘤子到底是骨瘤还是血管瘤,需要进一步检查,但不管哪一种,手术风险都很大。”
颜未呼吸一窒。
江幼怡还在继续说:“江康国现在没钱了,那些讨债的要他卖房子,他不肯,人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一块又一块大石头往肩上压,所有烂摊子都摆在江幼怡面前。
颜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语干瘪,问出口才发现声音在抖:“那些讨债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你们麻烦的?”
“大概……半个月前吧。”
“这半个月经常有人找江康国要钱,每次都要吵,江康国说他被人算计了,要钱没有,就拖着,昨天他们又来,翘了门闯进来砸东西,如果不是我妈晕倒,他们怕闹出人命,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江幼怡语气很平淡,却听得颜未掌心冒汗,这种讨债的人大都是没有正业的混子,一言不合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次江妈妈发病住院,江幼怡侥幸躲过一劫,可若还有下次,下下次呢?颜未无法想象。
上辈子,江幼怡一个人扛着这样的压力照顾薛玉,后来薛玉去世,江幼怡唯一的精神支柱也崩塌了,回家遭受江康国家暴,到学校被同学排挤,日子一天比一天压抑。
颜未舌苔泛苦,回想那段时间的过往,她为无知的自己感到羞愧。
在江幼怡最绝望的时候,她作为局外人那一两句轻飘飘的关切和自以为的理解,其实与施暴者并无太大区别。
江幼怡需要的从来不是虚情假意的怜悯,也不是他人无足轻重的友善,而是长长久久的陪伴。
上辈子她明白太晚,错过太多,所以最后江幼怡留给她的,只有一本薄薄的日记和短暂稀少的回忆,支撑起她漫长且孤寂的余生。
这辈子,从一开始她就会在她身边,陪她走过这个十七岁的夏天。
颜未顺着江幼怡的头发:“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你就报警,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强闯民宅都是违法行为,警察会管。”
“警察管不了的。”江幼怡闷闷地说,“都是些地痞流氓,警察带去局子里蹲两天,出来变本加厉继续闹,防得了一次两次,警察还能一直管?”
颜未语塞,其实江幼怡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情节严重的杀人放火,就算警察来管,按律惩处,多是不痛不痒的结果,无法从根源制止祸端。
而且这些人像狗皮膏药一样,走到哪儿黏到哪儿,他们总有途经能查到受害目标的情报。
但凡有解决的办法,谁愿意闹到人命那一步?
归根究底,是江康国造的孽,他一走了之,扔下一堆烂摊子,留下来走不掉的,却要被迫承受无休止的责难。
只有摆脱江康国,她们才有可能找到出路。
“你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颜未安慰她。
“那些人既然不敢闹出人命,那至少阿姨住院看病这段时间他们不敢来医院,问题一个一个解决,我们先看阿姨的病该怎么治。”
她倾身过去,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江幼怡的脑门:“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江幼怡终于从臂弯抬起头,颜未得以看清她通红的眼睛,以及眼眶下一圈浓重的阴影。
她眼角尚噙着湿漉漉的泪水,叫人看着心疼。
颜未伸手去抚摸她的脸,用指腹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潮湿的泪痕。
“没事的,幼怡。”
“我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开始搞事,但还不严重啦,循序渐进嘛(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