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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台风第六天,大雨已转为淅淅沥沥的温柔小雨。

薛小满躺在床上,用小被子裹住自己,面对墙壁,背对镜头,拒绝起床,不管导演组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起。

似乎是有点闷闷不乐。

但陆修信问他怎么了时,薛小满也只说没事,让他去忙自己的。然后陆修信也就真的去忙了,临走前还倒了杯热水放床头,让他好好休息起来了记得喝水,然后自己下地干活了。

面对此等直男行为,弹幕咂舌不已。

【信哥真绝,直男三宝占了俩】

【什么三宝?】

【直男有三宝,多喝热水早点睡,那个女生是我妹】

【跟你说没事就是有事知道吗?信哥学着点】

【这种时候就是要亲亲抱抱举高高,你居然下地插秧】

【信崽,我们对你很失望】

陆修信当然不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不过他也能感觉到薛小满心情不好,但具体因为什么就看不透了。

到家时,床头那杯热水凉透,薛小满依旧没起。

陆修信坐到床边上,勾着头去看他。

薛小满没睡觉,睁着眼看着墙面,嘴巴紧紧地抿着。他侧躺着,一只胳膊露在外面,握着的小拳头搁在枕头旁边。

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薛小满眸光微动,斜睨着看了他一眼。

陆修信冲他笑笑,小声问:“不起来吗?”

薛小满收回目光,将露出的那条胳膊塞回小被子里,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不想起。”

紧接着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噜一连串叫了几声,显然是饿了。

今天奶奶不在,山下一户人家结婚,她一大早就去帮忙了,嘱咐两人下午时记得来吃桌。

窸窸窣窣几声响起后,陆修信将薛小满的外套放在床头,洗衣服的味道扑鼻而来,衣服是在房间里熏干的,顺便还带了点烟火气。

“起来吧。”陆修信轻拍那件叠好的外套,“今天有人结婚,咱们去吃点好的。”

农村结婚一般是请几个乡厨来家里做流水席,菜品虽不甚精致,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玉盘珍馐了。除此之外还发喜糖,吃上一块龙虾酥糖能开心一整天。

陆修信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陆小余摔了跤在家里哭,正巧邻居结婚,他带着弟弟去领了一把糖,弟弟立即就笑逐颜开。

可见,参加婚礼是能治愈坏心情的。

小满吃了糖后心情肯定也会好起来。

虽然不太情愿,但薛小满实在是饿了,便慢吞吞地出了门。

雨不大,打伞即可。

一路上,陆修信一直在偷偷观察薛小满的脸色,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来逗他开心。

在脑中搜刮一圈后,他轻咳一声:“薛小满。”

薛小满:“干什么?”

陆修信一本正经地说:“一只老鹰觅食,地上跑着只小兔子,它迅速将小兔子抓起,刚要起飞却又把它放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薛小满摇头:“不知道。”

陆修信看他答不上来,十分自豪地说:“因为小兔子和老鹰说,我可什么都看见了。”

薛小满停下脚步看着陆修信:“......”

跟拍摄像:“......”

一阵风吹过,大家都冷得搓了搓胳膊。

【真挺冷的...】

【下雨天和冷笑话更配哦】

【这尼玛还开黄腔呢哈哈哈】

【崽啊,不会讲笑话咱们就闭嘴吧】

【好端端的帅哥会说话,可惜了】

话虽这么说,但薛小满还是冲他笑了笑。

不是给面子的笑,也是不是被笑话逗笑。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有人想着法子逗你开心,有人在为你考虑的开心吧。

两人赶到时已经错过了新人发喜糖,只剩吃酒席了。为了方便拍摄,他们坐在靠外的桌上。

音响里放着喜庆的歌,桌上大家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因下雨的缘故,院子上方搭起了花花绿绿的塑料布,天光透过,将五光十色都映照再来客的笑脸上,更添几分喜悦。

这桌上还有其他村民,他们知道薛小满是来这里变形的,也十分照顾他。薛小满旁边的大妈就多次将桌上的肉菜挪到他这边,方便他夹。

陆修信给薛小满盛了碗热汤,让他先喝汤先垫垫,否则容易拉肚子。奶奶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抓了一大把喜糖和花生给他。

薛小满看着这群淳朴的人们,恹恹的兴致也逐渐提升。

陆修信偷看他一眼,自己心里头也高兴。

酒过三巡,不少村民都已离席,陆修信打算带着薛小满先行离开时,突然听到粗暴的男声。

“走!走!”

