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句“无雪不成花”,就是明舒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孩子的母亲,将她教得很好。
明舒点头,笑道:“那你的凝寒草呢?既不会被冻死,那现在在哪里,可以拿给本宫看看吧?”
“是,娘娘,”
梁云织答着话目光就转向了梁彩佳,看到梁彩佳此时再没有了以往对着她的耀武扬威,脸色白得比外面的雪还要难看,眼中更是有她从未见过的恐惧和惊惶......但那恐惧和惊惶闪过之后,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种恶狠狠的威胁。
呵,这个时候还敢用这种恶狠狠的目光威胁她......她难道真的以为这么多年她忍让着她,她和她娘的任何东西她们想拿就拿,想抢就抢,真的是以为她怕了她们吗?
不过是为求自保的忍耐而已。
梁云织抿了抿唇,目光移开,移到了梁彩佳面前的那盆药草上。
然后才又认真禀道:“启禀娘娘,奴婢的凝寒草未被冻死,现在就在这里。”
她手指着梁彩佳面前的那盆药草,道,“这株凝寒草,就是奴婢种植而出的。”
“你胡说,”
梁彩佳尖叫一声,道,“那是我的,我的......”
“啪”得一声,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梁彩佳惊恐地瞪大眼睛,茫然又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母亲。
梁二夫人满脸是泪,一把将女儿按在了地上,道:“娘娘,娘娘饶命啊......彩佳和云织一向交好,这盆药草是她们两人一起种下的,是云织跟彩佳说彩佳年长,让彩佳先去考药学堂,她可以再等一年......”
“闭嘴!”
明舒再不想听她们胡扯八道,冷声喝道。
她当然知道梁二夫人这么攀扯的目的,说这盆药草是梁云织和梁彩佳共同种植的,然后是梁云织让给梁彩佳的,然后梁云织出尔反尔反口,那不仅梁彩佳的罪可大事化小,就是梁云织也再别想入药学堂了。
这梁家人实在太恶心人了。
她并不是什么见到不平事见到被欺负的弱小就定要亲自插手的,但这梁家人的嘴脸却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孟家人,而梁云织也让她想起了多年前在孟家的自己。
她看向梁云织,道:“你来说,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梁云织应下。
她吸了口气,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做任何的添油加醋,认真道:“启禀娘娘,这盆药草不是奴婢和她一起种的。最一开始,梁彩佳的确要求奴婢跟她一起种,但奴婢跟她说凝寒草是北疆的药草,根本不适合京城的气候,想要种出来,本来就很难,再要想它开花结果,更怕是万中难一,她把种子给奴婢,根本就只是给奴婢多一个机会......”
“奴婢这么说,她便也没再纠缠奴婢。所以这一株药草从一开始就是奴婢一个人打理的.....只是大年初一的时候这株药草甫一开花,她就过来搬走了它,并且寻了祖母,威逼奴婢和奴婢的母亲将这盆药草让给她。”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梁彩佳,道,“可是这还不够,她们知道今天皇后娘娘可能会跟随陛下过来庄子上,所以为了以防万一,那晚就在奴婢和奴婢母亲的粥中下了泻药......只是奴婢的母亲精通药理,所以想要解那点泻药对奴婢的母亲和奴婢来说,并不是难事。”
“你胡说八道......”
梁彩佳尖叫着反驳梁云织,又是“啪”得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但这回打她的却不再是她的母亲梁二夫人,而是一直站在下面的一个侍女。
这个侍女可不是她母亲,那一声之后,梁彩佳的脸上就像发糕一样可见的肿了起来。
“放肆,”
那侍女厉声斥道,“皇后娘娘命你闭嘴,竟还敢屡次插话,我看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当这里是你梁家吗?”
梁彩佳又惊又吓又痛,扑在地上瑟瑟发抖。
梁二夫人一把搂过她跪在地上给明舒磕头,一个劲地请罪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是罪妇和小女太过贪心,因着梁云织肯让出药草就信了她,哪里知道她会出尔反尔,娘娘请饶命啊,罪妇知罪了,是罪妇的错,这一切都是罪妇做的.....”
