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颠来颠去,轿内的温池昏昏欲睡。
抵达东宫时,他已经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觉。
喜婆牵着他走出轿子,尽管他脑袋上顶着红盖头,却能感受到这会儿的天色暗了下来,两旁人提着的灯笼烛光勉强照亮前行的路。
周遭十分安静。
就连走在前方的喜婆也把呼吸放得很轻,似是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什么。
走了一截路,绕过许多障碍物,温池终于被喜婆扶到床前坐下。
温池悄悄松了口气,想揉一揉发酸的双腿,又念着喜婆还未走,只得硬生生地忍着。
他想起以前看的古装电视剧里,女主出嫁时凤冠霞帔,喜婆一边说着喜话一边把女主引进新房,可是到了他这里,为何这个喜婆就这么安静了?
以及——
太子人呢?
难道这场亲事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想到这里,温池禁不住有些庆幸。
太子不来最好。
永远都别来。
喜婆一言不发地站在床前,温池只能安静如鸡地坐在床边。
过了有一会儿。
喜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太子爷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过来,温公子还是别等了,早些歇息吧。”
幸福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温池赶紧压住上翘的嘴角,乖巧地应道:“有劳了。”
喜婆领着几个丫鬟走后,卧房只剩下温池一个人,他又坐着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进来,便慢慢吞吞地磨蹭掉脚上的鞋子,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
啊……
舒服了。
温池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思绪飘来飘去,飘到了温家打包送来的嫁妆上,那两个木箱子就放在外面,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只希望陈嬷嬷不要把那五本春宫图也装进去,他走时可是把春宫图藏在了床垫下面,陈嬷嬷应该翻不到。
想着想着,他感觉到了困意。
没多久,黑暗覆盖了他所有的意识。
温池的睡眠状态向来很好,以前下班回到家,都是沾着枕头就一秒入睡,只要不发生天灾人祸或者入室抢劫,他能连梦也不做一个的睡到大天亮。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觉他睡得很不踏实。
恍惚间,仿佛有冰凉的手指在他脸颊上游走,冷飕飕的触感从相贴的皮肤透过来,如同流动的水一般渗透进他的感官神经。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想要翻个身,却在下一刻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倏然睁开双眼——
卧房里燃着两个红烛,暖黄的光线将室内填充得满满当当。
仅是在刹那间,温池就瞧清楚了床前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形高大,却是坐在木头做的轮椅上,乌黑的长发如墨一般,随意披散在肩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张脸——右边部分全是被火烧伤的痕迹,有如蚯蚓在脸庞上蜿蜒盘旋,也被烛光照得坑坑洼洼。
乍一看,十分可怖。
太、太子?!
他不是不来吗!
温池已然没了心情去看太子左边脸长得如何,他身体僵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就这么昏厥过去了。
幸好他挺住了。
然而下一秒,他绝望地发现——梦中那冰凉的触感并非幻象,而是真的有只手在他脸上游走。
是太子的手。
此时此刻,时烨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力道很大,痛得他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时烨眯起狭长的凤眼,挟着凉意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倏然,他掀起一边嘴角,兀自笑了起来:“又来一个想踩着我往上爬的丑东西。”
温池:“……”
等等,嘲讽就嘲讽,怎么还带上人身攻击了?
因为他眉心的红痣不大颗就说他丑?不带这样取痣取人啊兄弟。
但这不是重点。
“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求生欲爆棚的温池失声痛哭,“太子殿下,我发誓我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我只想混吃等死啊!”
