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中一惊,都愕然看着他,二皇子却慢慢笑了:“正是此次密查,让本王大彻大悟,幡然而醒,决心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他突然起身,慢慢踱至文锦身旁,缓缓说道:“我已查明真相,据实禀知父皇,文锦之忠心,可照天地日月,文锦之壮志,可吞山川异域,文锦之伟业,可谱英雄传奇,本王今日借此机会,家宴相请,不为其他,只为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文锦,双目深邃,沉静如水。
文锦心中激动、气血翻涌,竟有点鼻子发酸,他如此评语,竟比自己想的,还要贴切,还要公允。
稍稍平缓了心境,他便缓缓起身,双手一揖,诚挚地说道:“文锦何敢与皇子为友,璧侯府一案,殿下受文锦牵累,文锦还未谢罪,殿下既如此说,文锦尽力便是。”
说罢,端起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对二皇子亮了一下杯。
二皇子喜悦不已,又替他斟满,自己也满上,说道:“在座之人,孔德与祖震海久在我府中,算我家臣,今日私宴之事,若泄露出去,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完,便殷殷劝众人吃菜饮酒。
秃发玄回宫缴旨,天周详细问了一路情形,听文锦讨价还价之事,竟呵呵一笑,说道:“你去告诉他,朕保留他奋威将军俸禄品级,他是衍圣公弟子,朕给他这个面子!”
秃发玄也笑着说道:“臣领旨!文锦何其可笑,竟要改二皇子府中巡逻方式,那是安东侯亲自设计之阵型,连接紧密,错落有致,无懈可击,他竟说巡逻有规律可循,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天周哑然,仰头沉思许久,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突然连连说道:“你去找慕华博,让他按文锦的方式,重新布置两位皇子府中,嗯,还有皇宫的巡逻方式,即刻就去,让慕华博拿出方略,与文锦商议之后再施行。”
秃发玄见皇帝郑重其事,知道自己孟浪了,脸一红,朗声说道:“臣愚昧,臣这就去。”
天周笑笑:“连朕与慕华博都不曾想到,你谈何愚昧?去吧。”
见秃发玄起身要走,天周又将他叫住,笑着说道:“明日送他去老三府中,你跟进去,与他呆在一起,记住他一言一行,回来奏朕。”
秃发玄早上到文锦府上之前,却是先去太尉府,对乞伏如之先宣旨。
如之接完旨意,回房中结束停当,就要出门,却在正堂阶下,被乞伏仕叫住了。
乞伏仕站在堂前廊上,问道:“你去哪里?”
如之奇怪地说道:“父亲难道未曾听见,皇上让我接管狼贲卫,我这就去西大营。”
乞伏仕不屑地冷笑一声,说道:“我就是听见了旨意,才觉得你何其愚蠢!皇上明示,伍国定有事向你禀报,也就是说,无事你不可插手狼贲卫军务。”
如之倏然愣住,不太相信地看着太尉,喃喃说道:“父亲想多了罢,那狼贲卫岂能一日无主将?”
乞伏仕脸色逐渐变得温和,说道:“如之,爹身居太尉之职多年,虽不带兵,却掌管天下军伍营务,对各军日常操练,了如指掌,狼贲卫许久之前就是伍国定掌管日常营务,文锦放手不管,只每月三次开堂讲武,他才亲自前往,狼贲卫营务井井有条,并不需你去操劳。”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儿子,你自小出身豪门,从不担忧前程,随性豪放,却也懒散放浪,平日倒还罢了,如此关键敏感的时候,做事可不能不动脑子!
文锦虽被罢黜,可皇上爱他之心,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陪皇子读书,我朝何人有过如此待遇?如此敏感的时机,你背着他去接管狼贲卫,他会如何想?“
如之嗫嚅了,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许久才喃喃说道:“我没想那许多,文锦是我兄弟,昨日我们还在一处吃酒,我想着先去狼贲卫稳定一下军心,回头再知会文锦,能有什么大事?”
乞伏仕慈祥地看着他,笑着说道:“狼贲卫早就是铁板一块,在宴国被打得只剩一半人马,军心也从未动摇,反而越挫越勇,何须你去稳定?
你若贸然前往,万一狼贲卫军士愤慨,不听约束,反而激起动荡,皇上如何瞧你?
你们是兄弟,文锦绝非小气之人,你找个时间,趁他有闲,带着他一起去军中,大家说笑之间就把事办了,既交了皇上的差使,又全了你们兄弟之情,岂不甚好。”
如之深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看来只能如此!想不到一件小事,也有如此多的道理!我只是想着,皇上不过整顿一下朝廷秩序,昨日,两位皇子都被召进后宫,听鄢妃训示,整训狼贲卫,有何可奇?”
乞伏仕倒愣了一下,贵妃单独训皇子,倒是头次听说,想了片刻,也就明白了,随即笑道:“那不一样的,儿子,三皇子当日金殿杀人,隔门教训鄢妃,何其英武,何其果决!可毕竟得罪了鄢妃。
皇上这是保护三殿下,让鄢妃出出气罢了,我敢断定,鄢妃必然不敢真的训斥皇子,也就抚慰一番,彰显自己的贵妃地位而已,如此一来,也就和息了他们这一点是非。”
和息是非!一道闪电划过脑中,他突然心中一动,随即如被雷击一般,痴了,呆了,脑中电闪雷鸣,被震得一片馄饨,随即便觉浑身发软,站立不稳,疾退几步后方重重坐回椅中。
如之见他脸色焦黑,双眼如枯井一般幽深,坐在椅中一动不动,仿佛被摄去魂魄一般,大吃一惊,忙疾行几步,扑跪在他膝前,哭泣道:“父亲,你不要生气,儿子不去就是了。”
乞伏仕突然醒转,却不管如之的哭声,只厉声问道:“鄢妃训示两位皇子,你如何知道?”
