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的宜和也被吓得呆住了,忍不住望向温摩。
温摩神情专注,眸子里微微的寒意,明知道那是针对外面的郑钦而不是自己,宜和还是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当初被温摩按在狼身上的时候。
——阿摩姐姐,好像变得更可怕了!
外间,郑钦像是冷不丁被人一刀捅中了心口窝,脸色发青,“家主大人,您位高权重,比肩君王,若要臣死,臣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要这样栽赃陷害,臣不服!”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足够隐秘,甚至没有买下那个玉矿,只是派了个心腹去监管,而这个心腹又是唐门的弃徒,看上去跟你八杆子打不着,谁也不能疑心到你头上?”
姜知津问得慢条斯理,“或者你觉得我就是个绣花枕头,什么凭证都没有,就能信口开河?”
郑钦道:“臣不敢!但家主大人若拿不出证据,只怕会寒了边疆诸臣们的心!”
姜知津蓦然大笑,“我就知道郑大人会问我要证据。”吩咐随从:“让宛儿过来。”
宛儿进来后,盈盈一礼,道:“奴是郑大人所买的家伎,郑大人让我待在乐坊,为他收集消息,又命我追随在家主大人身边,将家主大人的一言一行尽数回禀给他。”
姜知津还没说话,郑钦已经怒然开口道:“家主大人,伽南女子,等若是猫猫狗狗,猫猫狗狗的话,岂能当真?”
里间的温摩皱了皱眉头,不管是仡族女子还是伽南女子,都是女子,郑钦这种轻蔑的语气让她很想抽他一顿。
姜知津的耐性显然比她好得多,他道:“这个不够是么?那再来一个?”
这次被带上来的是河远。
姜知津道:“河远,你可还记得去年到过你家玉矿的人是哪一个?指认出来。”
自家快要废弃的矿洞成了差点儿成了两国开战的祸源,自已雇来的监工另有目的,自己找来的买家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河远的心灵被这桩桩件件冲击得不成样子,已经到了听到“玉矿”两个字就身上一抖的程度。
也因此,所有与这条玉矿沾边的人,都在他的脑海里被重点突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的手指指向了郑钦:“是他。”
郑钦大怒:“我从未见过此人,这是冤枉,是冤枉!”
姜知津没有理会他,慢慢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密函,“这样东西,郑大人认识吧?”
郑钦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咽喉,表情像是见了鬼。
“这是伽南国主从师氏书房的暗格中搜出来的,这是你们的盟书,他藏得可很深呢,这样的东西,你这里也有一份呢,不知藏在哪里?郑大人是自己交出来,还是要我去搜一搜?”
他的话音刚落,一封书函忽然从梁上飘然落下,正掉在他身边的案几上,和他手里那封一模一样。
众官员吃了一惊,纷纷道:“家主大人英明盖世,竟有天神相助!”
姜知津:“……”
郑钦像是陡然间被人抽去了脊梁骨,身子软软地委顿在地,脸色惨白如死,咬牙道:“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想加税……加了税便能充盈国库,那些仡族贱民全然不把朝廷规矩当回事,视礼教如无物,我奉天子之命镇守南疆,有教化之责,我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得除掉她们,这样南疆才能像点样子……”
“你他妈全是放屁!”
里间传出一声喝骂,温摩再也忍不住,大步走出来,一脚将郑钦踹翻在地。
她的身体并未完全病愈,步伐之间微有僵硬,一脚踹完之后身形不大稳当,姜知津连忙扶住她:“小心,别伤了腿。”
“你加的税有多少进了国库?全进了你自己腰包吧?!把你的账目查一查,光是这一条就能让你掉脑袋。更别提你通敌卖国,竟然勾结伽南想屠灭仡族!南疆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渣才不像样子,要是没有你,南疆百姓不知有多快活!”
温摩扶着姜知津,指着郑钦大骂。若不是姜知津要带他入京依律问罪,她现在就想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她气势汹汹怒不可遏的模样,让郑钦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去年的城下之辱,他尖声道:“仡族的女子都是怪物,根本不该活在世上!世上根本不该有这种女人!没有男人会喜欢你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然拔高成为一声尖利的惨叫。
一柄弯刀在他手臂上砍了一刀。
“胡说八道什么?我就很喜欢。”姜知津说着,笑眯眯将弯刀递到温摩手里,“虽说要带回去受审,不能要他的命,但随便砍几刀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温摩:“……”
他拔刀的手法什么时候练到这么快的?
而且拔的还是她的刀!