闻言,时烨骤然沉默下来,原本狰狞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抽了几下。
半晌,时烨撇了下嘴角:“没出息的丑东西。”
温池哭得更厉害了。
为何还在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不过很快,温池就哭不出来了。
因为太子放开了他的下巴,那只手继续往下游走,最后竟然缓缓的掐住了他的颈项。
“……”温池脸色骤变,连忙出声求饶,“太子饶命……”
话音刚落,时烨便加重了几分力道。
被掐住命运喉咙的温池霎时没了声音。
时烨的手指很长,也很凉,正好圈住温池纤细的颈项,仿佛他只需要轻轻的用一下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温池的脑袋摘下来。
温池不敢反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杏眸通红地望着时烨。
死亡的气息从天而降,将他笼得严严实实。
时烨却是来了兴趣,将那张布满火烧痕迹的脸缓缓逼近温池,他嘴角挂着凉薄的笑意,只是笑不急眼底,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看不见,一片荒芜。
“谁教你用这招的?”时烨用带笑的嗓音说道,他的脸毁了容,可声音意外的好听。
温池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自然知道时烨在说什么,兴许别人不知道,可是他这个把小说看了三遍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别看时烨性情古怪,却有个奇怪的癖好——那就是不喜欢杀胆小怯弱的人,尤其是动不动吓到腿软的哭包。
他像只猫,把那些人看作老鼠,慢慢的玩弄着、折磨着,直到最后,老鼠失去了性命。
虽然这个过程残忍了些,但是好歹在前期保住了性命。
温池便是在这上面用了些小聪明。
没想到被时烨一眼看穿。
“自作聪明。”时烨冷哧一声,蓦然掐紧温池的颈项,他冷淡垂眸,平静地看着温池惨白的脸,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强烈的窒息感在瞬间爬到了温池的脑门上,他额头上渗出大滴冷汗。
尽管他老早就知道这个暴君不太好应付,可他还是低估了暴君的血性。
恐怕,他今晚要交代在这儿了。
温池飞快的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他继续躺着,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甚至还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等了半天,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剧痛。
温池悄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没想到瞧见了时烨森冷阴郁的脸,刚才还挂在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殆尽,他那双凤眼宛若一座冰山,直勾勾又冷冰冰地盯着温池。
温池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哪知道时烨又忽的笑起来,嘴角扯动右边脸颊上的烧痕,瞬间从高高在上的神变成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
接着,时烨居然放手了。
“连死都不怕了?”时烨说,“那我偏不让你如意。”
温池:“……”幼不幼稚。
虽然内心很郁闷,但是温池侥幸得了一命,表面上还是得毕恭毕敬,彩虹屁张口就来:“谢太子饶命,今后我定当做牛做马的服侍太子,以报答太子的大恩,从今日起,我温良生是太子的人、死是太子的鬼,一生一世属于太子。”
时烨道:“温良。”
温池得了自由,手忙脚乱从床上起来:“太子有何吩咐?”
时烨不语,眸光莫测地看着温池。
温池低着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顶快被太子看秃了,在现代没当成程序员,结果来了古代却向程序员的发型致敬了。
好在片刻之后,时烨放过了他。
“好一个温良,你最好记着今晚的话。”
说罢,时烨抬起手,随意在半空中挥动了一下。
温池这才发现还有个长得漂亮的丫鬟站在卧房角落的阴影处,丫鬟面无表情走过来,连一点脚步声都听不见,随后推着时烨的轮椅出去了。
温池眼睁睁看着时烨和丫鬟离开,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才赶紧下床,跑过去关上房门。
他坐到铜镜前,只见自己白皙的颈项上赫然是几个清晰的指印。
他愣愣地摸了摸颈项,有点疼,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已被吓出一身的冷汗。
翌日。
宫里管事的李嬷嬷带来两个宫女和一个小太监供温池使唤。
温池住在东宫里的竹笛居,可惜除了名字取得好听以外,再没有其他可以赞扬的优点了——竹笛居面积小,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外加一个小院落,目测一百来平,装潢陈旧,后面还有大片竹林,看着就怪渗人。
但是也不错了。
至少有个小厨房,还有宫女和太监伺候。
早晨才吐槽了一番的温池转头就心满意足了。
两个宫女分别叫若芳和若桃,瞧着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们攥紧手指,胆怯地埋着脑袋,不敢直视温池的目光。
旁边的小太监叫平安,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也稍微大胆一点,像只小蜜蜂似的围绕着温池转,叽叽喳喳的说尽了谄媚讨好的话。
温池被平安念得有些头疼,打发了他和若芳若桃去其他地方,继而又回到床上躺着。
刚躺下不久,平安就匆匆忙忙地飞了过来。
“温公子、温公子。”平安喊道,“东宫里头又来人啦。”
温池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睁:“宫里人员流动性大,不是很正常吗?”
平安听不懂温池在说什么,他抓了抓脑袋,小心翼翼地跪在床前,把刚才打听来的消息一骨碌倒出来:“听说今天进来的是太傅家的二公子和骠骑大将军家的五姑娘。”
温池好奇的睁开眼:“他们来东宫做什么?”
“当然是和温公子一样。”平安小声道,“嫁给了太子殿下。”
温池:“……”
只听说过分期还款,他第一次见识到了分期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