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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已冷尽,易晗倾身取出那枚未刻完的印章,望向那刻刻停停、至今未完工的三个字。
起始的“心”字,至今还缺一点,未完全成形,他的心里,一直装了太多,藏了太多,从未静过,如今,终于静了,在江畔盛放的烟花雨中,在那人忧灼奔来、全然映着他的焦切眸光里。
全世界的谩骂非议声中,易晗摩挲着指间那三个字的轮廓,慢慢拈起了刻刀。
新年的第一天,嫦娥在下午一点醒来,她撑着地晕沉沉站起,喉咙微动了动,发现嗓子又冻哑了,趿着鞋拿起摔在墙角的手机,见其顶部都已摔出了裂痕,打开看,似还能用,甩手扔在床上,视线里瞥见那提包,按着生疼的眉心,拎来倒出,一张大红的玉兔剪纸,混在一堆物事里,飘落于雪白的床单,灼灼映入她的眼帘。
她拈起那剪纸看了很久,缓缓打开手机,朝杨戬发了一条信息:“我们聊一聊。”
过了一个多小时,信息回来,“好,我让司机来接你。”
嫦娥却自己开了车去,及至天瑶别墅,先见到的,却是杨戬父母亲。
因昨夜失礼之举,嫦娥此来带了新年贺礼致歉,她一出声,杨戬母亲即一惊,“你的声音…………”
嫦娥道:“只是不小心冻着了…………”她双手递上礼物,一旁仆从将礼物收下去的瞬间,杨戬也已闻声从楼上书房走出,缓缓下楼,走近前来。
嫦娥抓着手中包,硌着其上冰冷的金属装饰,隐约闻到身前杨戬身上似有酒味,只觉指尖更硌,轻问:“你又喝酒了吗?”
杨戬听她沙沉的声音,沉默片刻,只静道:“我腿快要痊愈了,偶饮几口,不妨事的。”
嫦娥绞着包,心也似被人揪住拧搅,涩了半晌,终艰难吐字道:“腿虽快好了,可心脏受得了吗…………”
杨戬一怔未语,不远处的杨婵,闻言却飞快掠近,挽住了嫦娥的手,“嫦娥姐,我也为你准备了新年礼物,昨天没来得及给你,今天正好你来了,快去我房间拿!”
嫦娥被妹妹半拖着拉走,杨戬直觉触到某件真相的边缘,心微微战栗起来,怔惑的目光,掠过同样不解的父母身上,最终定在现场唯一淡然平静的那人身上。
杨蛟阖上书页起身,摘下眼镜道:“我只你这一个弟弟。”
卧房内,杨婵取出精心准备的新年礼物,嫦娥见之贵重,摇了摇头,杨婵却坚持要送,二人正僵持时,半开着的门,被人抬指轻敲了敲,是杨戬。
杨婵此时心里直发虚,可看二哥的表情,平静得很,一时也摸不准他有没有知道检查报告那件事,只像平时笑道:“二哥,嫦娥姐不肯收下我的礼物,你快来劝劝她~”
杨戬却道:“她不要的东西,为何要强加给她,凭白惹她厌烦。”
杨婵听二哥语气虽甚平淡,可却有种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不由更加心虚,她正忐忑,二哥已道:“你出去一下,我和嫦娥小姐说件事情。”
一听“嫦娥小姐”四字,杨婵心里又是一咯噔,她慢慢“哦”了一声,出去将门带上,见楼下母亲似正斥训大哥什么,心立时直往下沉。
完了,完了,她心道,她与大哥,都希望二哥与嫦娥,能在那份检查报告所争取来的时间里,有所发展,不指望一步进入婚姻殿堂,但到底能擦出一点爱的火花,有助今后发展,然从昨晚嫦娥姐夜奔寻人的表现来看,这火花并没能擦出,而如今,真相又将揭开,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杨婵背靠着廊栏,盯望着那紧阖的房门,心中直敲小鼓,一门之内,杨戬直接道:“我心脏没有问题,那份报告,是我作伪骗你的。”
嫦娥万没想到杨戬上来就是这一句,脑中空白一片,只觉无法思考,什么也听不清,半晌,方沙着嗓子哑道:“……你说什么…………”
杨戬平静地凝望着眼前人,“我说,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说,我知你最是心软,唯有如此,方肯留在我的身边,照顾我,亲近我。”
随着杨戬话音落下,自杨戬伤后的所有画面,涌入脑海,那一次次地挣扎在自我说服的洒脱和无法排遣的自责中,一次次地为他担忧辗转难眠,一次次地在忽然想到他时,所有的笑意都立即淡了下去,心也缓缓下沉…………
太阳穴处仿都簇簇跳动起来,嫦娥缓缓抬眼,目光死死绞视着眼前人,紧阖的唇齿微微地哆嗦着,持包的手,亦是忍不住地颤抖,她僵定在原地半晌,忽地动身跨步,掠过杨戬身侧,用力拉开了房门。
背着身的杨戬静道:“不必再来了,我本无病,也不需你这味药。”
