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若颜没想到的是,文锦不仅解决了难题——以自己的方式,还差点让她后院破防——以盈盈的方式。

公主府中,夜宴开启。

侯门一入深似海,何况,这是公主府邸——王府的规制!

府中,庭院深深,错落叠进,护卫如林,侍女如织;正殿,四梁八柱,画凤雕龙,宽大轩敞,气势如虹。

殿中,宫灯如云,将大殿照得通明雪亮,众人踞席而坐,侃侃而言;屏风之后,乐师轻奏华章,柔柔的音乐在殿中轻轻地流淌。

坐榻,矮几,两人一席,盈盈,当然坐在文锦身旁,看着桌上精美的菜肴,撇了撇嘴,嘁,中看不中吃,别以为老娘没见过世面!

原本想着,低调吃上一餐,回去,这辈子都有吹牛的资本了。

老娘,跟皇子一起吃过饭!

却不想被皇子妃盯上了,大皇子妃宇文贞,随着若离,坐在台阶之上——首席,身后,站着两名打扇的侍女!一身绫罗绸缎,头上宝玉珠钗,举止优雅,雍容有致;一颦一笑,顾盼之间,如珠玉落盘。

见盈盈一介平民,据说,还是青楼女子,虽然衣饰名贵,却只有隐隐的暗纹,绝非官宦之女,竟然面不改色,毫无羞愧的感觉。

心中稍有不悦,在座女子,自己身份最贵,有义务维护夜宴的档次,便缓缓问道:“未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如何称呼?”

第一个问题,先将你打回原形。

盈盈见她盯着自己上下打量,极其无礼,激发了职业的本性,原想双手叉腰,骂一句:看什么看,老娘是白看的吗?

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当然不敢,正要拿捏着回答:奴家是盈盈,又觉得这样会暴露自己身份,给文锦丢脸。

一时踌躇,殿中便陷入了沉默,该死的背景音乐,却突然欢快起来。

难怪,孔镶的生日嘛!

“花自飘零雨自伤,我自芳菲天地香。”文锦,徐徐吟到,众人诧异,无缘无故,搞什么才艺展示?他却微微欠身,向众人颔首示意。

“芳菲馆馆主,上官盈盈!”右手轻挥,隆重推出盈盈。

文艺!

盈盈崇拜地看着文锦,感觉特别有面子,原来自己的名字,并不仅仅是老鸨的代名词,也可以说得这么好听。

只是没想到,老娘,还有一个姓上官的爹。

“芳菲馆馆主,雅致!如此说来,贫僧倒要登门拜访了。”静海与文锦相邻而坐,其实瞧不上几位皇妃贵族的虚伪,听文锦回答别致,打击了宇文贞,心中高兴,便抚掌叹道。

“和尚逛青楼,老娘头一次见,倒是新鲜。“

盈盈向静海甩了一个媚眼,嘴角意味深长笑了一下,随即用仕女扇捂了捂嘴,举手之间,丝绸的衣袖滑到肘弯,小臂,白生生的。

“波!”一声轻响,静海丹田失守,多年的修练便要破防,赶紧收摄心神,强自镇住了。

好悬!老衲天下第一弯,岂能让一个小娘子捋直了?

静海忽然之间一脸严肃,盈盈觉得好没意思,职业素养之下,好胜之心陡起,便扫视满殿的男子,孔镶作为主人,第一时间,就成了她的猎物。

孔镶见盈盈第一面,就有特别的感觉,满殿的皇子妃,看似珠光宝气、举止优雅、雍容肃仪,在他眼里,就两个字——油腻!

盈盈,却有一种野性质朴的美,有一种风尘的韵味,那乌黑的云鬓、高耸的前襟,春水般勾人的眼神,无不传递着强烈的信息——公子,不要控制你计己!

见孔镶痴痴地看着自己,盈盈,甩了一个媚眼,便用仕女扇遮了遮脸,随即扇子轻轻移开,脸上,已是戚戚然。

蹙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心,对孔镶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文锦,却用绢帕轻轻拭泪,眼睑,低垂!