像是在驱赶什么。

薛小满循声望去,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筷子。

是陈萍,她依旧没穿鞋,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她似乎是想来院中躲雨,但一名男子一直拿着扫把驱赶她。

“饿,饿...”她冲院中伸出一只手,嗓音虚弱至极。

奶奶和一群老人站了出来:“巧巧他爹,你就让萍丫头进来吧。”

男人应该是新娘子的父亲:“平时我肯定不说什么,但是今天我闺女结婚,让她进来太晦气了,不行。”

“哎...”奶奶叹了口气。

陆修信看着陈萍的方向,正打算起身时,有人快他一步。

薛小满带着伞跑到陈萍身边,“唰”一声撑开那把伞,为她挡住了雨。

陈萍用灰浊的眼睛看看薛小满。

雨点打在伞面上,沙沙的。

“哎那谁。”一名妇人端着碗饭从厨房里走出,从她身上佩戴的红花可以看出她是新娘子的母亲,她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陆修信身上,“陆家老大,你离得近,你帮我把这碗饭端过去。”

妇人又走到她丈夫身边,打了他一下:“闺女结婚你也不会说点好的,萍丫头之前是没帮过咱家的忙吗?”

然后又招呼薛小满:“哎那个,陆家老二,你把萍丫头带到这边吃饭吧,没关系的。”

妇人指着院子一角:“这边不进院,但也不会淋雨。”

陈萍被薛小满扶着走到那角落里,陆修信把饭递过去,她立即夺过,狼吞虎咽了起来,看来是饿极了。

薛小满看着她风卷残云的模样,心中遍布酸楚。

他看着陈萍,陆修信却是看着他。

看他一副难受的小表情,慢慢皱起眉。

陈萍吃完饭走了,陆修信带着薛小满到家后又去地里忙了,西瓜地那边烂了好几个瓜,薛小满就脱了鞋又躺在床上。

弹幕还在讨论这件事。

【哎崽崽刚刚冲出去时帅到我了,是天使呜呜呜】

【陈萍真的很可怜啊,村民还这么对她】

【村民我看还行吧,那妇人都说的蛮明白了吧】

【我觉得陈萍像是躁郁症,躁狂抑郁症】

【我听说过这个,昨天就感觉像】

躁狂抑郁症是一种精神障碍性疾病,病如其名,主要就是躁狂状态和抑郁状态两种表现,在同一患者间歇交替反复发作。

薛小满十分了解这个病。

因为他的妈妈就是这样的。

和陈萍如出一辙。

有时候很清醒,会做复杂的甜点,笑着浇花。有时候谁都不认识,声嘶力竭地尖叫。更多时候一言不发,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织着个似乎永远织不到头的围巾。

不过患病多年,现在清醒能认人的时间是越来越少,所以薛小满才会格外重视那张字条。

想着,他又拿出那张已被自己揉成纸团的字条,展开了,仔细端详。

钢笔写的字已经完全没了,只剩下落款似乎还残留着偏旁部首。

薛小满在床上蜷缩了一下,闭着眼慢慢睡着了。

这次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父母还没离婚,带着他去游乐园,他左手牵爸爸右手牵妈妈,坐过山车坐旋转木马,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结果画面一转,暴雨滂沱,父母站在民政局门口,妈妈想抱自己,却消失了。他哭着被薛明贤拉入那个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的家。

到家打开门,薛明贤搂着方美兰还有另一个小男孩走了进去,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薛小满疯了一一样地跑出那个大宅子,去找自己的妈妈,但妈妈不认识他,尖叫,发疯,摔东西,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大雨从头顶浇下,小小的他站在家门外,捂着脸流泪。

他哪里都没有家。

“薛小满。”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泪眼朦胧地回头,雨幕里没有人。

“薛小满。”

那人又喊他一声,语气里满是焦急。

“薛小满!”

终于在第三声呼唤里,雨声由大转小,他睁开眼睛,破开迷雾。

陆修信看着自己,皱着眉,满脸焦急。他双手放在自己的肩膀是,又一次喊了自己的名字:“薛小满,醒醒。”

薛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角处有些凉意,他下意识伸手一抹,换了满手湿淋淋的眼泪。

陆修信松了口气,伸手用袖子给他擦擦眼泪,声音十分轻地问:“怎么哭了?”