“拖她们下去吧!”
明舒厌恶地看着她们,冷冷道,“真是死不悔改,已经沦落到奴籍还要欺压自己的族人,你们梁家真是烂到了根子里。五年已过,我看你们也不必再留在这庄子上,还是和你们族人一样,去极北之地服苦役。”
这回梁二夫人真是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很快就有人拖了她们下去。
明舒这才又看向梁云织,道,“凝寒草生自北疆,的确不适合在京城种植,你能种出它,还能等到她开花,可见你的天赋和用心。你已经通过了药学堂第一层考核,有了参加入学试的资格,今日之后你就搬去药学堂的药园备考吧。”
梁云织大喜。
她的鼻子和眼睛都一阵酸涩,为了这一天,她和她母亲不知受了多少煎熬,每日里,她和她母亲白日在药园劳作,晚上处理药草,但再晚,她母亲也逼着她读书写字识药,一天都不敢松懈......
她忍着眼中的泪意,咬了咬唇,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有一个恳求。”
明舒点头,道:“说吧。”
梁云织道:“奴婢能否让奴婢的母亲跟奴婢一起去药园?娘娘放心,奴婢的母亲精通药性和药理,在药园也可以做工,她能做好,不会吃白饭的。如果奴婢母亲留在这里,梁家人肯定不会放过她。”
明舒看着她,柔声道:“你放心好了,这里是皇家的庄子,梁家在这里也不过是被贬为奴籍的罪臣,他们奈何不了你母亲的,更何况,他们很快就要被送去极北的流放之地了。”
“至于你母亲,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尚未考取药学堂,就不能现在带她离开。回头你就跟你母亲道别一下,今日午后就会有人安排你去药园。至于你母亲,本宫会将她交给罗嬷嬷,梁家不敢对她怎么样的。等你考中了药学堂,再依着规矩申请带她去药园吧。”
“谢皇后娘娘,”
梁云织叩谢道,“娘娘再造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只要母亲没有危险,她就不必再担心了。
明舒摇头,道:“这是你自己努力取得的东西,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只盼你勿忘初衷,以后能像你母亲一样,勤勤恳恳,坚持不懈,以你的天赋,不说能成为行医济世名垂青史的医师,也必会成为一位出色的药师的。”
自从赵景烜为帝之后,明舒就在药行和药园的基础上创立了药学堂,同时还开始着人编撰女子名医录,记载由古至今出色的女医师药师,作为药学堂的典范教本供学生学习。
“奴婢谨记。”
梁云织哽咽应道,“奴婢必会以药学堂的校训时刻警诫自己,助人助己,不敢有片刻懈怠。”
“既然你连梁家人都能安排出去学堂,为何就不能让你的侄子侄女去宗学读书?”
就在明舒准备打发梁云织和另外一边跪着的赵惜巧还有戚氏下去时,屋外突然想起了老王爷的声音。
明舒摆了摆手,让下面跪着的人退到了一边去就起了身。
老王爷走了进来。
他后面还跟着赵景烜。
明舒给老王爷简单行了一个屈膝礼,迎了他到厅中主位上坐下,就道:“父王误会了,这位梁四姑娘去药学堂,并非是儿媳安排,而是她自己通过了药学堂的第一层入门考核,拿到参加入学试的资格的。这个是京师药学堂从开始创立之后就订立下来的规矩,不问出身,只要能够通过药学堂的考核和入学试,就可以成为药学堂的学生。”
“这庄子中任何一个适龄的姑娘,只要过了入门试,就都可以进药学堂。”
“哼!”