我心依旧,所遇非人。

文锦,原来是个畜牲!这是孔镶读到的信息,孔镶耿直,便要打抱不平,找文锦理论。

盈盈却突然直起身,趴在文锦耳边轻轻问道:“老娘,何时姓了上官?“动作亲昵,吹气如蜜,文锦耳朵痒酥酥的。

“上官好听,胡乱姓一晚上吧,明日,你愿姓啥,随你,只要你高兴。“

文锦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我闺女!

孔镶目瞪口呆!心中隐然一痛。

盈盈浅浅一笑,目光,又瞟向了若离。

若颜看着孔镶与盈盈的互动,不屑地撇撇嘴:“有人动了真情,有人游戏人生,孔郎,今晚,咱们分房睡吧。“

“公主,我!“孔镶满腹委屈,嗫嚅着就要解释,若颜却摆了摆手,轻呼一声:“听!“

孔镶抬头,才惊异地发现,满殿之人,都被文锦与静海的辩论吸引了注意力!

“大师教展风飞的功夫,看来也稀疏平常。“文锦饮了一口酒,调侃道。

“哦,你透过展护卫偷师学艺,倒不避讳。”静海微微吃惊,便直言警告。

“我做事,从不偷偷摸摸,就你这本事,何须偷师,我倒可以指教一二。”

“那,依公子看来,何为上乘功夫?”

“天地之法,殊途同归,功夫、兵法、治国、音乐,无不是同一个道理!”

“何为上等兵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道,存乎一心。”

“何为治国之道?”

“仁道、王道、霸道,仁者之霸,可王天下,霸者之仁,天下大成。”

“何为天籁之音?”

“大音希声,知音无声,音在寰宇,乐在心中。”

“好!”静海与若离同声喝彩,若离脸色微红,躲开了盈盈火辣的眼睛,便提议:“我们共举一杯,为孔郎贺寿,为文锦喝彩!”

殿中,一片觥筹交错,仰头豪饮之声,若谦,正在直面盈盈目光的挑衅,有点手足无措,却假装若无其事,问道:“大师,何为上乘功夫?”

众人一起看向静海。

“预判,预判而已,兵法云,料敌机先,也不过就是预判而已!”静海举头饮酒,淡淡道。

“何为预判?预判何事?”若曦见盈盈的目光开始剿杀自己,赶紧提前逃跑。

“预判对手之意图,预判、对手的预判。”静海云淡风轻,颇有大家之范。

文锦扑哧一声笑了,秃驴,故弄玄虚!便嘲笑道:“那岂不是还要预判、你对我的预判。”

“我再预判,你对我预判的预判。”若谦也接口笑道:“那岂不是死循环?”

殿中哄堂大笑,文锦忽然若有所思,便静静地看着静海,无论如何,他功夫深不可测,并不是吹的,想必,他有自己的解释!

“预判,也有极限,并非死循环。”

果然,静海毫不尴尬,尴尬的,便是众人。静海却徐徐又道:“文锦公子与展护卫,身体招式,已无精进的余地,与人交手,胜负只在一念之间,那便是预判。”

有点门道!

“预判之极限,便是无预判,说到底,便是对手的人性,再乖谬狡诈之人,其变化脱不了人性之根本,便如此次朔国宫变,天周英明,却过于护子,鄢妃怨毒,二皇子多变,三皇子聪慧,却过于忠厚,轻信别人,而你,文锦将军,自以为是,一败涂地,

人性,得之于天,养成于自己;人之举止行为,均脱离不了人性的根基,文锦公子,我可曾说错?“

沉默,肃静。

连背景音乐,都不再响起,众人都在细细品味。

文锦却如遭雷劈,自己若明若暗,已经想到,却不愿承认的道理,被他一语道破,而他,不像是挖苦自己,好像,在给自己讲道理。

万千疑问,终究要从哲学问题开始:“你究竟是何人?”

“老衲,静海!”

“大师如此能判,能否断一断在座各位的结局?”

石破天惊,却是若曦有意为之,若离是没有名号的太子,不出意外的话,继位几乎已成定局,可我,偏偏要看一看,有没有意外的可能!

