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在陈山海被逼犯下滔天大罪之前,姜知津和温摩来了。
姜知津仍是一惯的锦袍玉带,在暮色之中依然容光照人,温摩则做宫女打扮,宫女的夏装粉粉嫩嫩,清逸飘逸,衬得温摩的脸当真是如同芙蓉。
宜和立刻把陈山海扔到了一边,欢乐地迎上去:“津哥哥!阿摩姐姐!”
陈山海松了一口气。
按照计划,姜知津与宜和坐进了马车,温摩则扮成宫人,伺机在江家查探。
姜二公子和公主出行,沿路的百姓围观驻足,还有不少人乐呵呵跟在后面,队伍越拖越长。
到了江家,温摩查后院,陈山海查前院,姜知津跟宜和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的查探都颇为顺利。
但顺利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陈山海并没有翻到什么异样之处。
怎么看这都是一处小小商贾之家,手里有几个钱,但本性还是比较抠。
他正准备去二门上等温摩出来,跟她商量这事,没想到先出来的却是宜和,她兴冲冲拉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去赌坊!”
陈山海整个人激灵了一下:“什么?!”
“津哥哥说他在这里等阿摩姐姐,我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玩好了回来这里找他就成。”宜和笑眯眯地,一张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不说是那个赌坊很好玩么?我要去!”
此时此刻陈山海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掐死一个时辰之前的自己。
叫你口没遮拦!
宜和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陈山海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臣在想哪家赌坊还开着……要知道赌坊也不过是个店铺,人家到了夜里都要关门的嘛。”
宜和表示言之有理,便眨巴着眼睛等他。
夜色深沉,天边只有一道弯弯的月牙,星光也很淡,十步之外就瞧不清人脸,但宜和的眼睛忽闪忽闪,简直是自带星光。
陈山海走神了,他想道:所以历代陛下不遗余力甄选美人入宫,果然是功在千秋,你看看生出来的公主多么好看。
宜和的耐性就像夏夜的凉风那么少见且短暂,眨巴了几下眼睛之后,她就不高兴了:“想好了没有?!”
“嗯,有倒是有一家。”
片刻后,陈山海把宜和带到了得意楼。
得意楼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不单是厅堂,雅间也早就满了。
不过这对陈山海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他“哐当”一脚踹开其中一扇门,长腿踏上椅子,掏出羽林卫令牌:“羽林卫公干,闲人退避。”
其实完全不用掏腰牌,雅间内的客人已经认出了他:“陈、陈山海!”哆哆嗦嗦如避蛇蝎一般地走了。
小二连忙进来收拾桌面。
宜和进来坐下,道:“他们好像很怕你哎。”
陈山海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皇威赫赫,臣乃护卫宫廷的羽林卫,大家当然少不得给臣几分面子。”
心里想的却是——我以前收过他的保护费么?收了多少?吓成这样?
宜和对这里并不是很满意,她撅着嘴道:“我和津哥哥来过这里,这里不过是个酒楼罢了,赌坊在哪里?”
陈山海严肃地道:“公主等一等就知道了。”
他们这个雅间的位置极好,居高临下,能将一楼大厅尽收眼底。大厅正中间有一处空位,一般乐师演奏或是歌伎献舞便在这里,最近又多了个新项目。
一名妙龄美人捧着一只薄胎瓷钵,上面严严实实盖着盖子,美人托着它绕场而走,身段玲珑,衣带生香。
掌柜口齿爽利,将此物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就是不说到底是什么,末了,报价二十两银子起。
二十两银子足够小户人家一年的开销,但在得意楼这样的地方却只不过是一两道菜式的价码,而且只是起价。
这样的菜式一天只道一道,绝对是品流一流的奇珍,京城难得一见,买过的人都觉得不亏,关键还能在众人面前长脸,所以大家叫价都很踊跃:“二十五两!”
“三十两!”
“三十五两!”
……
宜和难掩失望,看向陈山海,“就这?这也叫赌?”
叶子牌呢?
骰子呢?
“夜里的只有这个了。”陈山海诚恳地道,“公主若是想玩别的,可以白天让姜二公子带你去。”
罢了,蚊子肉也是肉,这么玩也是玩。宜和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然后趴在栏杆上叫道:“五百两!”
声音清脆,十分悦耳。
陈山海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扶着墙才站住。
底下大厅里也是一片寂静,连那舌灿莲花的掌柜都瞠目了半晌,能拿出来扑卖的东西虽然都是好物,但万万值不了这么多钱,客人们往往兑价到六七十两左右就停了。
得意楼做的乃是长远生意,掌柜的回过神来,向着这边长施一礼,笑道:“多谢姑娘抬爱,只是这东西好虽好,最多一百两,再多我们就是奸商了。”
宜和微微一笑:“你这人倒老实,那四百两就赏你了吧。”
掌柜的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大喜过望地反应过来,叩谢不止。
陈山海这回则真的没站住,脑袋差点儿磕到墙上。
四百两!
