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第二天,天还没蒙蒙亮于阳就被黎琅喊醒了。两人收拾好东西出帐门,外面的德吉已经等了有些时候。
因为海拔,清晨的西藏温度极低,德吉在外面站久了,山间的薄雾就在他衣领上挂满了小水珠,一动就呼啦啦洒下一片。于阳抱歉的看了他一眼,但德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耐烦,还向他轻点头表示问好。
“既然要去朝拜,就一定要心诚,切记不要轻慢”,这话德吉说的很重,他本身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如果单纯是游客那也就算了,要是真的来朝拜,他是一定要强调这些话的。
昨天黎琅也和他说明了他们的来意,是为了给于阳的妈妈祈福来的,那这意味就和别人不一般,所以需要德吉这样本地人的引领,不然犯了忌讳那就不好说了。
德吉开始并不愿意,像这种外来人给亡人祈祷来世福报的,他每天都能遇到许多,不过大多都拒绝了。不是别的,而是当地有很强的排他性,外来游客去这几个宫殿,而如果有当地人当媒介,那就可以去到其他的宫殿。
但黎琅许诺的好处太诱人了。
当地的藏民都深信,只要诚心悔过,为亡人祈福诵经,就可以让他们有个来世。这么多年来,发生的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更给这些宫殿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种“好事”,怎么能把名额给外面人呢?
这些年随着旅游业的进步,这些本应该只流传于本地人的传说也渐渐让更多人了解,不过多数人不会当真,最多当听个故事,而总有些人他们有一些未了的心愿,就来贝者一把了。
说句实话,黎琅也是不信的。不过要是这样能让于阳心里好过一些,他愿意相信真的有神明。
这些天于阳的偶尔走神,夜里的噩梦和眼泪让他看在眼里,虽然药剂可以压抑住,但他害怕会有隐藏的副作用,让自己到时候追悔莫及。这次来西藏也是个解开心结的好机会。
于阳一直都为自己没能和刘静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而懊悔,那就让他来为这个遗憾补上缺口吧。
不过,人真的有来世吗?
黎琅他也不知道。不过,他想,要是有来世的话,于阳应该不会想再遇到自己了吧。如果没有遇到,那他就是一个真正纯洁的人了。
但这辈子既然已经撞在我手里了,黎琅垂落在两侧的手紧攥着,那就别想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德吉的家离宫殿太远,他们三人在车上几乎度过了一整个上午,而这还不到路程的二分之一。
中途于阳有些受不住,他以前从不晕车的人竟也觉得心口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黎琅在旁边摸着背,还找来了一个袋子,以免不小心吐了出来。
这种情况德吉见了不少,倒也见怪不怪,从前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包酸梅干悄摸给了黎琅。他接过,撕开包装仔细看于阳吃了。
这酸梅着实给力,于阳入口的瞬间就被酸到面部肌肉失去了控制,不过短暂的酸爽过后就是馥郁的回甘,原本的呕意也消散了。
这才继续上路。
到了下午四五点的光景这才到了目的地,此时外面已经黑了大半。因为纬度的缘故,虽说现在正值酷暑,但这里黑的格外的快。
于阳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他没开口问,只是在黑暗中依赖地握住黎琅的手。
德吉在前面领路,黎琅和于阳在后面跟着。他们俩时不时交谈几句,大概是说路线的事情。于阳则出神的看着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行人停下,于阳才看到了眼前这个在夜色中的庞然大物。
天黑了大半,云间还能看到深紫的晚霞。在朦胧的雾气中,面前这座宫殿简直就像一个巨人窥视着前来的人们,伺机一口吞下。里面是血似的鲜红,外围的象白被染成了焦黄色,延绵的山脉在它身边绕过,层层叠叠的宫殿更添了几分威严。
相机拍不出他的三分美丽,很多的景色你只有站在它的面前,才能感觉扑面而来的视觉冲击。
于阳看得痴了。
对于西藏,他一直有种莫名的向往。小时候父亲有次搬回来了一个“大东西”,他告诉年幼的于阳,“这叫电视机”。当时其他的同学都没有,他们算是邻里第一个了,这一度让于阳很是自豪。
他放弃了和隔壁小哥哥去玩泥巴,更多时间呆在家里研究这个叫电视机的东西。当它终于被父亲打开,出来的画面就是延绵的雪山和阳光下金碧辉煌的宫殿。
那一幕深深印在了于阳的心里。他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去一次,和父母一起。
现在他真切的看到了儿时的圣地,却已经失去当年的欢欣鼓舞了,有的不过是一些茫然,心里空旷的苍白被捅了个洞,北风就这么呼啦啦往里面吹。
于阳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用手把领口立起来,企图让自己回暖。很快那阵风就吹过了,他被黎琅抱在怀里,他的手扶着于阳的后脑勺,把整个人按在胸膛上。
“冷了就跟我说”,于阳靠在他的心脏外面,他的声音被狂风吹乱,但于阳听到了他说话时心脏的跳动和温暖。
真奇怪啊,明明差不多大,黎琅却像个冬夜的燃烧着的暖炉,身上有说不清的淡香和令人心惊的热度。于阳忍不住把头深深地埋入了他的衣服,用力汲取着他的柔软。