众人摒住了呼吸,等着静海揭开一个恐怖的盒子,既怕看,又盼着看。

宇文贞惶恐地看着若离,却见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也怔怔地看着静海。

“在座各位都是龙子凤孙,身份无比高贵,岂是贫僧所能妄断的,各位的功过结局,自有后人评说。”

静海哈哈一笑,举杯一饮,滑了过去。

滑头!

众人大失所望,却都松了口气,只有盈盈毫无所知,眼睛左右搜寻,还要找人对视。

文锦是局外之人,已经悟到静海的用意,预判,其实不难,难的是,执行,所谓知行合一而已。

便举起酒杯,向静海一揖,诚挚道:“法师,文锦受教了,请。”

静海微微一笑,举杯对饮,仰头的刹那,文锦忽然右臂一缩,从袖中滑出一根筷子,身形暴起,闪电般刺向静海眼睛。

众人惊呼声中,静海出手,右掌切向文锦咽喉。

文锦呆住,筷子,距静海眼睛,一寸。

静海停手,指尖,距文锦咽喉,半寸,

后发,先至!

文锦垂眼看了看静海指尖,慢慢收回筷子,调侃道:“大师预判,果然精准,佩服,佩服!”

静海心中惊颤,冷冷道:“幸亏你使筷子,你若使剑,喉骨已经断了。”偷袭贫僧,你还嫩点,你小子敬酒,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这,就是预判!

宇文贞打了个哈欠,觉得无聊极了,两个男人,一个玩筷子,另一个帮他捋胡须,有什么意思?

夜宴,自己开了个头,就没自己事了,男人高谈阔论、放一堆狗屁,女人之中,却是那青楼女子出尽风头。

荒谬!

便向若离款款施了一礼,道:“殿下,妾妃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也好,改日再来打搅颜儿与孔郎。”若离笑道。

若离说走,夜宴便结束了,众人起身,恭让若离夫妇先退,宇文贞路过盈盈身边,不屑地哼了一声,早晚,让你给我下跪!

步出大殿,展风飞早已整队待行,见若离出门,悄悄在他耳边说道:“文锦将军最近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说想家了,想照平城老家的样式,建一座假山。”

“嗯?”若离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思乡,不是小事,你要想尽办法,缓解他的思乡之情!”

“末将遵令。”展风飞有点气馁,他一个外人,难道让我搭上芳菲馆?

“他若能归顺宴国,我升你骠骑将军。”若离轻轻一笑,挽了宇文贞的手,登车而去。

展风飞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骠骑将军!真能跟我的名字连在一起?随即心花怒放,便回头低吼一声:“列阵,护大千岁回府!”

暗夜之中,密林深处,庭院角落,忽然冒出无数影影憧憧的暗哨,溪流一般,汇入卫队,簇拥着若离夫妇扬长而去。

盈盈跟在文锦身后,被身边如林的护卫吓了一跳,终于有了怯意,皇家礼仪,岂是闹着玩的?便紧紧挽着文锦胳膊,一路往外走。

文锦,却在跟静海唠嗑。

“大师武功已至化境,想必于医道,也有所研究吧?”文锦边走边问。

静海回头看看他二人,微微一笑,自信道:“说吧,打胎?还是保胎?”

身后一声轻响,盈盈撞到了文锦身上,文锦后背发痒——与盈盈胸口平齐的地方,便轻轻一叹:“大师这个学问,真是上天入地,七窍流血,让人无可奈何?麻风病,能行吗?”

静海不屑地一笑:“派个弟子就能解决的问题。”

“那好,我有一个朋友……。”文锦娓娓道来。

不觉之间,已经出了府门,文锦向静海拱手一揖,静海双手合十回礼,盈盈,蹲了一福,便挽着文锦,昂首登上马车,马车轻轻一滑,缓缓起步。

盈盈仰着头,吹着凉爽的夜风,衣袂飘飘,却默然无语,文锦扭头看她,见她一脸沉静,风尘褪去的脸上,端庄淑仪,不禁笑了笑:“你今晚大出风头,公主府邸,差点让你变成芳菲馆的分号。”

“人家并不想出风头,但求公子侧目而已,谁知公子,竟是柳下惠。”盈盈并不回头,看着沉沉夜色,茫然道。

眸中,一片阴云飘过,遮住月亮,遮了一片天。

“柳下惠,我,也配?”文锦仰头,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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