老王爷冷哼一声,他最是厌恶明舒拿大道理砸他。
他就不明白儿子到底迷恋这个女人哪一点,除了长得妖娆一点,说话行事都那么令人生厌。
他懒得跟她说药学堂,只沉着脸道:“药学堂有药学堂的规矩,宗学有宗学的规矩,凡是皇室子弟都有资格入读宗学,你安排一下,就让琅哥儿他们入读宗学吧。”
明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站在一旁冷着脸的赵景烜。
她默了默,不再出声了。
你们父子较量就父子较量吧,我才懒得搭理你。
明舒不出声,赵景烜就在老王爷又想说什么之前直接道:“父王,你忘了,他们早已经被废为庶民,早就不再是宗室子弟了。”
赵景烜觉得他父王大概已经得了失忆症。
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明明已经被他驳了他的话。
老王爷的脸再一次涨红。
他真是快气死了。
他道:“你们肯给机会给叛国毒杀你兄长,早已被打为奴籍的梁家人,却就是不肯给自己的侄子侄女?”
这简直就是翻来覆去的胡搅蛮缠。
赵景烜都懒得再搭理他,打算叫了明舒就直接离开。
这时一直在旁边旁观,从未出过一句声的祯哥儿道:“他们又不喜欢读书,祖父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去宗学?”
老王爷一愣。
他没想到祯哥儿会出声。
他看向他,道:“谁天生就喜欢读书的?他们什么都不懂,自然要去宗学习字读书将来才不会成为废人。”
祯哥儿看了一眼一旁的赵惜巧,想了想,道:“如果他们不去宗学就会成为废人,那就是去了宗学也还是会成为废人的。”
老王爷脸一黑,这是什么话?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训斥,祯哥儿就板着脸继续道,“子不教,父之过,他们只是庶民,无需服劳役,可是孙儿看他们个个不学无术,难道他们的父母也是目不识丁吗?”
“一样在这庄子上,但这位梁四姑娘的处境怕是比他们还要差上不知道多少倍,但她却识字知礼还有很深的医术和药理基础,不知祖父能不能从刚刚你口中所说的那些人中寻出一个比她强的?若是有,那不用祖父在这里说,现如今父皇也让各部办了很多民学堂,他们自己也能考上,为何定要大吵大闹靠祖父替他们争取去宗学?”
“所以,根本就不是父皇和母后不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想过,要让他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只想着恢复自己皇室子弟的身份,想要去宗学混吃等死而已。”
“可是他们不仅是庶民,还是罪臣子弟,是没有资格去宗学的。让他们去宗学,岂不是坏了我大周的礼制和法制?祖父为何一定要为了这些既无能,又不努力的罪臣子弟逼父皇和母后坏我大周礼制和法制?”
“父皇是一国之君,若是为了这等人坏了我大周的礼制和法制,还要如何治国治民,令满朝大臣信服?”
老王爷:......
这,这是个妖怪吗?
老王爷气了个倒仰,可是他倒是想训斥祯哥儿,可那才是个五岁的孩子......他要是不管不顾训斥他,还不知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不仅是老王爷给惊得目瞪口呆,就是明舒也被自己儿子这一番话给惊住了......她是又惊又喜。
这孩子一向不爱说话,跟他父皇一样是个崇尚武力,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谁知道就能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啊?
所以......管他听不听得懂,自己从他还是个小婴儿起就不厌其烦,适时给他灌输些大道理还是有用的......
因为她觉得朝中能言善辩的大臣实在太多,儿子将来很可能会继承帝位,她总不能指望儿子将来能跟他爹似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有效地止住大臣们的废话......所以会说些大道理兼有些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过,最终赵景烜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道:“父王,如果你现在不想他们服侍你了,那朕现在就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吧。”
其实还是赵景烜的蛮横更有用一些?
建元三年底。
又过了一年,这一年入冬之后老王爷的旧疾便又犯了,及至第一场雪下来,他便躺在了床上起不了身了,无论穿再多的衣裳,盖多少的被子,身体却都像浸在冰水中一般,刺骨的寒冷。
“阿曦,阿曦。”
他在半梦半晕的状态中醒过来,口中喃喃念着的竟然是南王妃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