人证物证俱在,南疆第一大案就此尘埃落定,百姓们在外头听说消息,纷纷奔走相告,称姜知津是“天下第一厉害的督查使大人”。
天下第一厉害的督查使大人尚不知道自己的新名号,官员们都退了下去,温摩也被宜和拉了去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书房一时安静下来,只剩姜知津一人。
他道:“你还要在上头待多久?”
无命悄无声息从房梁上落下来。
“伤好了?能潜进来翻密函了?”姜知津望向他,“我不记得我交代过你这么做。”
无命还是那付冷脸,眼神里透着“你不交代我也知道”的意思。
这副脸色姜知津早就看惯了,这么多年,他在这张冷脸前不必设防,不必装傻,所以每次看到心情都不坏。
他拎起茶壶,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无命。
无命眨了眨眼,一时有点不敢接。
他这是被温摩传染了么?两夫妻一个接一个给他斟茶?
“你重伤初愈,我们还是以茶代酒吧。”姜知津将那杯茶直接递到无命手里,然后举起自己的茶杯,与他的轻轻一碰,“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无命看看手里的茶杯,再看看姜知津:“你下毒了?”
“……”姜知津无语,“我是这样的人吗?”
“当然。”
“……”姜知津直接道,“从今以后,我放你自由,你不必再听令于我,而我依然去继续帮你找妹妹。”
无命的眼睛里透出难得的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在密道里救了阿摩,如果不是你,她很可能已经中毒而亡。”姜知津认真地看着他,“你救了我最重要的人,我也会帮你找到你最重要的人,从此之后你是自由之身,天大地大,你我就此别过。”
姜知津说完,自己干了那杯茶,
无命愣愣地看着他半晌,确认他不是开玩笑,随后低头凝望着手中的茶杯半晌,一口喝完。
然后搁下杯子,身影倏忽一闪,不见了。
这样的景象姜知津已经看过很多次,多到早已习以为常,甚至练出了某种直觉,虽然看不到,却依然感觉得到。
“喂,”姜知津对着空气道,“你是不是还在?”
“嗯。”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姜知津:“!!!”
姜知津:“你怎么还在?!”
“习惯了。”无命凉悠悠的声音飘下来,“何况你现在终于像个人了。”
郑钦的罪状收集得七七八八,关在牢里的虎牙关将领被放了出来,督护府被查封……接下来只等姜知津将他押送回京。
顺途还要被“押送”的,还有宜和。
宜和盯上了陈山海:“我不要回去,至少不要这么快回去,马上就到火焰节了,我从来没有过过火焰节,我要过火焰节!”
陈山海头大:“祖宗,你找我干什么?这事我可管不了。”
“我不管,反正我是跟你一道来的,当然要跟你一道回,你不能让津哥哥把我带走!”
陈山海被她闹得不行,教给她一个主意:“这里是你津哥哥最大,谁也不敢不听他的话,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你可以去求求你的阿摩姐姐。”
这个建议给了宜和很大的灵感。
宜和也没有浪费唇舌,而是直接故技重施,钻进了温摩的行李箱子——临近火焰节,温摩回仡族的时候干脆把过节的一应物品采购齐全,一道带回去。
只是钻进去之后,宜和才发现自己错了。
马车照旧只能送到半路,进山之前,羽林卫们帮忙把箱子一一卸下来。
别的箱子都是些吃食玩意儿烟花之类,没什么重量,这一只却是特别沉,两个羽林卫一下没搬稳,箱子跌在地上,宜和忍不住“哎哟”一声,然后在两名羽林卫震惊的目光里,把翻开的箱盖重新盖上。
一只手伸过来,修手白皙的指尖叩了叩箱盖,“出来。”
津哥哥的声音!
宜和吃了一惊,津哥哥居然追她追到这里来了!
她不情不愿地打开盖子站起来,然后就发现不对,搬箱子的不单有陈山海的羽林卫,还有姜知津的随从们。
也就是说,他不是来追她的,而是跟着温摩一道来的。
“所以津哥哥你也是来过火焰节的?!”宜和又惊又喜,“你怎么不早说?!”
“你要来就来,为什么不早说,还玩这些花样?”姜知津说着,轻轻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栗子,扬声将陈山海唤了过来,“好好照顾公主。”
交代妥当,他踏着被树叶筛得斑驳的树荫,迎着满是草木香气的山风,走向温摩。
温摩正在前方停下来等他,背上负着雷弩,腰间挂着弯刀。
一如当初在京城春天的水畔为他击退黑衣人一般的模样。
他的嘴角浮现明媚的笑容。
他不是去过火焰节的。
他是去做的事,可比过节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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