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天安殿。
天街甲士如林,巨烛通明,殿内红灯高张,侍从如云。
征宪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冷冷注视着殿中群臣。
“陛下,宇文豹坠崖逃脱,臣已派人严密搜捕,其随从顺儿被生擒,西门守将申正擅开城门,放慕华文锦一行出城,已被关押,如何处置,请皇上示下!”
祖震海小心禀道,他已经是鹰扬卫将军,一步登天,却越发小心翼翼。
征宪并不理他,却直直地看着伍国定。
“陛下!”
伍国定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却有点心虚:“臣已猜透,慕华文锦要去狼贲卫调兵,因此,臣提前布防,堵住了他的必经之路,慕华文锦走投无路,跳下悬崖,坠入崖下虎踞河中。”
冷峻的眼神,终于浮现一丝暖意,征宪缓缓道:“伍将军不愧行伍出身,深知文锦,他坠落悬崖,河面结冰,他必然已经粉身碎骨,传旨,收敛尸骨,厚葬!”
“陛下,虎踞河,今年,并未结冰!”
伍国定嗫嚅,心惊胆颤,仿佛河面未结冰,是自己的过错。
征宪僵住。
血液凝在心中,脸色丝丝苍白!
天意!
“陛下,臣已派人下到河边,沿河搜索,并且下令,沿河但有峪口,道路,桥梁之处,设卡堵截,他逃不掉的!只是…。”
承诺,是弥补过错,最好的良药。
“只是如何?”
果然,征宪神色缓了过来。
“只是,为保万无一失,便要扩大封锁,甚至要一路封锁至边境,臣所带之兵,已远远不够!”
“既如此,朕授你专责,赐你调兵虎符,可调天下之兵,由你统筹调遣捕拿之事!
其他人,各归本职,不再为此事耽误精力,朝廷,必须恢复正常,国家,更要如常运转。
总而言之,外松内紧,文锦,必须要拿住,社稷,必须要祥和!”
征宪,毕竟是皇帝,是天周的儿子,知道天子的分量,他威严地扫视群臣,冷峻目光之下,众人将头埋得更低。
“宇文爱卿!”
“臣在!”
“朕的登基大典,由你统筹,还有,《东征史诗》必须尽快完稿,先帝下葬之时,此书必须随葬!”
“陛下,臣不敢,臣的儿子宇文豹劫持法场,助纣为虐,请陛下治臣之罪!”
宇文化成一直沉默,听宇文豹逃脱,他心中稍安,统筹皇帝登基大典,又是无上的荣耀,说明皇帝并未疏远自己,他更加放心。
但皇帝不治罪,自己不能不请罪。
征宪微微笑了,叹道:“宇文爱卿不要自疑,朕倒欣赏宇文豹的义气,你若见到他,告诉他,让他回来,朕不治他的罪,朕重用他!”
宇文化成噗通跪倒,涕泪交流,叩谢道:“臣领旨,臣一定找到犬子,让他日日拜谢皇上高天厚地之恩,臣,还有一言进谏!”
“讲!”
“犬子随从顺儿,自幼在臣府中长大,极擅荒野寻踪之术,且熟知文锦习性,既已拿住,让他跟随伍将军,沿路搜捕文锦,必能收奇效!”
杀招!
天周眼前一亮,心中豁然舒爽。
“准奏!甚好!众卿,朕继位,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待登基大典之后,朕自有安排,你们且退下,祖震海,你留下!”
众人躬身却步,缓缓退出。
祖震海跪下,听皇帝旨意。
“几件事!”
征宪看着殿外雪白的天街,天街上如林的甲兵,徐徐下旨:
“其一,传旨朕的老师孔道,让他明日入宫,朕让他入仕;
其二,派人严密盯住慕华府,休要走脱宇文燕!
其三,你派人,不,你亲自去原州,将文锦儿子、女儿、义母统统捉拿回京;
其四,你好好为朕物色两名兵卫,统领皇宫宿卫。“
祖震海跪在地上,心中暖热不已,自己毕竟是陛下家臣出身,如此贴心贴肺的事,皇上还是只相信自己。
便一一复述皇帝旨意,见征宪无语,缓缓退了出去。
……
……
文锦醒来之时,躺在河边浅水洼里。
冻醒的!
星光黯淡,冷月高悬!
奇寒彻骨,浑身湿透,半截铠甲贴在身上,又冰又沉,像枷锁一样,他想脱掉,身上已经没有丝毫力气。
饿!
寒冷的攻势刚过,饥饿又气势汹汹袭来,
生命被耗光的感觉!
脑中迷迷糊糊,只记得轰然一声,自己跌入冰河,以为必死无疑,却扎进了冰冷的水中。
河面居然没结冰!
只有流淌的冰凌,冰凌刺破了铠甲,划破了衣服,在身上留下几道血口。
水面虽然柔软,但高处跌落,重击之下,还是晕了过去。
无论如何,第一层截杀圈,
算是突了出来!
看了看天边的晨曦,心中陡然惊醒,
第二圈包围,必定已经形成,
而且,包围圈之内,必定有人沿河扫荡!
咬咬牙,命令自己:
站起来!
摇摇晃晃,支撑着站起来,脱掉半甲,抛在地上。
不能顺河走!不能白天走!
看了看河边的高山,高山上的密林,便迈步往山上走去。
一箭之后,是一片草丛,转身,再返回河边,下到浅水中,往上游走了一里,又折步上岸,一头扎进莽莽的高山之中。
声东击西,简单的设计!
天边,晨起的霞光,万丈光芒。
身上冰冷,腹中饥饿,眼前起雾,脚下飘忽,再不补充休整,明日,伍国定就能在路边,发现自己的尸骨!