嫦娥握着门把的手一顿,大步向楼梯走去,杨婵见嫦娥姐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凝,想要追去,又见二哥一人背站在房间之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该不该追,犹豫的功夫,已见嫦娥姐,如一只雪雁,飞快地掠下了楼梯,疾步向外走去,再不回头。
车一路疾驰,开至寓所前时,却见门前停着一辆车,车上坐着一个人,见她来,袅袅下车,燃了一支烟,“新年快乐~”
嫦娥摔了车门,面无表情地掠过洛宓身侧,自向大门走去。
洛宓倚着车轻吐了一口烟圈,看向她道:“你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易晗,是得罪了哪尊大神,被整得如此之惨吗?”见嫦娥听了仍是一脸漠然的样子,终自己忍不住道,“据我所知,羿似乎参与了这档子事儿,姐姐我真是佩服你,这么多年了,还能让他对你余情未了,这好手段,若能教妹妹三分…………”
她话未说完,就见嫦娥开门的手一顿,转过身来,步步近前,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拈着烟笑道:“我还以为这些年下来,姐姐真的心如止水了,原来在跟羿有关的事上,还是会有所反应,哦不,还是说,你是在担心你那位易晗……………”
嫦娥却走至她面前,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是好心提醒我易晗之事,还是想让我因此更加厌恶后羿?洛宓,这么多年了,有意思吗?为何一直被困在过去?!为何就不能走出来向前看?!为何要被一个后羿,去绊住自己的一生?!”
那件事后,嫦娥对她向来是极冷淡,寡言少语,从未如今日这样,连珠炮般咄咄逼问,洛宓怔怔地夹着烟,望着眼前的嫦娥似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轻道:“你总说你羡慕我,我何尝没有羡慕过你,羡慕你有家人,羡慕你有兄弟姐妹,羡慕你活得恣情任性,不必被任何世俗人情所束缚,随心所欲,自由自在…………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当你是我妹妹,是我唯一的家人,说句实话,若那时的你、我的妹妹出了什么事,我是愿意拿命去搏的…………”
“但我也知道,那时你就不会信,现在,就更不会了…………”嫦娥静静地望着眼前人道,“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洛宓,你总觉得我恨你当年抢走了后羿,你错了,我不恨你,我谢你,我谢你让我看清了他所谓的爱情,我谢你让我提前走出了一个深坑,我谢你们俩联手给我上了一课,粉碎了我不切实际的幻想,让我自此专心投身于事业,才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我唯一恨的,是你们两位我曾最爱的人,联手掐断了我对爱的信任,让我再也没有办法去全然相信和爱一个人。”
指间的烟已烧了半截,烟尘簌簌落下,洛宓微垂下眼睫,“……我不信,我不信你对他再无半点情意…………这些年来,你总是孤身一人,独在后羿回国之后,寻了一个所谓的新欢…………”
“情意?”嫦娥笑了,“我怎会回头爱一个负心之人?这么多年来,对一个负心之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是你,洛宓,你与他也分手多年,却还总是这样来试探我,惧怕我们复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过是因你当初使那样的手段得来,所以总怕有人使同样的手段夺去………有因自有果,这是你自己选的。”
洛宓不语半晌,唇际微微弯起,泛着苦涩的笑意,“原来我们三个人里,到头来,爱得最深的,是自诩薄情的我。”
她弹了指间烟,开了车门,临上车前最后对嫦娥道:“再也没有办法全然相信和爱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心不会痛,至少,不会再有我这样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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