如之满腹疑惑,答道:“昨日中午,我与桑平在文锦府中吃了酒,回府歇息之后,才入宫向皇上缴旨,皇上耐着性子听完,就匆匆说道:且如此吧,你先回去。
儿子正往外走,皇上却扭头问安公公,两位皇子在何处?安公公回答说,贵妃训话之后,二皇子已经告退回府,三皇子去了璧妃宫里,皇上还笑着说了一句:‘老三找亲娘哭委屈去了。’
儿子才知道,原来下午鄢妃训了两位皇子。“
乞伏仕听完,已彻底平复,突然诡异地一笑,阴森森说道:“儿子,咱爷们这一注,爹知道该怎么押了!”
如之见他如此神情,不禁毛骨悚然,颤声说道:“爹,儿子不懂。”
乞伏仕却惨然一笑:“儿子,你无须懂,照爹的话去做就是了,爹参透了天道秘密,窥探了皇上最幽深的隐私,已经祸不可测,你就不要问了,若上天问罪,爹一人担之。”
文锦在二皇子府中略饮几杯,便告辞了出来,虽然二皇子行事机密,但众人皆知,皇帝耳目遍布天下,皇子府中更无秘密可言,也就尽快散了。
见天色尚早,文锦便打马直奔吏部来找宇文豹,他却有事外出,并不在衙中,尚书左丞见是文锦,却十二分客气,将他让到自己房中,命人奉上热茶。
文锦十分奇怪,问道:“我与贵丞并不认识,何以如此客气?“
左丞倒也十分爽快,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是文锦将军,在下画入秋,一个小小的左丞,如何敢高攀?既然宇文公子与我是同僚,在下当然想跟将军攀点亲戚。“
文锦惊讶地一叹:“画入秋,好雅的名字,我娘知道了,必定品评一番!攀亲戚?我们如何攀亲戚?“
画入秋笑了:“在下眼拙,一向竟不知将军是宇文公子内弟,几日前如之大人约我们尚书大人吃酒,让宇文公子与在下作陪,我才知道如此关系,当即与公子结拜了兄弟,因此,与将军可不就有了一点关系?“
文锦觉得匪夷所思,此人钻营功夫当真是天下第一,便自嘲地说道:“我已不是将军,现在只能算皇子的书童,你现在认我,可不吃亏了?“
画入秋朗声大笑,显得十分豪气:“将军爽快!我也不扭捏,实言相告,将军虽被罢黜,天下谁人不知,皇上这是锤炼你,将军被大用,指日可待!
将军熏灼之时,小人如何能靠近,好不容易你炉灶稍冷,此时不靠近烧点柴火,更待何时?“
文锦倒没想到他如此伶俐,咽了一口唾沫,嘲笑道:“看来你对我寄以厚望,不怕我辜负了你?你们尚书可在?“
画入秋不以为意,回到:“尚书大人不在,将军有事只管吩咐!“
文锦见他如此逢迎,却也正中下怀,便说道:“我府中管家郑小兴,颇有些本事,放在府中屈才了,我想放他出去,不拘哪个州县,让他做个县吏,也好效忠朝廷,你看能否帮忙?“
画入秋扑哧一声笑了:“做官,连狗都会!你让他来一趟部里,只要不聋不哑,不痴不傻,不瘸不残,再认得几个字,就算成了。“
文锦爽朗地一笑,说道:“就这样吧,宇文豹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晚间到我府中饮酒,不许空手来,你跟他一起。“
出乎文锦意料,画入秋并不显得大喜过望,反而平静地说道:“早就想拜访将军,不曾想直接成了兄弟。“
文锦哑然失笑,这画入秋钻营之功夫,真是登峰造极!擒言赶话、借梯上楼、火中取栗、石中榨油,若官场是江湖,他必是第一高手!
画入秋,滑如鳅,真他娘的好名字!
从吏部出来,文锦又向销香府赶了过去,远远看见顺儿坐在销香府门外石阶旁,一脸肃穆、默然不语,神情端庄,穿的却跟乞丐一样,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却显得十分落寞。
文锦心中奇怪,纵马来到他面前,然后翻身下马,坐了他身边,问道:“你怎么坐这里?不让你进去吗?”
顺儿扭头看是文锦,轻轻笑了一下,说道:“又没什么事?我何必耽误他们?”
文锦哭笑不得:“没事!你就不能搞点事?”
顺儿疑惑不解,问道:“锦郎不是让我护着如歌?为何又要搞事?”
文锦无奈,知道一时之间说不清楚,便问道:“吃午饭了吗?”
顺儿笑道:“锦郎说一直看着,还没时间吃午饭。”
文锦揶揄道:“看不出来,你光棍一根,竟比皇上还忙!走吧,想吃点啥?”
他知道顺儿的回答永远是随便,也不待他回答,就领他着去旁边酒楼。
刚到门口,小厮便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将军请!将军老长时间不来小店,小的还以为将军生小店的气了,想不到将军还是惦记小店的。”
文锦不觉奇怪,便问道:“我认识你?我以前来过吗?”
顺儿走在前面,笑着说道:“平城现在不认识锦郎的,没几个咯!”
小厮便把他们往雅间引,嘴里不住说道:“将军常来,就是不点菜,在小店坐着,小店也威风不是?”
文锦却一眼看见了申正申义两兄弟,便手指他们一桌,对小二说道:“你去忙吧!我们坐那一桌。”
小二答应一声,说道:“好嘞!将军有事,随时吆喝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