薛小满想到刚才的梦,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酸。

他直接坐起来,下床,走到院中去洗脸。

只要自来水和眼泪融合的够快,就没人能看见我哭。

洗了脸后,这才回答陆修信的问题:“我没事。”

但红红的眼角早就出卖了他。

陆修信这次倒没有直男行为,他想了想,说:“没事的话,咱们出去走走吧?”

这种时候,说再多安慰的话都比不上带他出去散散心。

雨停了,天也完全黑了,火烧云比昙花一现的时间还短暂,只剩下电线上一串的雨珠里还含着西山的落日。

晚风寒而不栗,陆修信带着薛小满走在田埂上,摄像师跟在旁边。

摄像也看出薛小满不大高兴,为了让观众们有看头,镜头一个劲地往这边戳,都快怼脸上了。

薛小满看了镜头一眼,本想拨开,还是忍住了。

【崽崽都不高兴了,就别拍了吧】

【哎我刚刚在屋里看到小满哭了,心疼】

【你镜头不要离我们崽崽这么近啊】

【保护我方崽崽!】

【信哥快把你弟带走!】

陆修信不知道是心灵感应还是怎的,看摄像师也有点不顺眼,想带着薛小满甩开他。

正好此时经过一个岔路口,他想都没想,拉起薛小满就跑,完全没给摄像师留反应的机会。

等对方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跑出十米开外了。

摄像师忙扛着机器跟上:“喂!你们两个!”

但他一个外地人,哪有陆修信熟悉这小青山,加之天也黑了,没一会儿就跟丢了,原地骂骂咧咧的。

【哈哈哈哈哈信哥干的漂亮!】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总比他把镜头戳崽崽脸上好吧】

【我总觉得有点危险,天都黑了】

【莫立flag】

陆修信一直带着薛小满狂奔到到听不见摄像师的骂咧声后才停下。

薛小满扶着树喘气,心里头突然有点舒坦。

他四处看了看,是自己没来过的地方,没有稻田也没有果园,全部都是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像是走在山边的岩石上,稍不留神就会掉进黑漆漆的深渊里。

夜色渐浓,两人都没说话,并排走在山上,听着蝉鸣蛙声。

虽然雨停了但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黑漆漆的云。

陆修信担忧地抬头看了眼,担心会不会下雨。

但很快,他就确认不会再下雨了。

一只扑朔着绿光的萤火虫从树林里飞出,宛若提着灯笼的小精灵。

生在城里长在城里的薛小满头一次见到活的萤火虫,目光新奇地粘上去。

萤火虫的飞行路线弯弯绕绕,让人摸不着头,薛小满满心满眼只有这只小虫,跟着它绕来绕去。

他跟着黑暗里那唯一的荧光,伸出手,想抓着瞧瞧。

“嘭”一声,他一头撞到了陆修信身上。

对方面容沉毅,垂着眉眼,原本刚毅的面容也柔和不少,目光温柔得好似晚风。

薛小满心中突然一滞。

此时那只萤火虫飞到他们身边,照亮两个年少的面庞,然后顺着晚风越飞越高。

两人抬起头,看着这点渐行渐远的荧光,直至消失。

薛小满努了努嘴,退后一步,有点失望地说:“没抓到。”

话音刚落,就见陆修信捡起一块石头,朝灌木丛中砸去。

刹那间,从中飞出几十只萤火虫,点点萤火装饰黑夜。

“哇——”

薛小满新奇地看着四周。

星星点点围绕着他,把他带到繁星闪耀间。

他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依旧想抓一只来瞧瞧,看这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发光的。

很快,他就锁定了一只低飞的萤火虫,伺机而动,一伸手,成功将它抓进掌心里。

小萤火虫在掌心里上蹿下跳的,搞得手心里一阵酥麻。

薛小满当即高兴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一样。

“陆修信陆修信陆修信!”他语调上扬,原地激动地踏着小碎步,朝对方伸着那只手,一晃一晃的,“我抓住一只!”

他把那只手高高举起,举到头顶,仰着头,眯着眼,脚步一晃一晃地看着指缝里明明灭灭的光芒。

像是捉住了星星,捉住了未来。

陆修信看他的样子,也忍俊不禁。

突然,薛小满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脚下一滑,身子斜着朝山下跌去,那只萤火虫也从他手中跑出。

“陆修信!”他惊恐地叫出声。

陆修信一惊,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

但为时已晚,两人还是一起掉了下去,只剩那只萤火虫在原地颤颤巍巍地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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