德吉没催,低头摆弄着手机,似乎在和谁联系。过了会,一个披着藏红色披风的人从宫殿侧门走出,朝他们走来。
这是标准的僧侣装束,看上去四十有余,脸上已经有不少褶皱了,不过眼睛看过来时却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沉静。
他没说话,德吉双手合十彼此鞠了躬,这个僧人便走在了前面,给他们一行人带路。
和来的时候一样,他没走正门。于阳歪头去瞧才发现,朱红的大门已经落了锁。
夜晚的宁静,除了门外呼啸的风声就是宫殿里彼此的呼吸声。因为光线的关系,殿内的很多浮雕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走过了,也不知怎的,这个沉默的领路人看上去瘦小,走路频率也不快,他们却要小跑才能跟得上,路上的景色也不能好好领会了。
但在这种环境下,那种独有的神秘却显得更加瞩目了。昏暗的灯光下,墙上的壁画,摆放着的各色瓷器,塑像,唐/卡,珐琅器,在这宫殿深处尽情展现着它们的风情。
出于保护和安全的缘故,许多的东西是不包含在游客的游览范围的,普通人只能在官网的图片才能一览风采。
他们是幸运的,即使只是那么一眼。
僧人带着他们在宫殿里绕了不少弯,刚开始于阳还想记着路线,回头出来时顺便转转,到了后面他也被彻底绕晕了,干脆也不想多的,牵着黎琅一路飞走。
终于,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巨大的佛像,在灯光下闪着暗黄的金光,因为实在是过于高大,于阳即使是仰着头也看不清佛像的面庞。
他微微抬头,只看得它放在膝盖上的莲花手,纹理清晰,转化圆润,即便他是个外行人也知道工匠的精湛。
于阳光顾着看佛像,竟一时没发现站在佛像底的一个人。
他的装束和之前的僧人有几分相似,颜色换成了藏青色,面色肃穆庄重,更显老态。而那领路人把他们带到老者面前,就自行离去了。
“难得见德吉带外人来,想必也是与我佛有缘。不知所求何事?”老者说的和蔼,但两人都没搭话。
于阳现在还不知道黎琅是什么用意,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想,难道黎琅这么怕自己考差,还特地来拜拜?于阳一时心里无言以对,他有这么不靠谱么?
黎琅不搭话纯粹是被老者开头那句给笑到了,什么难得,纯粹是给的利益够多罢了。
还有缘?
如果真这样说,他和佛确实挺有缘的。
老僧见他们都不说话也没恼,转头问了于阳,“年轻人,你有什么想求的?”
当地人来求佛多是为了“赎罪”,这不是说真犯了法,而是精神上的克己和寻求神佛的宽恕。外地人虽然少,但这些年也多了起来,大多求升官发财,求多子多福。
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人的本性,但他更清楚,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凭空得到的。求物质和求精神只是追求不同,并无优劣之分。
他只是觉得可惜。
老者并没有准备这个孩子能说出一个怎么样的答案,但他仍然愿意倾听。
这个少年为难的皱了皱眉头,“……我想给妈妈祈福”。
“妈妈?”这可真是新鲜,这少年人说出的第一个竟然不是为了自己。
老者点头,“还有么?”
“希望妈妈来世可以幸福,”于阳说完感觉不够,又加了一句,“最好能长寿些。”
这下老者明白了,面前的少年面庞看上去还透着青涩,母亲却已经……难得一个赤诚之心。
他年纪也大了,更能体会到为人父,为人母的心情。他感动于孩子的纯粹,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宫殿的隐情。
他已经在这个宫殿侍奉三十多年了,在这里迎来送往了不下几千人,有的人不相信神佛,开玩笑似的,许了几个愿就走了;有的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红着眼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有的人贪婪,他的愿望无穷无尽。
但是他没有告诉所有人的是,这个宫殿真的有魔力。□□人,不是说说而已,凡事能来到这个宫殿的人,都是与佛有缘的人。作为礼物,他会实现你三个愿望。
但是每个人一生只能进来一次,而且这个事情没有办法告诉别人。
而现在这个少年已经许下了两个愿望了。
老者有心想提点他,但他不能。只能看着他那双星火般的眼睛问,“还有呢?”
这个原来言之凿凿,似乎不需要太多思考就可以脱口而出的年轻人突然犹豫了。他有些别扭的伸出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小拇指勾住了旁边的黎琅,“我不告诉你~”
老者他好像猜到了他的第三个愿望,又去问站在一边没说话的黎琅,“你呢?”
“能和他在一起”,黎琅回握住于阳的手,轻轻磨/蹭着,感受手心的温润。
“永远”
于阳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的脸红心跳,特别面前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僧人,他羞恼地拍开黎琅的手,“臭不要脸”
“没了?”
“没了。”
老者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去后殿。过了会手里多了一双红绳,走上前给他们系上。
“这红绳别摘下……还有,祝你们幸福”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