几次看见野鸡野兔,从面前耀武扬威地跑过,他毫无办法,追不上!
日上三竿,有点天旋地转,饥饿、寒冷、疲劳、失血。
地上一只死兔,冻死的!他大喜,捡起来一摸,冰冷如铁,如何下得去嘴?
扔掉,不舍,又捡起来,揣进湿漉漉的怀里。
挣扎前行,转过一个山坳,眼前豁然一亮,
前方,一处茅屋,炊烟袅袅,
房外,挂着风干的肉!
猎户!
有肉,有火。
极致的诱惑!
懵懂之中,向着茅屋走了几步,倏然惊醒,
有人,便会有告密,
有烟,极易引来追兵,
必须马上远遁!
回身走了几步,实在抵挡不了诱惑,心中一动,便趴下身子寻找。
山中风大林密,积雪不厚,很快便找到一处绿色的苔藓,宝剑已经丢失,便折断树枝,用断枝割下一块,连湿土一起卷好,放入怀中。
蹑手蹑脚,慢慢向茅屋靠拢。
两人,父子!正在准备早饭。
“老三,粥还没好?”父亲的声音,大概是饿了,有点等不及。
“快了,爹,再捕几只野兽,晒点干肉,就可以下山了吧?”儿子,大概想媳妇儿了,只想快点下山。
父亲:“差不多罢,吃完早饭,上后山看看,要是夹到野猪,一头就够了。“
儿子:“今年怪煞,虎踞河竟然不结冰,要不然,凿冰捕鱼,不比上山强?“
父亲的笑声:“你们哪见过世面,虎踞河不结冰,三十年就有一次,算上今年,我碰上两次!“
文锦恍然大悟!
儿子盛粥,两人悉悉索索喝粥的声音。
文锦蜷缩在外面,空着肚子,抵挡寒冷,独自咽口水,终于,二人吃完早饭,收拾出门,文锦轻轻来到门边。
推门,还好,山中无人,门并未上锁。
进屋,什么也不敢拿,什么也不敢动,怕暴露!
却趴在火塘边,仔细翻找,找出一块个头稍大,已经烧透的木炭,拿出卷好的苔藓,打开,放上木炭,再卷好,不留缝隙。
揣入怀里,
转移火种,顺儿教的。
偷一块木炭,不会被发现吧!
出门,掩上房门,快速离去,撑着最后的劲儿,向山腰爬去。
终于,半山腰,一处绝壁,发现一个深邃的山洞,洞口藤萝缠绕,里面漆黑一片,远处很难发现。
站在洞外,向山脚远观,便见茫茫林海,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河边,白茫茫一片,山风吹过,枝上积雪簌簌掉落。
所有痕迹,都被抹净!
文锦非常满意。
扒开藤萝,走进洞里,随即,头皮发紧。
轻微的呼吸声,刺鼻的臭味,有野兽!
一只熊瞎子,正在猫冬!
文锦懵了,若手中有剑,一剑便杀死这畜生,还可储备不少肉食,可手中无剑,身子如此虚弱,如何斗得过?
想转身离去,实在是走不动了,身上的湿衣服,再不烤干,就会变为杀人的武器!
无奈,与熊共存吧,只要不吵醒这畜牲!
他轻轻坐下,从怀中掏出苔藓包好的火种,放在干燥的地面,又架上顺路带的干树枝,便趴在地上使劲吹。
一缕青烟过后,一簇小小的火苗飘起。
此时此刻,那是天地最美的精灵!
死里逃生,重回烟火人间!
火不敢太旺,怕暴露行踪!
掏出冻得铁块般的死兔,慢慢烤软,到洞外找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剖开,洗剥干净,回洞中烤熟吃了。
脱下身上的湿衣服,一一烤干,又穿回身上。
吃饱,穿暖,生命的活力丝丝聚拢回来,看了看旁边熟睡的熊瞎子,躺在火堆边,渐渐熟睡了过去。
还好,赢得了一天休整世间,
白日,养精蓄锐,
晚间,穿越第二道截杀线!
文锦并不知道,这一天的休整,
或者说,他的命,
是顺儿,拿命换的!
伍国定深知文锦的能力,不敢耽误,连夜将顺儿提了出来,将他带至文锦坠落的崖下,命其带路,追踪文锦。
顺儿拒绝,伍国定劈脸一巴掌。
顺儿再拒绝,伍国定挥剑劈向他左臂,剑深入骨,血流不止。
顺儿依然不动,伍国定狞笑一声:“去,把宇文豹提出来,就在此处斩首!“
顺儿仇恨地看着伍国定,慢慢挪动脚步。
伍国定篾笑。
顺儿很快找到文锦的蛛丝马迹,于路追踪上去。
沿虎踞河上溯,一路向上游,道路崎岖,翻山越岭,趟水洼,过密林,伍国定越走越狐疑。
文锦,为何逃向上游?
便拦下顺儿,喝问:“为何向上游追?有悖常理!你若骗我,小心性命!“
顺儿回头,两眼一翻:“要信不过,你来!“
伍国定无奈,只好命他继续。
走到日头偏西,来到一处绝壁,高耸入云,寸草不生。
便是猿猴,也爬不上去。
崖下,没有任何人烟的痕迹。
上当了!
伍国定暴怒,猛劈一掌,将顺儿打翻地上。
顺儿嘴角淌血,跪在地上,却回头,
嘲讽地看着伍国定。
伍国定反手一剑,扎透顺儿胸膛,
顺儿倒地,慢慢闭上眼睛,天空白云飘过,
太阳,如此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