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宜和虽然是公主,但更是一头肥羊。
肥得不能再肥。
一个计划在他的脑子里飞速成形,出来后他招来后面队伍里的阿刀,低声吩咐他去找一家赌坊,“告诉黑老六,我这儿有一头大大的肥羊,让他准备好,得利二八分。”
阿刀答应着,问:“谁二谁八?”
问完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一记:“当然是我八!”
那边厢,宜和吃到了自己买下的菜,乃是一盅极品雪蛤,炮制得绵柔无比,入口即化,按照公主的性子,还要说一声“赏”,不过给陈山海拦住了。
陈山海不能眼看着自己要挣的银子飞进别人的口袋。
他道:“说来也巧了,方才我出去打听了一下,不远处就有一家赌坊尚未关门,公主若是愿意,可以去玩半个时辰——不过咱们得先说好,只能玩半个时辰,到时候了就得走。”
宜和有得玩,什么都可以答应:“一定一定!快走快走!”
那家赌坊距离得意楼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常情况下,走得过得有两炷□□夫。
而像这种不正常情况下——
“哎哎哎我要那个糖葫芦!”宜和走在路上眼睛一亮。
“好的,公主。”陈山海利落地买来糖葫芦。
糖葫芦还没有啃上半串,宜和的眼睛又是一亮:“哎哎哎我要那个大翅子风筝!”
“好的,公主。”陈山海笑容不改。
“那个窗花!”
“好的公主。”
“那个竹编的虫子!”
“好的公主,顺便说一下,那虫子叫蚂蚱。”
“那个龙须糖!”
“好的公主。”
“那个糖人儿!”
“好的公主。”
“那个松子糖!”
“好的……”陈山海说到一半看了看手上,糖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不过转即这个念头就被他一脚踢飞了。此时的宜和在陈山海眼里已经不再是公主,而是一头雪雪白、蓬蓬松的肥羊,羊羊说什么都是对的!
“好的公主!”他笑着应下,大踏步过去提了一袋松子糖回来,并掏出一颗递到宜和面前。
宜和却没有接,而是端详他,眼神有几分奇怪。
陈山海早就发现了,这位公主有时候天真无邪,有时候又颇有心机,大约生在宫里的人自带看穿人心的本事,只看平时要不要拿出来用。
此时宜和好像正在使用这项本事。
陈山海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坦荡一下,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公主,怎么了?这松子糖闻上去挺香。”
“你怎么这么听话了?”宜和歪着头问他。
“……”陈山海:“臣有不听话过么?”
“当然有,别人都不敢拍落我的刀,只有你敢。”
“那……还有达禾嘛。”
“他那是蠢。”宜和撇了撇嘴,对于自己败在达禾手里始终耿伙于怀,而败在陈山海手里则要好受许多,并且这个是和阿摩姐姐有得一拼的男人呢,“你本来跟的奴才有点不一样的。”
比如他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拍落她的刀。
比如他会跟她说起一些她从来不知道的事。
比如他举手抬足有一份无拘无束的洒脱,跟旁人的拘谨很不同。在这一点上他有点像阿摩姐姐,好像对别人的眼光都浑然不在意。
陈山海没想到自己殷勤也殷勤错了,女孩子还真是难伺候啊。
“呃,公主想听真话吗?”陈山海问。
宜和道:“说。”
“那公主得先恕臣无罪。”
宜和不耐烦:“少废话。”
陈山海咳了一声,道:“因为在宫里,公主是臣的主子,但是在宫外,臣却不由自主,总把公主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说完,低下头恭恭敬敬道,“臣知道这是僭越,请公主恕罪。”
他的头低得很低,视野里只有宜和淡黄色的裙摆,也不知是什么料子,那样轻盈蓬松,随风微微飘动,如梦一样。
裙摆底下露出两只小小的鞋尖,鞋尖上缀着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在两边店铺照出来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
啧啧,单是这两颗珠子,就值好多钱了。
半晌,手上那颗松子糖被人接了过去,因含着糖,宜和的声音便含含糊糊地:“你有妹妹?”
陈山海知道这一关过了,小公主又变成了那个天真无邪的模样。
于是他抬头展齿一笑:“正因为没有,才想要有嘛。”
“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一回你的妹妹吧。”宜和抬高了下巴,一脸骄傲,“我当人妹妹可是很有经验的。”
陈山海差点儿真的笑出来了,“好,臣谢过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陈山海:羊羊真的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生物啊,越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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